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磕磕绊绊地继续说,“目前三分之一体量在成本收缩……”
陆隽霆却忽然扔了手里的钢笔,名贵的笔身与桌面发出一声混沌的碰撞声,他向后靠了靠身子,揉了下眉心,脸色很差隐有怒气,片刻后问道,“他还没走?”
方助愣了一瞬,马上接话,“会议刚结束不到五分钟,应该还在。”
“来交接的?”
“对……魏先生那边听说因为暗箱操作,出了些问题……可能要被处分了……”方助也只是听说,所以委婉转述。
陆隽霆皱着眉,片刻之后他起身,到窗口点了支烟,忽然对方助说,“暂停十分钟,你先出去吧。”
明明已经提醒过他要小心,就少说了一句话,结果果不其然。
贪婪也该有个限度,到这个程度上,简直是愚蠢。
落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遮天蔽日,任何建筑的轮廓都消失无形,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魏寻出车祸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日子。但同时那张已经粉身碎骨的照片却在陆隽霆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处分还是失业,这都是魏寻自己该担着的事情,该付出的代价,现在已经跟陆隽霆全无关系了。
在没受到魏寻扰动前的陆隽霆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直如此,绝情是他最拿手的事。
但一分钟之后,刚走出去一点电梯口等着下楼的方助,却接到了陆隽霆的电话。
此时他忽然得了空闲,想着还是去送送魏寻,毕竟朋友一场,给魏寻电话拨回去变成无人接听,他边找边在心里吐槽陆隽霆。
“找个司机送他,就说是你安排的。”
方助模仿着陆隽霆的语气,很是无奈,不知道小情侣又折腾什么呢,再者人家要失业了,他老板整个司机送不送的有什么用啊。
其实方助隐约还有更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魏寻这事儿八成和新宁科技有关系,但银行不会对外透露这种细节,他也不敢用这种不确切的消息和老板说。再有,就算说了能有什么用,新宁科技的破产重组已经推进到80%了,这个时候陆隽霆是不可能撤回的。顶多就是给魏寻一大笔钱,把账面平了,但那样陆鸣就要承担更高成本。
可是因为那张照片的原因,张律还格外去核实过路线轨迹,怎么看都像是酒后乱性。他都不知道陆隽霆是不是还在气头上。
要不想办法让魏寻和陆隽霆见一面?说不定有转机,但是掺合老板私事,他这工作是要还是不要了。
这么想着一大团,在大厅没找到,方助就去了停车场,却意外发现了靠在一边说话的陆建韬和魏寻。
方助没有过去,本质上是因为现在的画面太过敏感,他不确定能否对魏寻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他躲在一处立柱后面,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大概。
陆建韬的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说,“魏经理,最近过得不太容易吧。”
他看魏寻戒备又茫然,就说,“你别紧张,阿霆不管你,我也许可以帮你。”
魏寻向后缩,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告诉我陆隽霆最近藏起来的是什么人,我帮你填平所有的窟窿。”陆建韬双手揣进大衣兜里,游刃有余地说,“公平交易,你不吃亏。”
魏寻皱着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一瞬间他反应过来,原来陆苒曦回国的事,陆建韬不知道。
抹平新宁科技的账面差,至少能帮他保住工作,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手心一片冰凉,问道,“大概要八百万,你……”
魏寻想问,你真的有钱吗,或者一个消息值这么多钱吗。
陆建韬却说,“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走公证,自愿赠予。”
魏寻有一瞬几乎要答应了,他知道他不过是要被利用了,但他现在还能顾及以后的不幸吗,他总得把眼前的倒霉趟过去……
他说,“你只要知道,他藏的是谁?不用我做别的事了?”
“当然。”
陆建韬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也不催促,说“你可以慢慢想。”然后他抓过魏寻的手腕,把自己的名片递到魏寻手心里,又轻轻点了两下他的手掌,提醒他说,“别把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扔掉。”
魏寻摩挲着那张名片边缘,像摸一块免死金牌。
先保住工作,再和陆建韬周旋,也不是不行……
陆建韬看得出来魏寻心动了,意料之中,露水情缘哪有真金白银重要。
他笑了笑,点到为止,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会带着钱和公证书等你。”
说完陆建韬就回了车上,准备出发,章林看着他系安全带,话还没问出口的功夫,魏寻又出现在陆建韬面前,敲了敲窗户。
陆建韬降了窗户,说,“这么快就想好了?”
魏寻看着有些艰难又有些吞吞吐吐,但最后还是把名片扔回了陆建韬车上。
名片飘飘忽忽地落在车底,陆建韬对他突然变脸很无奈,转身下了车,对着魏寻说,“你确定?”
“我好意提醒你一下,你这么做根本不值得。”
魏寻拧着眉毛,他还没有功力能把面对巨大诱惑时的动摇遮掩干净,所以他的心智显得摇摇晃晃的,他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藏人不藏人。”
这句话说出口,他鼻子有点酸了,仿佛陆隽霆最后那个审视他的眼神,他才敢回视。
他是爱钱如命,是唯利是图,没有原则和底线到就连傍大款钱色交易这种事他也做了。
但是陆隽霆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想欠陆隽霆什么。
陆建韬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被魏寻这幅傻样子气到,他欲言又止,留了余地,但还是忍不住地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魏寻眨眨眼,说,“我真的不知道。”
反正从陆建韬嘴里听不到陆隽霆什么好话,再正常不过,他吸了下鼻子,离开之前最后说,“起码他以前对我很好。”
再多说一个字,他眼眶就要红了。
他本来就不够坚决,才要扔了联系方式,断了念想,怕自己再呆下去,迟早要被陆建韬说动。陆建韬这个人精明强干,那双桃花眼肯定也很会玩弄人心。
说完他根本不管陆建韬还有没有话,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的撒腿就跑,甚至不是小跑,而是大步跑开的,停车场外的积雪上很快留下了他的脚印。
躲在一旁的方助还没反应过来,魏寻已经没影了。
陆建韬反应了一会儿,再坐回车里的时候,车门摔得震天响。
章林坐在驾驶位上,看他一脸铁青,明明是他自己非要去掺一脚,结果还是把自己气个不轻。
嘴里还在骂,“好个屁啊,我看他是傻得没救了。”
他一转头对准章林,“新宁科技最后是拿了一笔S行的贷款吧,不可能和魏寻没关系。”
“还有你们现在那个破产的案子,背后是陆隽霆吧。”
“那个傻子,还被蒙在鼓里,破产一旦清算,他不被银行追究赔偿搞到民事案件都算好的。”
章林把陆建韬冻得有点透明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毛衣下面,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给他暖手,然后说,“这不是很正常吗,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新宁科技还剩点核心技术,青柚用得上。”
陆建韬把手往外抽,说“你就是个叛徒。”
但没抽出来,又被章林摁住了,说,“行了,你不是也在阿霆背后干这些缺德事吗?你们俩顶多就是半斤八两。”
陆建韬知道陆隽霆最近一定是有麻烦了,但他实在查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事情,指望着搞陆隽霆的那方想明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主动来找他,但却一直没消息。
一个接一个的,都特么蠢死得了。
行里的事情陆续都交接完了,魏寻在银行基本和个透明人没什么区别,以前有多热络,现在就有多唏嘘。
只有吕婉柔,前后如一,看魏寻收拾东西,悄悄地送了个纸杯蛋糕到魏寻桌上面,上面插了个小卡片写着,“否极泰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的师父!”
魏寻咬了一口,好甜,甜得他快掉眼泪。
“奶奶,这个应该就是我哥的银行。”魏伊一寒假还没结束,搀着吴莲心,停在了银行门口。
冰天雪地的,吴莲心的年纪和身体本来已经不该出远门折腾一趟了,但是魏寻最近几周回家,脸色一次比一次差,再怎么强颜欢笑,眼里也一点生机和喜悦都见不到,但他又什么都不肯说,魏伊一和吴莲心实在是担心,才想着正好进城去医院复查,顺便来看他一次。
提前告诉他肯定会被拦住,现在差不多是午休时间,吴莲心拎着一盒昨晚包好的鱼饺子,想好好安慰他一下。
两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夹袄,在银行门口犹豫了下,想着是不是还是回家说比较好,要不晚上去魏寻公寓吧,这么会儿功夫,就听清了站在门口抽烟的两个职员的闲聊。
“魏寻今天最后一天吧。”
“嗯,总算走了,不然大家都尴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眼见着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着他楼塌了。”
“你还可怜他?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以前就特么是个狗腿子。”
吴莲心的手忽然开始有点颤抖,她拍了拍魏伊一,说,“他们是说你哥呢吗?”
魏伊一也僵在原地,说,“不是……不是吧,听错了……”
他们正消化这几句话的时候,魏寻背着包抱着个纸箱子推门从银行出来,看见堵在门口的魏伊一和吴莲心,慌乱地话都说不全,“你……你们怎么来了。”
吴莲心走不太快但又着急,上前的两步就有些踉跄,抓着魏寻抱着箱子的手,“小寻,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你听我解释……”魏寻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莲心打断了。
她并不是一个只知慈爱的女性,不然她不可能咬紧牙关极有主见地非要送魏寻去念大学,她一直都有自己的固执,不论是盖房子,还是娶个安分的omega,此刻她又气又急地问魏寻,“你是不是被解雇了。”
“还没有。”魏寻的目光不敢对视,奶奶的眼里,仿佛是天塌了一样,但还是轻声安抚说,“奶奶,你先别激动,你身体不好,你先听我解释……”
在老一辈人眼里,银行就算是铁饭碗了,如果被解雇,那一定是犯了非常严重的大问题,眼前的事实发生的太过突然,反常又寒冷的天气在外面冻得吴莲心身体僵硬,心里突然上涌的血气让她有点难以呼吸。
“奶奶,你先进来,外面冷。”
魏寻想扶着奶奶上台阶,但是吴莲心眼前的重影越来越重,走了两步不到,就晕倒在了银行门口。
第51章
秦遇和赵志坚非常少见地私下只有两人坐在两面且寸步不让。
以前秦遇轻轻松松当个关系户,赵志坚也懒得触他霉头,但现在不同了,上面的廉洁政策表面上只砍了一个魏寻,如今背地里多少人都在瑟瑟发抖。实在要说,魏寻的证据里除了新宁科技,其他多少都算是行业里心照不宣地灰色操作,这么做过的大有人在。
“你不拿出点实绩来,迟早查到你头上。”赵志坚说。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看不透谁的心思,秦遇说,“出实绩也不用非在魏寻这事儿上吧。”
“还有比这个更容易的?”赵志坚说,“就是让你收收尾,盯着点后边别出岔子。”
“你说的容易,他奶奶前脚脑出血,后脚他就被辞退,还要求退还赃款大几十万,是个铁人也顶不住吧。”
说到这里,赵志坚脸上终于流露了那么一丝转瞬即逝的惋惜,他说,“本来都帮他回还了一些,工作还能保住,架不住新宁科技对外公布破产了。”
秦遇也不管这些,破罐破摔地往后一靠,说,“这种时候也就行长能压得住。”
无非是怕魏寻死猪不怕开水烫,四处攀咬,闹得人尽皆知的,分行现在本来就已经被内审查得风声鹤唳,搞不好赵志坚都得提前退休,是经不起更多污点了。
推来推去,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魏寻在行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小时,听完了这七八年以来,秦遇说过最多的话。
这人只是爱玩,却不是真菜。一套话说下来,既有人文关怀适度安抚了魏寻的情绪,但又严肃严谨,逻辑缜密,最终处罚决定被他说得一锤定音,再无翻盘挣扎的可能。
其实新宁科技的破产公告发布的那天,魏寻就已经彻底死心,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
那些日子他很恍惚,有的时候一觉睡醒,还以为自己要赶去上班,清醒的时候他就疯狂地查新闻,他只是想知道最后压死他的到底是什么,死也要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