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来京城一趟,本来就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如今自然也不会推脱,姐弟几个二话不说,就直接上了马车,朝着昌平侯府去。
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苏云绕兄弟姐妹四人,甭管本质是如何,或多或少都沾染上刘镇海那心大无比的性子。
昌平侯府门庭显贵,苏云绕三人从侧门进去,七绕八绕才走到寿山居。
这一路上花团锦簇、奢侈耀眼,三人却只当是看了一场场稀奇的景,好奇有之,却没有任何贪慕之色,更没有半分畏缩之态,倒是让魏婉华特意派过来的接人的内院管事周麽麽大为赞赏。
进到寿山居大堂里,魏婉华、梁文秀、苏平威都等在了里头。
魏婉华虽然早就知道了苏云婷的容貌,第一眼见时,却还是微微有些恍然,暗道:像成这样,说是跟蓉玉那丫头没半点血缘关系,估计都没人信。
再看苏云绕,恩……,跟周灵韵有七、八分相似,跟自家儿媳也有六、七分相似。
这也不奇怪,周灵韵跟庄月妍本来就长得十分相像,两人是姨表亲,各自的祖母可是亲姐妹!之前说是远亲,其实也没有远到哪里去。
再一想到那苏姓书吏跟昌平苏氏,同样都是姓苏,但实际上却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廖永兴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查得清清楚楚,那苏书吏祖上在金陵府扎根已有好几百年,宗族就在金陵府附近的广德县,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耕读世家。
廖永兴早就寄过一张苏书吏的画像到京城,还是由苏成慧口述,苏云绕亲自动手绘制的。
那就是一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身量只是中等,体型偏瘦,跟祖上是马匪的苏家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家长智虽然也在国子监里读过十来年的书,却长得身形高大,模样更是粗犷得很。
仅凭容貌上的种种巧合,换子一事,怕是十有八、九。
魏婉华面上平静,心里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不等苏云绕姐弟妹三人行完礼,便笑得和善道:“虎头去了一趟杏林苑,回来就说结识了三位忘年交,我这寿山居沉闷得很,这是我孙媳妇,你们两个小妮子跟着她一起去院子里玩儿,我留苏公子说说话。”
“……”
刘文英和苏云婷站着没动,两人都不想离开,总觉只要一出这大堂,再回来估计就要把三郎(三哥)给弄丢了。
梁文秀见此,笑着劝道:“两位妹妹,我叫人备了一些谷梁,咱们一起去西苑那边喂孔雀吧。”
“……”
哇,昌平侯府里竟然还养了孔雀呢!
不过孔雀没有三郎(三哥)重要,苏云婷眼窝浅,此时忍不住握紧了苏云绕的衣袖,开始有泪光闪烁。
从小寄养在姑母家,虽然姑母和姑父待他们视如己出,大哥和二姐更是对他们关爱有加,可苏云婷还是知道,她跟三哥才是亲兄妹,怎么突然就有可能不是了?
苏云绕却是个没心肝的,还悄声损他妹妹道:“别哭啊,再哭就更像干巴菜了,赶紧喂孔雀去,那老太太还能吃了我啊,等我问清楚了事情,咱们再一块儿回去,不清不楚地哽一个事在心里,大家都难受。”
苏云婷瞪了她哥一眼,觉得这哥真是不能要了,一点都不懂自己的心酸,还不如孔雀呢!
苏云绕三两句就把自家妹妹和二姐都给劝走了,跟着一起的还有梁文秀和苏平威小朋友。
寿山居大堂里只剩魏婉华跟苏云绕。
见那老太太高深莫测地盯着自己不说话,苏云绕心里翻了个白眼,非常直白道:“敢问老夫人,我跟苏蓉玉的身世,侯府里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啊。”
魏婉华见他这混不吝的模样,索性也不再端着,翻了白眼,同样直白道:“查清楚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你跟蓉玉的身份肯定是被周灵韵给调换了。”
“……”
苏云绕很是无语:“都没有确切证据,您是咋肯定的啊?”
魏婉华琢磨着这小子也有知情权,便将审问周灵韵的种种细节,以及周灵韵跟自家儿媳的远亲关系、容貌相似等,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云绕。
苏云绕却听得烦闷不已,原本就不清不楚的事情,查了这么许久,不也还是不清不楚的嘛!
这要是在现代就好,DNA一对比,哪还用得着周灵韵承不承认。
苏云绕原本也不是非要寻求真相,他更关心的是侯府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得生活,因此很光棍道:“这样说来,您所确定的结果,其实都只是基于推测而已,反正也是一笔糊涂账,要不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原来什么样,还只当是什么样?”
“……”
魏婉华转了转手里翠玉珠串,沉默了许久,才感叹道:“廖管事回来跟我说,你是个心宽豁达的性子,如今一看,何止是心宽,你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啊。”
“……”
苏云绕不高兴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还骂人呢?
魏婉华心里其实有些欣慰,嘴上却还要继续贬损道:“就你这性子,刘家人估计没少操心,这是有人管着、疼着,就看不上昌平侯府二公子的身份了?”
苏云绕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要说看不上吧,还像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可要说看得上吧,人家万一不给,我多没面子啊。
魏婉华见他一副没心眼的模样,又不得不提醒道:“周灵韵原先一直跟着我那儿媳住在温泉别院里,不过半个月前我把人给撵出去了,没有了权势依靠,以她的心思和算计,指不定得折腾出什么事,你还想原来是什么样,往后也是什么样,做梦呢!”
苏云绕愣了愣,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魏婉华,暗道:您都已经推测出她调换了侯府子嗣,就没想过干脆利落地把人给嘎了吗?
魏婉华眼神好,看懂他暗地里的腹诽,又是一阵气恼道:“你也说了只是推测而已,又没有证据,就算是杀人犯,不还得要她自个画押招供之后,才能拉出去砍头嘛。”
当然,刑讯逼供也不是不可以,可昌平侯府又不是刑部衙门,就算逼得人招供画押了,也没权力给人判刑啊!
苏云绕听她说完,倒也不如何担心,反倒有些€€瑟道:“来京城之前,我大哥就已经想到周灵,呃,周娘子是个大麻烦了,因此让我姑母和姑父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广德县,以抛弃子嗣、卷走夫家财产为由,请了族里的长辈出面,去县衙里备了案。”
子告母遭人诟病,嫁出去的大姑姐状告弟媳,好像也不太合适。
好在广德县苏氏也是当地大族,苏成慧的堂叔、堂伯们也都还在呢。
苏云绕他们每年都要回乡祭祖,跟广德苏氏那边的关系,也一直都有好好维系,要办好这点儿事其实也不难,更没有耽误多少功夫。
魏婉华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只撇嘴道:“你那大哥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不愧是解元郎,动脑子的事情有人代劳,你那颗脑子是不是就闲着没用了?”
“……”
苏云绕:说事,就说事,怎么又开始骂人了?
魏婉华琢磨着跟这种缺心眼的说话,果然还是不能太委婉,索性也十分直白道:“你虽然没有长在侯府里,不过看你这德性,那刘家人估计也没有亏待你,至少关心爱护应该是不缺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从桌案抽屉取了一个小木匣子出来,解释道:“我也没什么好补偿给你的,这里面有五万两银票,你先拿去慢慢花,等你以后成亲了,我再给你置办一份厚厚的家业。”
魏婉华一边说着,一边将木匣子塞到了苏云绕手里。
接着又继续道:“至于认祖归宗什么的,暂时就不必了,改日抽空办个认亲宴,我名义上认你当干孙子,昌平侯府如今处境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倒霉了,到时候抄家灭族也牵连不到你,运气好还能给苏家留一根香火呢。”
作为游离在外的那一根香火,苏云绕抱着钱匣子很是烫手,扭扭捏捏道:“您这话说得多不吉利啊,给您当干孙子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银子,还有以后的家业,就不必给我了吧,真的用不着……”
魏婉华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端庄夫人,难得被这臭小子给激出了年轻时候的泼辣劲,大嗓子骂人道:“给你,你就收着,再在这儿废话,信不信我取了墙上的马鞭抽你!行了,再多跟你说两句,我这一身好涵养都快折腾没了,廖仲安,你带他去院子找虎头他们喂孔雀去,我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
苏云绕觉得这老太太还怪有意思的,明明是给人好处,却还要摆出一副“你不要我就弄死你”狠辣架势。
真的,大可必如此。
苏云绕也只是客气一下,你要真心实意地愿意给我,我是傻子吗,我干嘛不收。
看在五万两银子以及未来家业的份上,苏云绕决定做一个孝顺的干孙子,笑得甜甜蜜蜜道:“祖母您说了这么多话,肯定累了吧,孙儿就不打扰您,我找二姐和婷婷他们喂孔雀去,就不打扰您,您好好休息。”
魏婉华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逗得想笑,却硬生生憋住了,只沉着脸道:“赶紧滚。”
苏云绕:“哎,好勒,您哪回要是想我了,我又滚过来。”
等到苏云绕离开了,魏婉华才释然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性子,倒是个烦恼不过心的,也是幸事。”
第七十八章 躲不过去的麻烦
苏云绕到昌平侯府做客, 总得来说也没吃亏。
成了别人的干孙子,却得了五万两银子的巨款。
被孔雀啄了一道血愣子,却得了一根漂亮的尾巴毛。
午饭的时候只能跟小孩儿坐一桌, 不过苏平威那“年长男子”还怪有意思的。
一会儿问苏云绕饭菜合不合口味, 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饮酒,明明是个奶娃娃, 却还要假装自己是个社会人,真是让人乐得不行!
午时过后回到杏林苑, 刘文轩已经早早地在家里等着了,看来也是对弟弟妹妹们有些不放心。
瞧见苏云绕手上敷着金疮药进门, 当即便沉了脸,问道:“去了一趟侯府,怎么还带着伤回来了, 被人给打了?”
听他这语气, 但凡是苏云绕点个头, 他估计就要去昌平侯上为弟弟讨回公道!
苏云绕缩着脖子, 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
苏云婷便叽叽喳喳先告状道:“大哥, 你不知道三哥手有多欠, 看见侯府里养的孔雀尾羽漂亮, 他就偷摸想要拔了一根, 结果被孔雀扭头就给啄一道血愣子。”
刘文英想到三郎捏着一根孔雀毛, 手背淌血的凄惨样,也十分无语道:“被梁姐姐瞧见了, 他还好意思说那孔雀脾气不好, 自个掉毛还迁怒于人,真是丢死个人了。”
也亏得梁姐姐性子和善又包容,没计较什么不说, 反倒被三郎那睁眼说瞎话的模样给逗得哈哈笑。
刘文轩已经习惯了,三郎一天要是不干出点儿不着调的事情来,他也就不是三郎了。
苏云绕不想再提自己被鸟给收拾了的黑历史,赶忙将装着五万两银票的小木匣子给拿了出来。
当孙子收银票这事,之前在侯府的时候没找着机会说,如今趁着大哥、二姐、婷婷都在,索性一道讲了,也不用再费两道口舌。
苏云绕跟侯夫人说了什么,几乎是一个字都没瞒着,一家人若是还要遮遮掩掩的,往往最容易产生误会!
听苏云绕说完,刘文轩跟刘文英、苏云婷三个人的反应,是各不一样。
刘文英最是直白,语气夸张道:“三郎,您这干孙子当得值啊,五万两银子,你哪儿值这个价啊!”
苏云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哪儿是全给我的,我琢磨着肯定也有补偿刘家的意思,毕竟姑父和姑母养我也不容易。”
苏云绕才说完,就要将一匣子的银票全塞给他大哥,很是豪气道:“哥,这银票你收着,等到春闱结束,咱们回金陵府,在梧桐道那边买一个带着二进大院的大商铺!”
刘文轩没要他的,耷拉着眼皮道:“自己收着吧,你这么聪明,又会做卤肉,还能当花魁,家里养你其实也挺容易,没亏本不说,还赚了不少呢,真要算起来,咱们家还得倒找银子给昌平侯府才是。”
苏云绕挠了挠腮,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词穷道:“有些东西就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就不能照大哥你这么算……”
刘文轩冷笑道:“是谁先开始算的?!”
“……”
苏云绕理亏,讨好地笑了笑:好吧,是我,我错了。
苏云婷倒是没那么开心,愁眉不展道:“三哥,意思是早先遇见的那位侯府千金,她、她跟我才是双胞胎姐妹?”
苏云绕不忍心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顾左言他道:“苏蓉玉已经不再是侯府千金了,她被除族了。”
说到这里,苏云绕又一脸神奇道:“大哥,你可是真是料事如神啊!你之前说往后跟侯府就只当作是普通世交时,是不是就已经猜到了侯府不打算认我,你是如何猜到的?”
刘文轩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暗道:我的傻弟弟哟,你真是迟钝得让人懒得搭理。
刘文轩叹了一口气,压上了所有的耐心,才勉强开口道:“还未与你见面,便要提前以逃婚之错处置苏蓉玉,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打算认你么,有什么难猜的呢?”
昌平侯府若是握有换子之铁证,真心打算认下三郎,就该是在见过了三郎之后,再行处置苏蓉玉,错处也不仅仅只是逃婚,还要再加一个鸠占鹊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