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戚寒野明知故问。
雍盛嫌他腻歪,老大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二话不说将人拽进屋。
戚寒野任由他牵着,进到卧房里的一间暗室,与里面停放着的一副敞口大棺材面面相觑。
“阿盛,你这爱好……有些别致了。”
“闭嘴吧你。”雍盛没好气地道,“这是当年他们为你准备的第一口棺材。”
戚寒野闻言,围着转了一圈,满意地颔首:“金丝楠木的,倒也气派。”
“因为朕拦着不肯下葬,他们不得不又临时打了另一口替代了它。”
戚寒野:“有所耳闻。”
雍盛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知道朕为何非要留下它吗?”
戚寒野理所当然道:“为了睹物思人?”
“为了有朝一日寻到你。”雍盛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将他逼至脊背紧贴棺木,才停下,“寻到你,问你当年执意抛下我的原因,问你待朕可曾有过一点真心,你若说没有,朕就将你杀了,真正装进这副棺材里。你生不愿做朕的人,死了若能乖乖躺在这里殉朕,黄泉路上做对怨偶,也算是一种圆满。”
他阴暗地低语,言辞真挚,似乎他此刻这般说了,这么多年来他就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目光中透出的狠戾与偏执,浓得化不开。
换个正常人来,面对这样阴狠霸道的帝王,恐怕都会心生畏惧与逃避。
但戚寒野却丝毫不感到可怕,恰恰相反,他心疼极了,伸手欲将雍盛揽入怀中。
却没防备雍盛突然出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他睁大双目,猝不及防,通的一声往后栽进棺材,跌进柔软重叠的绸缎罗绮铺就的棺底。
意识有一瞬的空白,他下意识支肘撑起上半身,还没来得及细想,雍盛也翻了进来,嘭地一声沉沉砸在他身上,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又把他给压了回去。
戚寒野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缓沉地震动:“圣上这般,是想试试与臣生同枕死同穴的滋味吗?”
雍盛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边打量四周,边扭动着身子意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嘿道:“没想到里面还挺宽敞。”
“嗯,挤挤挨挨躺两个人足矣,瞧,这棺壁上还嵌着这么大颗的夜明珠呢。”戚寒野笑道,“圣上好阔绰的手笔。”
“哼,那是自然,朕何时苛待过你?”雍盛说着,跪趴着,一手伸长到戚寒野的头顶摸索。
“找什么?”戚寒野拍了拍夹在他腰侧不安分的腿,“别乱动。”
“找这个。”雍盛自棺头的石龛里取过一个白玉匣,直起腰坐稳了,打开,将里面的零碎物什一件件拿出来,似乎在找什么压箱底的宝贝。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芒,戚寒野眯眸,捡起一方被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展开了,问:“这是什么?”
雍盛两颊上亦飞起可疑的红云:“帕子啊。”
废话。
戚寒野摩挲着其上沾染的暗红:“上面红色的……是血?”
雍盛一把夺过,藏到身后。
良久才支吾答道:“……是口脂。”
“嗯?”戚寒野挑眉,“谁的?”
“还能是谁的!”雍盛瞪起眼睛,气呼呼的像个炸了刺的河豚,恶声恶气道,“这是你当年轻薄朕的罪证!”
戚寒野侧头想了一阵,问:“哪次?”
“……”
雍盛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白又薄的面皮越来越红,终于恼羞成怒,“狗东西,不记得就算了!”
戚寒野细致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实在觉得可爱得紧,他故意逗弄,屈指刮了刮他的脸颊,转手又捡过一个用油纸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小团,打开了,发现是各式各样的点心,都风干变质了,一捻就碎成渣,瞧样式,应该都是出自当年的凤仪宫,叹气道:“吃便吃罢,怎么还偷摸着藏?”
除了这些,还有熟悉的香囊,字帖,团扇,四弃香饼,龙舟标旗,许多琐碎的老物件儿,每一件都与谢折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件都像长了一张笨拙木讷的嘴,诉说着这些年来滚烫无助的思念。
雍盛这会儿将他们摆出来,便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挖出来,洗净血污腐肉,摆在天光下,摆在戚寒野眼前。
看呐,你不是问我的心意么?
这便是朕的心。
胸口隐约泛起酸痛,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狠命揉搓拉扯,直到汩汩向外冒出苦涩难言的,又掺着丝甜的汁水。
“圣上。”戚寒野坐起,一手环住雍盛腰身,一手掌握雍盛细长的脖颈,嘴唇贴上那白玉般的耳垂,耳鬓厮磨着,慢慢道,“您是在向臣诉衷肠么?”
雍盛垂落眼睫,避开耳畔暧昧的吐息:“朕想跟你交换一样东西。”
戚寒野嗯了一声:“凡臣所有,必不吝惜。”
“一个秘密。”
“你说。”
暗处,雍盛的眸子陡然亮了:“你告诉朕,你身上的寒症究竟从何而来?”
回答他的是温凉的唇,在耳畔和脖颈辗转啃噬,带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狭小空间内的温度渐渐攀升,雍盛有些颤栗,感知到那些细细密密的吻里带上了某种不同以往的力度与渴欲,他偏过头,想去看戚寒野的神情,但落在此刻的情境里,无疑像一种逢迎,四目相对,各自眼里的索求都带着赤/裸直白的钩子,雍盛眸色微暗,轻喘了一声,推拒:“不行,先答话……唔!”
戚寒野没有迟疑,向上攫住他莹润的唇瓣,以吻封缄。
唇齿相接的一刹,二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似乎他们等这个吻都已等得太久,久到魂灵都熬煎得发痛,以至于一朝得飨,便如洪水决堤,一溃千里。
第110章
柔韧的舌化作裹着蜜的凶器, 带着不容抵抗的威势,撬开牙关,在席卷了整个湿润的口腔后, 将与它纠缠的软红抵在坚硬的臼齿上,狠狠挤压、摩擦、欺辱。
说不上多有技巧,甚至有些粗暴与凶狠, 带着蓬勃蓊郁的热与欲,侵略性十足。
雍盛被烫得头皮发麻, 腰腹酥麻, 但身为帝王的尊严仍让他一心想着反攻。
“戚……寒野……”他在热烈的间隙里终于找到透气的机会,失水缺氧的鱼一般张嘴吐息, “等……等等, 戚寒野。”
“嗯, 多叫几声,臣爱听。”
戚寒野一手掐着他的下颌, 迫使他扬起纤长脆弱的脖颈, 摆出承受的姿态, 痴迷地啃咬那早已被吮得艳红的下唇。
“……”雍盛呼吸渐重,觉得自己仿佛掉入无边无际的业火炼狱, 在不断往下陷落的过程中清醒地沉沦, 他得花费许多心力才能在理智的废墟里勉强寻到一丝清明,沙哑的喉咙里锲而不舍地唤,“戚寒野。”
“臣在。”戚寒野被他喊得几近失控, 忙丢开那勾人入极乐的软唇, 转向颈侧慢慢地啄,苦笑,“阿盛, 别再撩拨我了。”
贼喊捉贼,究竟是谁在撩扯谁?
对方同样喑哑的嗓音中饱浸欲望,雍盛听得心如擂鼓,亏他在如此境地中还能惦记着逼问正事,双手按着肩膀,一个用力,猛地将人压回棺材板儿,掰过下巴,喘着气,执拗地问:“……寒症。”
戚寒野努力平息着,情知此番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了,他有些不满,又像是连片刻的分离都不堪忍受,将人重新拉下,虚虚拥住,下巴磨蹭着雍盛发顶。
两人身体再次交叠,但刻意避开了关键处。
雍盛挣动了两下,都被掐着腰无情镇压。
“别得寸进尺!”皇帝耐着性子警告,像只色厉内荏的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以后都别想再碰朕。”
猫儿炸毛哈气,却让人只想欺他欺得更凶。
戚寒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缠玩弄着他脑后的发丝,叹口气,老实交代:“坊间有一种药,能令男子抑制喉结,不生胡须,并使肤如凝脂肌如雪,长年服用者,看上去便与女子无异。 ”
雍盛听这描述有些耳熟,仔细回忆,一下子记起来,蹙眉道:“当年在庆春楼偷听,曾听邱业与苟亮提及过,说那些卖弄男/色的小倌儿……”他偷偷觑了一眼戚寒野脸色,轻咳一声,“寒症便是服用类似的药物留下的病根儿?”
戚寒野不置可否,他服用的比之那些小倌儿们用的,药性更强,效用更好,相对应的,毒性自然也更大。
雍盛不通药理,但直觉这类能强行改变体质的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怫然道:“这种不正经的东西也敢吃,你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那时我已过十岁。”戚寒野的嗓音淡下来,“虽常住醴泉寺参禅修佛,但逢年过节,总得回谢府走走过场。谢家人何其精明?不说谢衡,就是那主母向氏,也是眼光毒辣擅弄机心之人,我若稍有懈怠,露出了马脚,早就被挫骨扬灰,何以坚持到今日?是以未能等到变声之期,姑姑便弄来了那药,劝我服下,也算未雨绸缪。”
雍盛恼怒:“她可知道吃了这药的后果?”
“或许吧。”戚寒野道,“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药叫什么?”
戚寒野眸光微闪,道:“杨柳玉净。”
“好,既然知道了名字,李太医见多识广,定有所耳闻,到时配出解药来,你乖乖吃了就是。”雍盛略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除了时不时发寒症,可还有旁的什么不良症状?”
戚寒野说没了,还说一旦停用体貌就会恢复,寒症也会慢慢地好起来。
雍盛不太信,一脸狐疑地盯着他,心有余悸道:“此番发作的时候朕以为你都快死了。”
“只是瞧着骇人。”戚寒野把玩着他莹白的耳垂,看它在他的指间一点点充血变红,仿佛鲜艳小巧的樱桃,若将它轻轻含进嘴里,放在齿间啮咬,可会淌出甘甜美味的汁液?他这般眼瞳深沉地肖想着,不动声色地在阴暗处亵渎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唇角却挂着温润有礼的笑。
雍盛仍旧不安:“当真能好起来?”
“当真。”
“戚寒野,你若骗朕,待你病死了,朕可不会去给你哭坟。”
他恶狠狠的模样当真可爱,戚寒野趁势拧了一把他的脸蛋:“好,你别来,我也不愿见你哭。”
雍盛拍开他的手:“别闹。”
“好,不闹。”戚寒野收敛了颜色,又漫不经心地把玩起雍盛的手,“那段时日,我并不害怕被拆穿身份,也不担心越来越厉害的寒毒会夺去我的性命,我只畏惧一件事。”
“怕血仇难报?”雍盛想当然地道。
耳边却传来戚寒野低沉的笑声:“当然不是,我从不怀疑有朝一日会手刃仇雠。”
狂妄。
男人的强大与自信取悦了雍盛,他扭头在戚寒野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道:“不愧是朕看上的人。”
“那……你到底怕什么?”
像戚寒野这样的人,还会有惧怕的东西?
戚寒野对上他湿润晶亮的眼睛,慢慢道:“人前人后长年扮做另一个人,总怕哪一天就忘了自己。”
忘了……自己?
雍盛愣住,不知为何,他瞬间明白了戚寒野的意思,就像自己,明明是现代普通人的灵魂,长在和平年代,接受着众生平等的教育,一次突兀的穿越,竟就成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封建帝王,日日与不知是人是鬼的官僚侍从打交道,过得如履薄冰,前怕狼,后畏虎。
戚寒野又何尝不是?
明明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却要涂脂抹粉扮做女儿模样,面具底下是另一层面具,在欺人中自欺,不断地变换着身份,亦不断地用仇恨镇压真实的自我。
每每午夜梦回,雍盛会心生迷茫,前生是否是一场梦,他是庄周还是蝶?
戚寒野想必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