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宠妻续命 第64章

“娘娘?娘娘稍候,圣上正在……”

“滚。”

“砰!”

“什么人?啊!圣上!”

“来人!护驾!护驾!”

“有刺客!”

混沌间,有只言片语穿透又厚又闷的水面落进耳中,尖锐得有如指甲刮擦大理石岩面,打斗声,嘶喊声,嘈杂混乱,潮汐般,一浪退去,一浪又涌来。他不堪其扰,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动不了分毫。

有人死死抱住了他,像捍卫什么稀世珍宝,

那人身上的体温也并不比他高多少,甚至比他一个濒死之人还凉,凉得让人心惊。

只有耳边的吐息还有几分热度,又急又乱,尾音发颤:“幸好,幸好。”

雍盛想问幸好什么,额角倏然一热,两瓣颤抖的唇重重贴了上来,亲昵地发狠地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狼狈与仓皇。

雍盛眼眶一热,展臂回抱。

“还想要吗?”他哑声又问,“天上的月亮。”

第66章

慈宁宫内, 灯烛辉煌,亮如白昼。

殿外有重重侍卫把守,院内黑压压颤兢兢跪了满地宫人。

左厢房内, 沉凝肃穆的氛围已僵持了许久,美艳妇人放下手中不停攒动的念珠,睁开双眼。

她老了, 神态间流露出浓浓倦意,就连斥责声听起来也软绵绵的:“婉琪, 你糊涂!”

堂下跪着的王太妃仍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 行至末途,回天乏术, 疏淡的眉眼间隐约有超脱之意, 竟卷唇笑道:“姐姐, 我是糊涂,也糊涂了一世, 今日反倒醒悟了一件事。”

“哦?”太后蹙眉, “你悟了什么?”

“我才明白, 这些年来,你都在欺我骗我!”王太妃突然仰头, 锐利目光阴狠盯来, 恨声怨道,“你说那孩子打小体弱多病,安稳不了几年, 皇位总有一日是昼儿的, 叫我等,耐心等。我听你的,我向来真心待你, 唯你命是从,但等来等去,我等来了什么?兄长被削职,遭暗杀,死在了归籍的路上!等来等去,我王氏门庭冷落,备受排挤,破鼓万人捶!我实在不该等,也实在不该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那你也不该如此铤而走险!”太后怒而甩出手中念珠,念珠飞出去,啪地一声打在王太妃脸颊上,如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太妃被打得偏过头,怔然望着落在不远处的念珠,腮上火辣辣地疼。

“伙同几个内侍就敢刺杀篡位?简直儿戏!你何时能放得机警些,别干这些蠢事!”

殿内陡然静下来,将太后的怒骂声衬托得无比刺耳。

“哈,哈哈哈……”原本勾头跪着的太妃突兀地大笑起来,双肩抖动着,身子一歪瘫坐地上,圆瞪的眼里满是不甘与刻毒,“蠢事?自古成王败寇,哪个不是铤而走险?今日若非他走运,若非皇后横插一脚,此刻你我的位置,恐怕就要调个个儿!”

“我蠢,你谢良姝着实是个精明人,迟迟不放昼儿出阁建邸,明里打着偏爱的名头,其实是想在皇帝头上悬根大棒,好教他有所忌惮,更听你的话些。事已至此,我倒要问问你,你可曾有一念,真心想过让昼儿当皇帝?”

“他是那块料吗?”太后冷哼,“你自己生的儿子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但凡他争气些,你今日豁出去孤注一掷,又怎会功败垂成?”

“所以他就注定做块垫脚石?”王太妃恼怒竖眉,“你这般精于算计,早已料定结局,他日皇帝若坐稳皇位,必铲昼儿而后快,皇帝若坐不稳皇位,他人欲登极,当然也不肯放过他!种种境况皆无活路,不如拼死挣上一挣!今日有此金兰离心,皆是你强逼于我,我别无选择!”

太后一时无言,良久道:“你兄妹二人,倒是如出一辙的脾性,空有胆识与野心,却沉不住气,急于求成,自寻死路。”

她缓慢抬了抬手,从始至终在旁谛听的福安捧来三尺白绫。

王太妃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泪珠滚落腮边,她抬袖拭了,理了理云鬓与衣衫,吸了口气,垂下眼帘,又回复到往日的温驯模样,恭敬跪正,俯身哀求:“看在多年深宫作伴的情分上,姐姐,你是囚禁也好,流放也罢,好歹留昼儿一条性命。”

太后轻声叹气,扭头别过眼——

“哀家答应你。”

片刻后,太妃薨逝的消息传出,随之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太后的懿旨,传令太妃宫及澄辉殿中上下奴婢,凡贴身伺候者皆赐死,余下众人充入掖庭。

一时间,阖宫震动,人心惶惶。

雍盛听莲奴报告了此事,刚要详询,太后已由福安搀着,打帘进来。

“母后……”他佝偻着身子低咳两声,使眼色叫莲奴扶他坐起。

“你受了惊,就好生躺着罢。”太后也不拘礼,自觅了椅子坐下。

莲奴替雍盛垫高了枕头,掖好被角,奉好了茶,躬身退下。

雍盛望着太后,欲言又止:“太妃她……”

太后冷淡地嗯了一声,道:“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勾当。她既做了,败了,死是最轻的下场。”

雍盛似被这轻飘飘送出口的死字刺了一下,迅速抬了抬眼睫,又很快垂落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他回报以同样冷淡的一声“嗯”,以示知晓。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在某些地方有着惊人的默契。

太后端起茶盏,接着道:“即刻拟旨,明发诏谕,太妃薨,荣安郡王痛切悲甚,自请奉移梓宫入葬地宫,并守陵三年,无召不回。如此发落,皇帝可有不满处?”

雍盛坐着一动不动,道:“全听母后安排。”

“如此便好,少了许多麻烦。”太后低头抿茶,余光瞥见他垂着头,细白颈子上被掐出的一道道可怖淤痕,绀紫肿胀,异常醒目。

她忽地想起那年登基大典的前夜,这孩子死活闹着不肯当皇帝,而她狠狠掴了他两耳光,当时的他也如现在这般,低头虚攥着拳头,安静得出奇。

雍昼弑君谋逆,不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太后也知这惩处轻了,雍盛纵心有不满,也实属正常。

但他没有。

或许有,只是不曾表露。

所有隐忍在表露出来之前,都会被误以为是懦弱。但她知道,这具安静的躯壳里隐藏了怎样的灵魂。

“你很听劝,亦能忍。”她缓声道,“作为主君,这是你的长处,亦是雍昼不如你的地方。”

闻言,雍盛敏锐地蹙了蹙眉尖,这是他第一次从眼前之人口中听到此类话,一时竟分不清是夸是讽,也不知如何应答。

所幸太后并不指望他能接话,自顾自说下去。

“哀家在这深宫中足足待了二十余载,而你养在哀家膝下也已整整十年,十年的光阴,能叫人认清许多人,明白许多事。”不知是不是错觉,雍盛察觉她的语声比以往轻缓柔和,“近来吃斋礼佛,冥想参禅,终领佛旨。佛曰,你我有此宿命机缘,注定做这一世母子,理应顺承天意,方能贞吉无咎。”

雍盛心神一震,未及细想此言何意,太后便放下茶盏,环顾四周,询问:“皇后呢?听福安说,此番多亏了她,圣上才能化险为夷。”

“是。若非皇后及时赶到,儿臣已遭不测。”雍盛抚着胸口,装出心有余悸,“太医刚开了安神方子,有几味药许是用得重了些,她又另唤来几位太医,想来这会儿正一处斟酌商议呢。”

太后颔首:“难得她以真心待圣上,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世间难觅,圣上应珍惜才是。”

“真心?”

“怎么,圣上难道还对她存疑?”

“没有没有。”雍盛倏地想起那些落在鬓角的细碎的吻,脸色一点点红起来,支吾道,“皇后,很好。”

“那是自然,哀家的侄女,自然很好。”太后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帝后天造地设情深意笃,乃天下福泽,唯盼皇后能尽快诞下龙嗣,也让哀家含饴弄孙,早享天伦之乐。”

龙嗣?

我……与折衣的孩子?

雍盛稍作联想,竟羞赧起来,手握空拳抵在唇边,掩饰地轻咳一声:“咳,朕……朕尽力。”

太后不知为何充满怀疑地瞥了他一眼,略思索一阵,强硬道:“此事并非尽心尽力就能做成的,适逢你遭此难,身边刚好又缺个贴心人时刻照应,就让皇后暂时搬来晏清宫,昼夜服侍,陪驾左右,也省得她两头奔波,劳心费神。”

“……”

不愧是太后。雍盛咂舌。催生从来不只嘴上说说,直接将目的落实到行动上,主打就是一个快狠准。

饮尽一盏茶,太后就摆驾回了慈宁宫。

人前脚刚走,怀禄后脚就捧着药碗,肿着一双大眼泡期期艾艾踅进来。

“朕还没死,先别急着号丧。”雍盛笑着调侃,伸手接过碗,一仰脖,饮尽了,皱脸吐舌头,“干吃黄连都没这么苦,快说,你是不是偷着往里倒苦水了?”

见他这般模样了还在打趣宽慰自己,怀禄嘴一瘪,眼泪说来就来,跪倒哭道:“奴才该死!奴才是头大蠢驴!别人一拽绳子就跟着走的天下最蠢最蠢的大蠢驴!奴才对不住圣上,圣上……呜呜呜……圣上就是打杀了奴才……奴才也绝无半句……半句……呜呜呜……”

后面的话语尽数淹没在哽咽里。

雍盛揉起眉心,道:“不怪你,是朕大意。而且你原本不像头蠢驴,但这样嚎起来,还别说,倒真有几分像驴叫,吵得朕耳朵疼。”

怀禄刚还抽抽噎噎不能自持,这会儿噗嗤一声被逗乐了,乐完又哭,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抹了眼泪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展开了,露出里头的几块饴糖,递上来:“圣上快吃粒糖,冲冲嘴里的苦味儿。”

雍盛借着拿糖的动作将人扶起,看着帕中饴糖出神。

“圣上?”怀禄小声唤,“怎么了吗?”

“没什么。”雍盛拈起一粒饴糖,丢入口中,舌头顶着,一边腮帮子便鼓起来一个小包。

甜味席卷味蕾,在舌尖与苦涩的药味短兵相接,一番混乱厮杀后,牢牢占据上风。但苦味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起来,默默将药的因子浸入舌根,腌进皮肉的更深处,等待着下一次唤醒与复苏。

“谢折衣呢?”雍盛含着满口甜腻问。

“娘娘?”怀禄微妙地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怎么了?”雍盛催促。

“没什么,只是奴才心里头感到奇怪。”

“奇怪?”

“是啊。”怀禄略带疑惑地回,“这药分明是娘娘亲手煎的,但奴才端过来时,她特地嘱咐奴才,让奴才跟圣上说药是奴才煎的,不与她相干。奴才寻思着圣上此时一定想见娘娘,便问娘娘要不要来看看,她心里应是愿意的,但不知为何却拒了,回了凤仪宫。”

“回去了?”雍盛的声音一下子沉下来。

怀禄不安地搓手:“是啊,折腾了大半宿,定是累了。”

雍盛试图拉扯嘴角,但失败了,犹不死心地追问:“旁的什么都没说?”

怀禄不知皇帝想听什么,忐忑摇头:“没,没有。”

“哦。”雍盛紧紧闭上嘴巴,没再说什么,拉高锦被蒙住头,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似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朦胧间,鼻尖湿意缭绕,那双扼住他脖颈的手似乎又回来了,越勒越紧,气道被扼得愈来愈狭窄,呼吸也越来越缓滞。

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可怕声响,然后无形的大水漫灌进来,从鼻腔,从耳道,从齿缝,一点点蚕食消融他对于生的希望。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临死亡。

他在严重的窒息与溺毙感中居然还能思考。

他也设想过许多暴毙惨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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