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宠妻续命 第47章

雍盛轻轻叹了口气:“其实, 豁不豁得出去,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起码你并非一无所知。”谢折衣浅笑着摇头,“那些真正的傀儡, 从来都是一无所知。”

雍盛苦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我的意思是,你已做得很好。”谢折衣忽然正色, 极认真地注视他,“圣上以为, 皇帝是什么?”

雍盛正待低头饮茶, 闻言动作一顿,将茶盏搁回原处, 双手交叉置于腹上往后躺倒, 躺得似乎很惬意。

“常人都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皇帝是宇内至尊, 掌无上权柄, 行生杀予夺,定四海八荒。”他语气平缓, 像是在说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但在我看来,皇帝,只是一种超然地位的人格化象征。唔, 这个词儿你可能不懂, 这样说吧,一个皇帝,他可以不做事, 因为他只要握有实权,有的是人替他做事。他可以什么都不懂,因为大臣里有的是人比他更懂。他也可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美其名曰垂拱而治。甚至他可以是个傀儡,因为纵然是个傀儡,也会有无数英雄豪杰围上来,渴望通过解救他争取功名利禄。你们都以为是皇帝左右了一个国家的命运,当然了,皇帝本人的品行与能力自然也重要,但并没有许多人以为的那么重要,哪怕没有皇帝,一个国家也是能照常运转的。”

谢折衣静静听着,眼神流露惊异,似乎从来没想过眼前之人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那张俊美的脸冻结了,像是陷入了思考:“没有皇帝?”

“在我看来,统治这个国家的,是惯例。”

“惯例?”

“打仗有一套惯例,与别国结盟有一套惯例,治国同样也有一套惯例,从老百姓到官僚到皇帝本人,都要遵从这些惯例。”

谢折衣若有所思:“那如果有人想打破这所谓的惯例呢?”

“那就得付出代价。”雍盛目中闪过一抹异色,“一旦认识到皇帝本人其实并不重要,那古往今来的帝王,不论明君还是昏君,竭尽毕生之力去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方设法保住皇帝这个头衔带给他的超然地位,铲除一切会对这个地位产生威胁的人。因为一旦有朝一日他被拉下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那他的下场就只有死。不光他会死,跟随他的人也都会死,没有例外,没有恩赦。”

“那……你从没想过自己要当个什么样的皇帝?”谢折衣皱眉。

雍盛奇怪地看她一眼,摇摇头:“我只想活着。”

“哦。”不知为何,谢折衣松了口气,“起码这也不算什么易事,倒也能勉强称得上志存高远。”

这回雍盛确信这句话是在讽刺他,但他没有反驳,只是悻悻地闭上嘴巴。

“若只是这样,眼下你应该高兴,为何闷闷不乐?”谢折衣今天的问题似乎特别多。

雍盛本不愿回答,但对方一直在等,大有要是听不到答案就会一直这么等下去的态势,只好道:“因为有人牺牲了。”

谢折衣却说:“牺牲总是难免的。”

“我知道。”雍盛怔了怔,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但,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这世上人人都有自保之法。”谢折衣道,“选择牺牲就是范大人的自保之法。若非如此,怎能保得范氏一族百余口的性命?怎能保全此次跟随他强谏的同僚?怎能为清流挣得大好名声?他宦海浮沉大半生,岂不知权衡利弊的道理?他也定是认为他的牺牲能赚取许多好处,才毅然下此决断走此不归之路。若泉下有灵,我相信,他定不后悔。圣上若觉得对他不起,更不应在此嗟叹自殇,而应尽全力让他的牺牲取得最大的价值。”

雍盛冷笑:“牺牲的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说这风凉话。”

谢折衣眸中威势一闪,倏地俯身,握住雍盛手腕:“哪一天,如有必要,臣妾自然也是要牺牲的。”

雍盛心头一跳,抬眸对视,被那双眼睛中燃烧着的火光灼得一痛,哑声道:“你们都疯了。”

谢折衣弯起眉眼,旋出一个好看的笑来:“这宫里上下,有几人不是疯子?”

“疯子多,如朕这般的傻子少。”雍盛起身,翻过手掌,反握住那只手,拉到眼皮子底下仔细端详,指尖轻轻滑过那湿冷的掌心,“原先我以为,你掌上的这些薄茧是常年伏案写字,握笔所致。”

谢折衣动也没动,听他接着说下去。

“但我今日忽然间有个猜测。”雍盛仍慢条斯理把玩那只手,“那日千秋宴上你出手相救,看着虽是平平无奇的几招,却能转眼间夺人兵器将人反杀于三步之内,我想,那定不是两三日就能练成的功夫。这手,除了握笔,或许也能握剑!”

“而我也着实想不通。”他撩起眼皮,“一位相府千金,何以练这杀人的武功?”

谢折衣神色不改:“圣上莫忘了,千秋宴上一出剑舞乃由臣妾亲自编排教导,臣妾熟悉剑器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舞与武同音亦同源,同样的招式,柔美婀娜则为舞,能鼓士气悦君心;刚健威猛即为武,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人首级。臣妾这么解释,圣上可还满意?”

雍盛目光闪烁,不置可否,最终淡淡地道:“皇后能文能武,实是皇室之幸。”

“圣上过誉。”谢折衣缩回手,整理起裙裾。

只听雍盛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能看透许多人,却一点也看不透你。”

“圣上无需看透我。”谢折衣端过此前雍盛放下的茶,轻轻吹了口盏面腾升的白雾,“圣上只需明白,臣妾永远是您的人。”

那张明艳的脸庞隐在雾后,柔和了过于浓重立体的五官,有那么一刹那,雍盛萌生一个古怪的念头,眼前的人难道真的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吗?

至晚间,雍盛到慈宁宫侍奉晚膳,刚要抬脚迈进门槛,就与双眼肿得像核桃的王太妃打了个照面。

太妃撞见皇帝,因伤心失态顾不得诸般礼数,匆匆行了礼,就掩面跑了出去。

太后略显无力的嗓音从里间传来:“外头站着的可是皇帝?”

“是儿臣。”雍盛边回话,边撩袍踏进去,只见太后正坐在桌旁用膳,桌上摆了七八样精致的药膳,却是一筷子也没动。

“母后可是食欲不佳?”雍盛转身,从怀禄端着的食盒中端出一碗粥来,“这是儿臣让御膳房特地熬的莲子荷叶粥,最是清热解腻养颜宁神。”

“皇帝有心了。”太后勉强试了一口,试完就放下汤匙,取过手帕极细致地抹拭嘴唇,又就着福安的手喝了冷茶漱口。

缓缓做完这一切,才开口:“范大人乃我大雍肱股之臣,往前也曾教你读过几天书,现又为救哀家亡故,于公于私,你该亲去他府上吊唁。”

此话暗含试探。

雍盛垂着头,先是不答,等太后投来探询的目光才推辞道:“我朝至今尚未有天子登门吊唁之例,或可遣使前往,赐金治丧,再辍朝三日,准其入贤良祠,也算尽了心意。”

他这般回答,中规中矩,既不会使太后疑心千秋宴一案他牵涉其中,也不显得过于冷漠绝情。

像是第一次见到少年皇帝,太后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半晌才道:“就依皇帝的意思去办。”

又问:“听说你派人去看望慰问了那些被打的官员?”

“儿臣知道那日纵殿前司殴打官员并非出自母后本意。”像是生怕太后不高兴,雍盛迟疑踌躇道,“事后儿臣寝食难安,生怕这帮人从此心中生出怨隙,他们又都是素日里玩惯了笔杆子的文人,骂起人来最是促狭难听,儿臣是担心……”

太后冷笑:“担心从此哀家就被他们骂得抬不起头来?”

雍盛唯唯诺诺,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言官当然难缠,但他们不足为惧。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挨骂?你做得不好,他们要骂。你做得好,他们也要从中挑出不好的来骂。要是怕挨骂,只得不做事。不做事他们更要骂,骂你不作为。横竖都要挨骂,还去认真计较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太后说着起身,朝皇帝伸出手,“这都是当年先帝教哀家的,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也不妨听听。”

雍盛口中称是,由着太后将右手挽上他的手臂,徐徐朝外走去。

夏夜的风卷着大地滚烫的余温,热烘烘拂在面上,带着庭院里各色花卉的混合香气,熏得人头脑发胀,而太后接下来的话却有提神醒脑之效。

“你要怕的,不是文人和言官,而是那些真正掌兵的人。”

雍盛心头一震,投去惊讶的一瞥,却只捕捉到太后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点到即止,又岔开话题,“方才你来时撞见婉琪了?”

“是。”雍盛只得顺着接话,“瞧太妃神色凄楚,似是刚刚哭过。”

太后嗯了一声:“你可知她来慈宁宫做什么?”

雍盛老老实实道:“儿臣不知。”

太后冷下声气:“你知道。”

雍盛只好改口:“左不过是为了三弟或右相大人。”

“不错。”太后颔首,“她来求哀家饶王炳昌一命。”

雍盛的手于袖内攥紧了,随即松开,笑道:“虽不知右相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但他毕竟是太妃的至亲手足,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拍拍他的手,停下脚步:“哀家若果真饶过他,皇帝可愿意?”

她假以辞色,语气作态都比往日温柔不少,但雍盛丝毫没有亲近之感,反而心中寒凉更甚,不动声色道:“儿臣不知其中原委,似乎也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万事请母后裁决就是。”

他低眉垂首,说话措辞挑不出半点错处,语气也辨不出喜怒,太后忽生感慨:“哀家今日瞧陛下,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雍盛轻笑:“儿臣已是成了家的人,自然不比小时候。”

太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此后几日,大雍朝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

先是朝廷张贴了左相范廷守的讣告文书,以极华丽的辞藻数其一生政绩,颂其往日德才,痛失如此良臣栋梁,是大雍之不幸,特令追授谥号“文忠”,入祀贤良祠。

同一日,门下省连发三道圣旨,第一旨罢免王炳昌的宰辅之位,敕令全族返乡;第二旨斥责礼部上下官员的失职之罪,无论本职兼职,一律降级罚俸;第三旨乃太后亲颁的罪己诏,言边事不宁,北方大旱,灾祸频发,皆因皇室敬天不诚,即日起她便独自在慈宁宫斋戒祈福十五日,大小国事皆交由皇帝协相阁处

这三道旨无疑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不少与右相私交甚笃的官员联名上书,要求朝廷公开三司对王炳昌的审结奏报,然所有奏呈不论是喊冤的,还是质疑的,一律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浪花。

又过得两日,宫中又下敕旨,罗列罪臣王炳昌贪黩营私谄佞惑主等十条罪状,即令抄没家财,催促其速速返乡。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欲加之罪,令人费解的是,面对这些无稽指控,王炳昌表现得异常沉默,照单全收,半个字也不敢违拗。

这不免教人揣测,王炳昌真正犯下的事儿恐怕要比圣旨中说的还要严重得多,而既然正主都坦然接受了,那些替他打抱不平的友人自然也识趣闭嘴。

一夜之间,左相死得不明不白,右相惨遭罢黜,太后撤帘斋戒,涉事官员三缄其口,朝廷含糊其辞。

那日玉津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就这样成了大雍朝的一桩悬案。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景熙六年六月初三,范府大殡。

凌晨吉时,天还没亮,范大公子扶柩驾灵,出了范府。前来送殡的大轿小轿不下百余乘,有同僚学子,有王公贵族,有天子特使,浩浩汤汤,蜿蜒三四里远,沿路彩棚筵席,奏乐啼哭,各家路祭攀比成风,可谓哀荣隆重。

此时大内仍是死水般安静,远处哀乐穿透重重夜幕时断时续地落入耳中,配着天边细细一弯弦月,甚是幽怨悲凉。

怀禄手臂上搭着件兜帽罩衫,扒着墙根边的梯子竭力往屋顶上看,压着嗓子唤:“圣上,圣上,天儿都快亮了,该回去了。”

唤完等了一阵,回应他的只是几声瓦动。

皇帝压根不理他。

他不死心,又连着唤几声,最终叹口气,索性不喊了,扶着梯子跺跺站得发麻的脚,跺完接着叹气,就像是总有叹不完的气。

雍盛坐在屋脊上,眯着眼,默默眺望天际。

皇宫里这个偏僻废弃的宫殿是离宫墙最近的地方,从这里可以望见京都长街。

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目送着什么。

忽然,他左手拎起身边放着的一壶酒,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酒杯,满斟一杯酒,从屋顶倾洒而下,空中霎时划过一道银线。

“啊,今天我还是没钓到鱼。”他垂下头自言自语,听语气,似乎没钓到鱼是件很值得伤心的事。

于是他又倒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身旁的屋瓦突然发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他身形一滞,循声望去,揉揉眼睛,一丈开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影!不免吃了一惊,短促地喊了一声:“什么人?”

来人一身玄衣,卷起的袖口堆叠着雪白的内衬,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正探究地盯着他。

“是你……咳!”雍盛差点被口腔内残存的酒液呛个正着。

第49章

“皇宫大内你也敢闯?”

雍盛瞪起眼睛往四周看了看, 缩起脖子,心想,原来这宫里也并不安全, 守卫再严,某些人还不是想进就进,如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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