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晏感到天花板在旋转。
两条结实的大腿将他铁钳一般死死夹住,动弹不得,再之后他被迅速翻了个面,整张脸朝下枕在一只冰凉的手掌上。
他没反应过来的这两秒里,那只手甚至还半屈起来,带有欺负意味地勾了勾他的鬓角。
局势完全扭转,石晏瞬间落于下风,魏闻秋以同样的姿势跨坐上他的后腰。
但是和他又不同。石晏瘦,身量轻。
纵使方才居于上位,两条长腿弯曲着朝后放时,支撑身体的跟腱看起来骨骼明显,显得脆弱。
但魏闻秋不是。
死去的哥维持着当年最健康的模样,四肢有力,肌肉紧绷,石晏只觉得自己的后腰处被压了两块沉重的秤砣。
一块人形大秤砣,和一块不那么人形但同样很大的硬秤砣。
“现在呢,知道了吗”石晏感觉身后的人朝自己俯下身了,贴在他的背上。
隔着两道布料他也能感觉到秤砣正向后方移,卡在非常不妙的位置。
“你看起来总是很难受,为什么。”身后的人恶劣地晃了晃,腿根严丝合缝卡住他的腰胯:“生病了吗”
“下去。”
“昨天一夜没睡,到凌晨力气用完晕倒,是我把你抱回了床。”
石晏试图挪动,压制自己的力量却更强。
粗糙掌心磨着他的眼睑,体贴地留出指缝让他呼吸。
冰凉的软意贴到耳边,用不解的语气向他轻声求问:“为什么,很喜欢我的目光吗那会让你感到兴奋,是么。”
“可以不说了吗,”石晏打个微不可闻的颤:“从我的身上下去。”
“我可以帮你,”魏闻秋没动:“毕竟你对我说过很多句谢谢。”
“那只是为了引你出来——”
“我知道,”魏闻秋亲了亲他的耳后,“但我也知道怎样让你不那么难受。”
“然后呢?”
“然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过你要是想后悔还来得及,我不是那么不讲”
石晏开始试图用脸反复推开那只手,又被反复握住脸捉回去。
“所以呢,”好半晌,石晏从掌下闷声闷气地戳破他的伪装:
“再使一点手段叫我醒不过来,好在我睡着之后,才浅尝辄止地做些我清醒时你做不了的事——”
感受到身后的沉默,石晏的声音抬高了些:“我倒是敢——”
他抬起后脑勺,少了遮挡后声音变得清晰:“你敢吗”
“跟谁学的”魏闻秋终于开口。
石晏却有不依不饶。从前他很少这样,但今晚他执拗地一定要继续往下说。
“你在逃避什么”或许是对方的伪装激怒了他,或许是别的。
石晏愤怒到生出些荒唐,他轻笑了声,说出的话直白到毫无遮掩:
“这样对待被自己养大的弟弟,会叫你感到那样羞愧吗,羞愧到甚至要让你自己都相信你已经失忆了这件事。”
身上的钳制轻了一瞬。
石晏的身体开始发抖,可能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和宁村他摔得那个热水瓶一样。
“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里面含有多少要疯掉的渴望——你自己清楚这件事吗”
黑暗遮掩掉从耳后一点点弥漫至全身的红,石晏咬牙,将话说得更加尖锐:
『』
“就像现在,你我都知道,你明明已经快要炸了不是吗。然后呢怎么不继续了。”
“要不要我拿面镜子给你看看,你目不转睛盯着正在口口的弟弟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魏闻秋没说话。
“哥,”停顿片刻,石晏一字一顿地问,掀开最后一层布:“沉默是因为感到难堪吗?”
依旧没有回应。
石晏却像是感到虚脱,阖上眼,身体沉沉地软下去,不再暴跳如雷。
“那就对了,因为我也曾感到过如此的难堪。”石晏的声音很轻,轻到一说出来,就在这个没开灯的房间里悄悄地消散了。
许久后,脸下的掌抽离了,石晏的心脏奇怪地随之停跳了数秒。
之后冰凉的五指从后方慢慢抚上他的脊背,自上而下轻轻顺着,再之后,他被一双手握住肩头。
整个人面对着被翻了回来:“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
石晏抬臂往脸上遮,手腕被对方抓住,举起来压在头顶。
他迫不得已地看见魏闻秋的眉头微蹙,深琥珀的眸在月光里很亮。
但是其中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只有很多叫石晏慌乱移开目光的东西,石晏觉得疼。
他想起十四岁的那个冬天,自己无知无觉地往哥身上靠,哥将脑袋枕在浴池的边上看他,似乎也是这个神态。
但又不同。石晏从中看出了怜惜,他确定那里面含有许许多多的爱。
是爱。
“你没教过的东西太多,我也学会了。”石晏看着他,慢慢重复了一遍:“我也自己学会了。”
“嗯。”魏闻秋俯下身,吻了吻他大大的眼睛。
后背被轻轻拍着,像小时候一样。石晏听见魏闻秋的声音恢复到了从前,低沉中带些哑,柔和的。
像当时他们窝在宁村的被窝里,开着电热毯。
刚泡完的脚热乎乎的,电视里播放着春晚,背后靠着两个枕头。
在窗外无声绽放的烟花里,那声落在耳畔的“小晏要快乐”。
直到这一刻,魏闻秋才是真的回来了。
“你感到很生气,对吗”魏闻秋说:“因为我离开了。”
石晏闭上眼,脸朝一侧偏过去,不愿说话。
什么都不记得的鬼又怎么会在后半夜将他揽在怀中,一下一下嗙嗙拍他的背,叫他好入睡呢
“说这些话让你觉得痛苦,”魏闻秋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不然你不会想要哭。你认为自己伤害了我。”
石晏将眼睛闭得紧,连眉毛都皱起来:“没哭!”
“嗯。”很久后他听见魏闻秋说:“那睁眼,看看哥。”
石晏不睁,只是不住地摇头。
他这样抗拒着时,魏闻秋只是一遍遍摸他的眼尾,到最后闭着眼的石晏分不清落在眼角的是指腹还是嘴唇。
或许都有。
“为什么还是这么瘦?”魏闻秋请谈着,慢慢地说着话:“我给你做了好些顿饭,你都吃完了,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因为你离开了。”
卧室里安静了很久,黑暗里石晏将脸埋在自己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没有人再会教我,要怎么再去习惯一个人生活。”
第18章
他将眼睛闭得紧,就是不愿睁开。
石晏其实并没有想要从魏闻秋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他没有吹牛,自己一个人学习了很多生活技能,是个合格的大人了。
魏闻秋活着时,家里的事事都不用他考虑。水电从没出现过因欠费突然断掉的情况,哪怕一次。
餐桌上有洗干净的水果,苹果蓝莓,或是香蕉橘子,拿起来就可以吃,不用切。
包括开店,石晏择校,到哥去社区为他申请抚恤金,跑前跑后办理手续之类。
好像只要有魏闻秋在,这些都会很稳妥地完成。石晏的每一步都有哥替他做最好的打算。
抚恤金的钱全部打进了石晏的账户,其中甚至还多了些魏闻秋每月剩下的补贴。
在石晏不知道的那两年,那张他曾经塞给魏闻秋的银行卡里,停滞的数字重新开始增长。
这张银色的卡让石晏完整地上完了大学。
叫他并不困苦,可以穿暖吃好,能够体面坦荡,无需在学业中抬头为生计发愁。
石志成从他这剥夺去的养料,魏闻秋在别处一点点补偿还予他。他抖索着枝干向上长,像电视机前那盆每天都喝饱水的多肉,叶片饱满,颜色新鲜。
少年时石晏自认接过了家中大部分家务,能让哥的日子好过些。
直到他独自面对生活,穿梭在各个窗口,抛掉一些柔声细语的体面,才知许多事自始至终都存在着,鸡毛蒜皮,七零八碎。
琐碎磨人。
石晏之所以从未察觉,是因为魏闻秋已经替他一一做过了。
但是,但是。
石晏在那个冰冷的臂弯里紧闭双眼地躺了一会,并没感到好受些。
卧室安静了大概十来分钟,在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石晏却突然无法忍受般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魏闻秋的怀中离开了。
魏闻秋看他伸手拧开夜灯,接着赤脚跳到地上,向后倒退,直至贴上墙。
他看起来状态很差,焦躁不安,头顶几束软发翘起来,也是缺乏生机的样子。
石晏拧眉,神态很是不留情:“我不会这么快跟你和好的。”
魏闻秋没说话,只朝下看了眼,问:“你鞋呢?”
石晏简直是下意识感到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