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宠妻续命 第9章

“裴御史未免太过小题大做。”皇帝右下首坐着的左相范廷守冷冷道,“此乃陛下后宫家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质询?”

“帝王乃天下之表率,皇上今日疏远结发正妻,明日天下男子皆有样学样宠妾灭妻,如此一来,世风日下,纲常伦理不振,社稷危矣。再者,皇上年方十六,正是养精蓄锐固本培元之际,成日沉溺美色于身于心百害而无一利,古人云,成家立业,如今陛下业已立后,国本已固,应整肃内廷早日亲政!”

此言一出,阖殿上下的大臣全都暗抽一口凉气,停杯投箸,惶恐不已,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今日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

既然话赶话地说到了亲政,左首安坐的谢衡就没法儿再冷眼旁观,插口笑道:“裴御史一片忠肝赤胆,日月可鉴,只是未免操之过急。如今国库空虚,北方韦蕃作乱,西南苗人挑衅,大军因粮饷供给不足只能退守无法进攻,加上河北饥荒,京西久旱,此值内忧外患之际,政务繁琐,而陛下虽已大婚,但龙体未健,若贸然将重担加于陛下,臣担心欲速则不达。”

裴枫梗着脖子:“陛下不堪重负,自有一干臣子为天子分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一帮外戚祸心弄权!太后垂帘已有六载,难不成还想一辈子替皇上作主吗?臣不由斗胆一问,究竟是太后她老人家是不想放权,还是谢氏贪慕权柄妄图鸠占鹊巢?!”

“裴枫!”一直默默无言的皇帝陡然发怒,将其喝住,“你吃多了酒,口不择言,朕今日不与你计较。殿帅在何处?请御史出去,在家面壁思过,三日后呈过悔过书再来上朝。”

殿前司都指挥使谢戎阳立时带人进来,架起裴枫。

“皇上,皇上,臣作为谏官,食君禄忠君事,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重富贵,只望皇上亲理朝政,约束外戚,选贤任能。谢氏虽有从龙辅国之功,但任人唯亲,假公济私,党羽遍布,犬牙交错,皇上当明辨善恶忠奸……唔唔唔……”

两边穿甲侍卫往裴枫嘴里塞了脏布,将人以一种毫无尊严的姿势拖了出去。

殿上官员的反应各不相同,有怒而蹙眉的,有装傻充愣的,也有冷笑摇头的,雍盛扶额,挥挥手,让宴会照常进行。

很快,大庆殿上发生的插曲就传到了文德殿。

太后正与几位诰命夫人闲拉家常,大太监福安小碎步跑进来,径至太后耳边私语几句,太后面上笑容不减,攒了攒手中的白玉佛珠,只道:“由他们闹去吧。”

福安于是退下,太后称乏,叫夫人们各自散去吃酒,招了谢家主母向氏过来。

“娘娘可是累了?”向氏扶着太后去往偏殿,在榻上半躺下。

“吃了些果子酒,头晕。”太后倚着手枕发了会儿怔,随口问道,“听说云儿有喜了?”

“劳娘娘惦记。”向氏圆润富态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悦,“说是有小三个月了,这丫头向来嘴紧,这不,昨儿个才告诉我们娘家人。”

“嘴紧点好,等胎坐稳了再声张。”太后道,“她十六岁嫁给恭王,九年了,肚子里才总算有了动静,马虎不得。”

“娘娘说的是。”向氏唯唯诺诺。

“对了。”太后揉按发涨的额角,“折衣那孩子的生母当年确乎是死了?”

“不错,投井死的,尸首捞上来都泡发了,我亲眼瞧见的,模样可瘆人啦。”大白天的,向氏回忆起当年情景,牙关打了个冷战。

太后瞥她一眼,目中闪过嫌色,阖上眼:“回去带话给哥哥,少生事端,别教人抓住什么把柄。台谏那两三只疯狗,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是。老爷晓得的。”

向氏回复完,许久没听到太后再开口,再抬眼瞧时,见太后已然支颐睡着,便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门缝里,昔日名动京城集荣宠于一身的谢良姝,现今垂帘听政煊赫内外的谢太后,也有这般困乏疲软的时候,细密的鱼鳞纹爬上她原本光洁的眼角,点点白霜染了鬓发。韶华易逝,美人迟暮,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向氏回到筵席,边应付一众夫人,边在人群中搜寻自己怀有身孕的女儿,半晌无果,正纳罕,宜春池附近传来一迭声惊呼,凝神听来,像是在喊有人落水了。

“何事喧哗?”皇后询问。

承喜支使一个小黄门前去察看,没过多久,来报说是恭王妃不慎落水。

这下子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殿内哗然,向氏惊掉了手中茶杯,提着裙摆就朝御花园狂奔而去,其余女眷也都竞相赶去瞧热闹。谢折衣仍端坐主位,六枚金钗绾发,仪态万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静气度,慢悠悠问那小黄门:“人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绿绮姐姐恰好会泅水,路过瞧见了,连忙跳下水将人捞了上来。”

“绿绮?”谢折衣眸光微动,看向绛萼。

绛萼低声道:“半盏茶前,绿绮嫌里头闷,说要出去透口气来着。”

谢折衣拂袖起身,下令道:“传唤太医。”

绛萼:“娘娘可是担心……”

谢折衣加快步伐:“尚无定论,先去瞧瞧。”

绛萼抿唇:“娘娘走得这样急,是怕绿绮哑巴吃黄连。”

谢折衣冷哼:“我瞧她总得吃点苦头才能明白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

“啪!”

宜春池畔,一记响亮的耳光震得四周鸦雀无声。

一身碧色宫装还在往下滴水的绿绮被打得偏过头,耳朵里一阵嗡响,不可思议地眨眨迷茫的眼睛,急道:“我好心救了云小姐,你,你打我做什么?”

“少在我跟前玩那套贼喊捉贼的把戏!”向氏疾声厉色,双颊被怒火烧得通红,“好巧不巧,我云儿在今日失足落水,好巧不巧,就被你撞见了!昔日在谢府我自认也算待你不薄,你如何狠得下心肠做这种歹毒事情?在臭水沟里沤烂了的破落户,一朝借东风扑了高枝儿,就狗仗人势欺到主子头上来了,今儿我便要教训教训你,好教你明白,哪怕是天王老子,犯了事儿,也得按律治罪!”

叫骂着,又高高扬起手。

绿绮捂着半边高肿的脸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在那只手落下时往后撤了一步。

向氏一掌扇下去没摸着人,自个儿反倒因惯性站立不住往前纵了个跟头。

哎唷一声,众人抢上去七手八脚将国丈夫人扶起来。

向氏顾不得鬓发散乱,抡圆了一个巴掌就向绿绮脸上掴将来。

绿绮只觉得自己被好几双手齐齐按住,堪堪忍住没强行挣扎,脸上就噼噼啪啪被抡了好几个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嘴角淌出血来。

“贱婢,这回可服了吧?”向氏打人打得掌心火辣辣的疼,叉腰喘了口粗气,“这次是瞧在云儿性命无碍的份儿上,待会儿太医来了,若是诊出她腹中胎儿有什么好歹来,仔细你这条贱命!”

绿绮也是个犟脾气,啐口血沫,不怕死地仰着脸跟红顶白:“夫人既认定了是我推了云小姐落水,我便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但事实如何也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等云小姐醒了,真相自会大白,到时奴婢的冤情洗刷了,夫人滥用私刑这项罪名又要如何交代?”

“好呀,奴才还论起主子的罪过来了,方才竟是我打得轻了。”

一气之下,向氏拔了髻上金钗,就要朝绿绮脸上划去。

金钗尖利的末端倒映在绿绮放大的瞳孔深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攥紧了拳头,正要回手,只听砰的一声,国丈夫人不知被谁一脚踹在了腰窝,偌大一个白胖身躯横飞出去,狠狠侧摔在地上。

绿绮望去,正对上承喜一张笑眯眯的脸。

“哎呦真是对不住,奴才刚才远远瞧着,竟有一名泼妇胆敢在御花园内掌掴皇后娘娘跟前的侍女,一时气愤赶来帮忙,不成想竟是国丈夫人,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眼拙。”承喜自擂一巴掌,忙弯腰要来搀扶向氏,“夫人您可伤着了?”

向氏何时被人这么死命踹过?扶腰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拍掉递来的手,刚要发作,转头就瞧见承喜背后的谢折衣正冷冷觑着她,登时一腔怒火敛至腹中,沉着脸咕哝:“我道是哪里放出来的恶犬,吃了熊心豹子胆。”

谢折衣装作没听见,眼睛扫过绿绮凄惨的模样,眸色暗了几分,问:“怎么半会儿功夫不见,成了这副样子?”

绿绮膝行爬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她从小不怎么哭,方才被按着打脸也没掉一滴眼泪,这会儿越说越气,满腹委屈,竟哭得抽噎起来。

向氏本来强压下去的火在她的哭诉下又死灰复燃,骂道:“小贱蹄子,惯会弄舌嚼蛆颠倒黑白!若不是你推人落水,你平白无事跳下去救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转头又冲谢折衣道:“皇后娘娘,如今是您姐姐,是恭王妃遭了难,还望您秉公执法,别做出什么包庇下人败坏国风的丑事!”

“大娘子放心,本宫绝不徇私。”谢折衣招了人来,直接在池边设座,“此事蹊跷,等云姐姐醒来再议不迟。”

须臾,太医传了话来,好消息是谢锦云醒了,坏消息是腹中孩子没保住。谢锦云得知流产,痛苦不堪,恍惚间一问三不知,只说有人从背后推她,但没瞧见是谁。

这下不光是向氏借题发挥闹得更凶,还惊动了恭王、太后和御驾。

第10章

雍盛无趣地歪在龙椅上,看各色人物倾情演出。

谢锦云在后殿榻上只知道哭,向氏替女儿据理力争,绿绮说完辩词就沉默不语,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直接证据,什么都没有,而太后与皇后都在静候皇帝决断,殿外还有恭王和谢枢相在翘首等消息。

做皇帝难,做个能平衡各方势力还能独善其身的皇帝更难。

雍盛一筹莫展。

太后等得有些许不耐烦,催促:“皇帝可有决断了?”

雍盛踢皮球:“不知母后怎么看?”

太后不以为意:“云儿既然说当时有人从背后推她,此事必然做不得假。眼下孩子没了,再多真金白银也补偿不了她,此事既发生在御花园,不论推人的是谁,天子脚下,皇家多少也要担些监管不力的责任,今日若不给她母女俩一个交待,恐遭内外非议。”

“母后所虑甚是。”雍盛恭谨道。

太后敛下眼皮,攒着手中玉佛珠:“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体面事,传扬出去也是平白增了闲人的消遣谈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帝可听明白了?”

雍盛笑说:“儿臣明白。”

雍盛心知肚明,太后说的小事化了,就是用绿绮的命赔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的命,至于绿绮是不是被冤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交代,是维护皇家的颜面。

太后等了一阵,迟迟等不到皇帝的动静,挑眉:“既然明白,为何还不拟旨?”

皇帝略微踌躇:“绿绮好歹是中宫跟前的人……”

太后像是这会儿才想起还有皇后这号人,抬眼望向谢折衣:“中宫可是要为你这贴身侍女辩驳一二?”

“儿臣不敢,万事听凭母后发落。”谢折衣一脸乖顺,“只是儿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云姐姐身边的婢女。”

太后叹口气,知道谢折衣这是不想善了,脸色沉了几分,但到底也没当众驳了皇后面子,示意身边侍立的福安照谢折衣的意思去办。

向氏眼看太后让步,心头愈发不快,抢先道:“今日随锦云入宫的婢女少说也有五六名,皇后娘娘想找哪一个?”

谢折衣道:“自是随姐姐同往宜春池的那个。”

向氏张口还欲说什么,太后打断道:“把人喊来问几句话就是,没的在这边互争口角。”

太后既然发话,向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不情愿地闭上嘴。

没过一会儿,福安领上来一个十八九岁上下的黄衫丫鬟。丫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噗通一声跪在堂上,埋着头直打哆嗦。

谢折衣并不看她,绛萼代为垂问:“妹子不用害怕,你先告诉咱们,你叫什么?”

“奴……奴婢秀儿。”

“方才池畔闹成一团,我怎么没见着你?”

“奴婢当时,当时不在。”

绛萼奇了:“怎的不在?不是你陪王妃去宜春池散心的么?王妃怀有身孕,正是要紧时候,你个做奴才的竟然不在身边看护着,究竟是怎样当的差?”

“我,我……”秀儿紧张得说话直打磕绊,吞吞吐吐,“王妃她,她……”

“将你的舌头捋捋直!”绛萼陡然发难,秀眉蹙起,“说!当时跑哪里厮混去了?说不明白,就先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

绛萼的嗓音原本温润随和,三月暖阳一般,这会儿倏地拔尖了尾音喝问,如平地炸雷,登时盛气凌人,唬得堂上许多人身躯一震。奴才们那是不消说的,就连向氏,也惊得面色一白。

谢折衣仍稳稳端坐,似笑非笑,太后原本半阖的眼睛微微睁了开,定睛打量了绛萼一瞬,旋即又闭上。

雍盛眨眨眼,默默把陡然绷直的腰背又放松下来,心下暗赞,皇后的人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秀儿吓软了身子,腰一塌,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口齿倒伶俐了些,颤声儿道:“天可怜见,奴婢哪敢去厮混,是王妃,王妃担心池边风凉,半途叫奴婢回去拿件御风的大氅来,奴婢心想这是宫里,万万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放心的去了,谁想……谁想竟生了这种祸事。”

绛萼冷冷睃她:“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何人能证明?你回殿拿的大氅又在何处?”

秀儿急得额上沁出汗珠,摇头道:“未及奴婢行至文德殿,王妃落水的消息便传来了,奴婢记挂主子,急急忙忙赶回去,便忘了大氅这回事。当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侍卫太监,奴婢也没见着什么眼熟的家里人。”

“这么说,你是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咯?那好,此时我便说你与你主子素有嫌隙,趁着宫里大宴王妃独处起了杀心,为了泄愤,你将王妃推入湖中,事后还嫁祸给路过救人的绿绮,如此一来,就能逃脱法网插翅而飞。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反驳的?”

绛萼咄咄逼人,一顿推说将众人都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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