刘文轩生无可恋地挨着墙,后悔自己干嘛要多嘴跟他提一句!
苏云绕掰着指头算:“三月一过, 就是四月, 然后是五、六、七月, 再到八月, 就是秋试了, 大哥, 你沾上的这麻烦牵扯大不大啊?别到时候再耽误你考举人€€, 苦读十来年, 想一想, 我都替你可惜,真是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苏云绕打了个哈欠, 强忍着困意, 最后又强调了一次:“大哥,你自己的事可要自己上心啊,弟弟脑子笨, 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刘文轩听见那哈欠声刚落下,便在心中默默计数,才刚数到十,就听见旁边一个劲儿说自己愁得睡不着觉的人,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月光照进窗扉,映衬着苏云绕嘴角的亮晶晶,这憨吃傻乐的猪崽子,才几息的功夫,就已经睡得流清口水了!
刘文轩听他说了一堆废话,反倒是睡意全无,恨恨地掐着他那软乎乎的腮帮子扯了扯,骂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苏云绕被掐了也没醒,挣扎着翻了身,四肢摆开,摊成一个极其舒展的大字,一脚踢出去,直接将他大哥给怼到了墙上,要不是有墙挡着,刘文轩大概已经被他那极其糟糕的睡相给挤下床去了。
刘文轩暗自运了运气,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郁闷,一把将苏云绕的臭脚丫子掀开,黑着脸翻身下了床。
昏暗夜色里,刘文轩那高大的身影若隐如现,就跟蓄势待发的刺客一般,杀气腾腾地捏住了苏云绕的鼻子。
那猪崽子喘不上气,却依旧没醒,只张开嘴哼哼唧唧,含含糊糊道:“……把、把我给愁的,都睡不着觉了。”
刘文轩放开手,心里算是彻底服气了,低语道:“苏绕绕啊,你可真能逮着一句话绕啊!”
刘文轩拽起他一条胳膊,提劲一甩,将这头睡死了的猪崽子大头朝下抗在了左肩上,右手拎着他的荞麦枕头,面无表情地去了隔壁卧室,半点不心疼地将苏云绕扔回了他自个的床上。
次日天明,婷婷去买了三笼烧麦回来,大哥煮了白米粥,拌了一碟香油豆干丝,一碟蒜蓉凉瓜,一碟红油榨菜丝。
一家人围着吃早饭,苏云绕趁机控诉道:“哥,你昨晚睡觉是不是踢我了,我左腿膝盖都磕紫了。”
刘文轩想到昨晚扔猪崽子回窝的时候,好像确实不小心把他的膝盖磕床沿上,一时竟有些无法反驳。
苏云绕却只当他是心虚,逮着不放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睡相也太差了,往后成了亲,还不得把未来大嫂给踢跑了啊。”
苏云绕记不清自己昨夜是怎么回房的,不过想来多半就是被他大哥给踢疼了,自个迷迷糊糊跑回去的。
刘文轩已经提不起心气来计较,更懒得跟他掰扯到底是谁睡相不好。
喝完最后一口米粥,刘文轩重重地捏了捏苏云绕脖子,只说了一句“绕哥儿,你这脑子真是半点烦恼都不装啊,很好!”,便背着书箱出门了。
大哥有时候说话就是神神秘秘的叫人听不懂,苏云绕也不管他,吃完了早饭,帮着将卤肉煮好出锅后,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挎着他的布袋子出门了。
《画皮》选角已经结束,演画皮鬼的是芳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材发育得很好,前凸后翘,高挑顺溜,就是长了一个圆脸盘子,五官也不够精致。
苏云绕让柳大娘子找来一张素白绸子,结结实实地盖她脸上,用炭笔描边,将五官形状,脸部轮廓大致勾勒了出来。
接着便是在绸子上绘制脸谱,然后再剪下来,黏上丝线……
苏云绕上辈子就做过这种脸谱,如今再来一回,不说得心应手吧,好在也不陌生。
只是这头三张脸谱不过是平时练习用的,因此只粗粗几笔就画完,也不必描绘得过于细致。
演王生的还是玉铃铛,采薇因为气质沉稳,上一回演的是官家小姐,这一回则还是演同一类型的王生之妻陈氏,捉鬼的道士则找了一位跟柳大娘子差不多年岁的麽麽,小云仙没轮上在《画皮》里露面,可见柳大娘子在选角这事上,除了合适之外,还有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苏云绕如今这花魁身份注定是用不久的,为了往后好脱身,因此不会跟姑娘们走得太近,也不会参与太多的琐事,柳大娘子既然选好了人,他自然也是没意见的。
再说了,采薇、芳薇、小云仙等人,性子和相貌虽然各有不同,可舞艺音律本事,却是谁也不差谁多少,并不影响舞剧的完成度。
苏云绕忙着制作脸谱,还要指导芳薇如何变脸,又要编排各场舞蹈,好在唱词都是话本子里现有的,只稍微改一改就成。
连着忙了五、六日,一整出戏都快练好了,瑞王殿下也好像把他给忘了似的,自从那日试探过后,便再没派人来接过。
四月初一,前院的戏台和客座都已经整改装修结束了。
苏云绕正带着楼里的姑娘们一起做道具和服饰。
柳大娘子拿了一本黄历册子过来,跟苏云绕商量开张吉日:“这背景道具要是做得快,赶在初五开张就不错。”
苏云绕正在用铜钱穿一把收鬼用的铜钱剑,这边绑好,那边又掉,很是烦躁道:“别想了,快不了,您再选一个往后的日子吧。”
柳大娘子翻了一页,再问道:“初六呢?初六怎么样?”
苏云绕没把红绳揪好,一下子脱手,穿好的铜钱叮叮咚咚洒了一地,有一枚正好滚到了柳大娘子脚边。
柳大娘子将其捡了起来,摇头道:“初六看来也不行,直接推到初十左右吧,也好让芳薇她们几个再练练,到时候才好一鸣惊人。”
柳大娘子收好黄历册子,将铜钱放到篓子里,见苏云绕心不在焉地继续较劲,别有深意道:“瑞王殿下已经连着八日没来接你了,这是好事啊!我瞧你怎们还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苏云绕放下铜钱,凑到柳大娘子耳边,叹气道:“若是好聚好散,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如今连由头都没给一个,便突然冷了下来,您说我能不担心么?”
柳大娘子却笑他没见识,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戳了一指头,冷哼道:“你傻啊,还要什么由头,看腻了算不算由头?!”
说到这里,柳大娘子又消息灵通道:“潇湘馆之前的头牌花魁灵湘姑娘被人赎了身,昨夜又推出来一个灵缈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还会极擅评弹……”
苏云绕本也没兴趣听别个楼子里的风月八卦,见柳大娘子故意卖关子不说,他便也忍着好奇不问,继续琢磨着那铜钱剑该怎么穿,实在穿不好,也不知道观里卖不卖?
柳大娘子见他不接话,又戳了他一指头,好似看乐子一般:“那灵缈姑娘才刚弹唱了一曲《临江仙》,就有人争相邀约,最后是瑞王殿下拔得头筹,听说今儿一早,就有王府的马车去潇湘馆接人了呢。”
苏云绕手里的铜钱又洒落一地,惊讶道:“瑞王殿下有别的花魁了?”
柳大娘子再戳了他一指头,白眼道:“怎么?听你这口气,还醋上了。”
苏云绕揉了揉脑门,抱怨道:“您能换一个地儿戳吗?人都快戳傻了。”
抱怨过后,又笑得惊喜道:“大娘子,您说王爷如今有了别的花魁,是不是就想不起我来了?我是不是可换回身份来了?”
柳大娘子心里说不好,思索片刻后,谨慎道:“还是再等等吧,等灵风戏社的名头打出去了,大多数人都不再提起百花楼,也不再提起凤舞姑娘了,你再换回来也不迟,如今就老老实实待在幕后,千万别再出去显眼了。”
苏云绕也是这样打算的,心里不再揣着事,思维便也清晰了不少,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穿出来一个歪扭扭的铜钱剑,再拆了重穿,可不就更有经验了么。
经过两位“大股东”的一致意见,灵风戏社开张的时间最终定在了四月初八,同样也是黄道吉日。
苏云绕解决了一桩心事,下午回到家时,见他大哥又在书房里默写漕司卷宗,另一桩心事又浮上心头。
姑父和姑母他们都不在,前段时间将杏花村的宅院收拾干净后,又去木匠作坊那里定制家具去了。
苏云绕凑到他大哥身边,一边假模假样地帮着磨墨,一边好奇道:“哥,你之前默写的那些卷宗,都送到哪里去了?”
刘文轩半点也不想跟他透话,只敷衍道:“送到该送到的地方去了。”
实际上刘文轩是通过沈知孝的手,将卷宗账册送到了知府大人手里,至于知府大人又会送到哪里?刘文轩暂时猜不出来,只知道有人在秘密清查漕司卷宗,那人的地位绝对比沈知府要高!
苏云绕见他大哥瞒着不说,又继续挑重点道:“哥,你之前不是发现了一些不可说的秘密么,你把那些秘密说给让你默写卷宗的人听了么?”
这话问得实在绕口,主要是因为苏云绕自己也是云里雾里,既不知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看那卷宗?
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苏云绕只关心自家大哥有没有被牵扯进去。
刘文轩落下最后一笔,难得没有敷衍道:“没说,不过那紧要之处,我都刻意换了几笔笔迹,希望背后查案之人,能看得出来吧。”
苏云绕偷瞄看了一眼桌上刚默写出来的几篇卷宗,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字迹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谁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第三十四章 笔迹藏锋
四月天, 气温慢慢升高,王府水榭里琵琶声阵阵,抑扬婉转的女声正唱着《蝶恋花》。
柴€€慢悠悠地往小鹩哥的嘴里塞着剥好了的葵花籽, 空耳走神, 其实也没听得进去多少。
待一曲终了,柴€€没甚兴致地给玉九思使了个眼色。
玉九思心领神会, 客气地将灵缈姑娘请出水榭,又派了护卫送她回潇湘馆。
灵缈姑娘起身时, 深情又留恋地瞧了瑞王一眼,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眼里顿时升起几分不甘愿来。
小鹩哥嘴里的葵花籽还没来得及吞,见主子还要再喂,忙呸了一声, 扑腾着翅膀惊叫唤:“够了, 够了!撑死鸟啦, 撑死鸟啦!”
玉九思折返回来, 刚巧听了这话, 笑着夸那鹩哥道:“真跟成了精一样。”
鹩哥转溜着绿豆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狐狸精, 狐狸精, 和尚飞啦, 和尚的鸟也飞啦!”
玉九思弹了鸟嘴一下,这蠢鹩哥, 实在是嘴太贱了!
柴€€冷着脸将葵花籽扔到瓷盘里, 闷声嫌弃道:“人跟鸟一样,算计太精了就是麻烦。”
玉九思知道自家王爷所指何事,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道:“还得是凤舞姑娘麻烦少, 王爷想要听曲,她就只吹曲,想要看舞,她就只跳舞,给钱也直接拿着,从来都是银货两讫,只有嫌王爷抠搜的时候,却绝不会说一些不图钱财,只求王爷怜惜之类的矫情话。”
柴€€想到那根木头一样,却又见钱眼开的花魁,可不就是点一下,她才动一下么,原本还嫌她不够机灵,如今才发现,太机灵了也招人烦。
玉九思为自家王爷着想道:“要不明日还是接了凤舞姑娘过来吧?”
柴€€难得为人打算道:“百花楼关门改成了灵风戏社,听说凤舞姑娘好像只在幕后指导,别人既然想要低调,咱们又何必将人拉出来显眼。”
本就没有卖身青楼,迫不得已才登台卖艺,又只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等过两年名声淡了,模样也长变了,才好回归平静生活,嫁人生子,实在没必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趣,便将人给彻底困在了泥潭里。
玉九思琢磨着凤舞姑娘心思透澈,王爷对她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的,这都开始委屈自己,也要替别人打算了。
不过这要是换作玉九思自己,真要看得顺眼了,自然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
抛开这些,玉九思又禀告道:“王爷,沈知府那边又送来一部分漕司卷宗,您要亲自看看吗?”
漕司有贪蠹,行事奸猾鬼祟,卷宗账本都是遮掩修饰过了的,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至少玉九思是看不出的。
柴€€倒是看出来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却不是卷宗本身,而是默写卷宗的笔迹:“明明是相同的笔迹,偏偏就有那么几处,刻意藏了笔锋……”
柴€€取了玉管紫貂毫笔,蘸了朱砂墨,翻阅着一摞卷宗册子,将藏了笔锋的几十处案子,全都圈了出来。
玉九思将那几十处被圈出来的案子合在一起,比较过后,还真就看出来一丝蹊跷,惊讶又惊喜道:“沈知府从哪里找来的默写之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洞察之力,竟真能从一片太平的卷宗里发现问题,还想了这么一个隐晦的法子,有意提醒咱们呢?”
柴€€放下毛笔,笑了笑,摇头道:“多半只是随手为之,看得出来就当是提醒了,看不出来也跟他没关系。”
玉九思闻言更是好奇:“王爷,要不属下去查一查,看一看这位过目不忘的学子,到底是何来历?”
柴€€嫌他没事找事,冷眼否决道:“蛋吃到了嘴里,又何必管是哪只鸡生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学子,既然不想牵连进来,便只当是其无意所为罢了。”
玉九思那一丝好奇心顿时散了干净,诚心夸赞道:“王爷处处为人着想,实乃仁义!”
柴€€踢了他一脚,恼怒道:“少拍一些不着边际的马屁,之前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玉九思跳着脚躲开,赶忙汇报着最新进展。
第一件是金陵各大世家十五年前新旧家主交替之事,查来查去,还是苏氏本家最可疑。
玉九思合理猜测道:“皇后娘娘之父,您的亲舅公苏彦昌,本就是老昌平侯唯一子嗣,早早便被立为世子,自幼风光,性格张扬,做事更是不顾后果,最后却因宠妾灭妻,丢了板上钉钉的爵位,只能退守金陵本家,十五年苏老舅公病逝,换了苏舅爷当家,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庶兄,您的亲舅舅苏长青,其表面上看着懦弱老实,行事却滴水不漏,这父子二人,倒是最符合王爷您之前所猜测。”
当然,再是可疑,也讲证据,如今没逮着狐狸尾巴,也只能继续盯着而已。
第二件则是与苏长智一同遇害的漕司书吏苏成泽的家人之下落,这事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玉九思只简单总结道:“苏成泽亡故后遗孀卷了钱财跑了,直接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撇下,由其姑母抚养长大,靠着杀猪卖肉为生,倒也活得安稳太平。”
手下的暗卫只查到这里,玉九思觉得于案件没甚用处,便没让人再继续深挖了。
柴€€大概也是同样想法,如今又找到了漕司卷宗之疏漏,之后的谋划便成了至少一半,再去搅扰苏成泽的家人,实在没什么必要。
柴€€丢下手里的卷宗册子,不按常理出牌道:“与其费尽心思地在继续挖下去,不如逮住合适的时机,直接往深水里丢个雷,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总能炸出来几个。”
如今查漕司卷宗,包花魁迷惑人心,都不过是为了找那个合适的时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