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稻床不太大,只能勉强站下两个人,所以沈家人是轮流来的,第一天早上是沈正初和宋寻春,两人各站在一侧,抱起一捆稻子,双手握紧,用力往稻床上砸,受力脱落的谷子就会落到稻床下方铺着的竹席子上。
等谷子积攒到一定数量,林樾就拎着挡板过去,把谷子往周围的竹席上铺,方便继续晾晒,谷子得晒得脆脆的,到时候收到柜子里才不会腐烂,米虫也会少一些,不过想完全不生虫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樾的对面就是沈凌之,他正忙着从另一边把四周晒着的稻子一捆一捆地抱过来,再堆到沈正初夫妇俩脚边,方便拿取,放完稻子,又得将脱过粒的稻草码到墙边去,留着以后编些草绳、草鞋,或者喂猪烧火。
而此时的沈淮之正扛着锄头在田里挖地,前两日耕田耕得急,有些边角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处理,得抓紧时间挖完,以免土块再次变硬。
下午就是沈淮之和林樾,沈凌之一起打谷子,沈家夫妇干今早林樾两人干的活儿,家里人多,又都是干活麻利的,没几天稻子就脱完粒了。
等谷子晒干,新的活计又来了,晒干的谷子并不能直接收起来,还得放到扬扇里进行筛选,把谷子里的各种杂物分离出来,譬如石头土块这些,还得扬除糠秕。
开始扬场的前一天,林樾和沈凌之就连夜缝了几个面巾,加上头巾一起,能裹到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樾满意极了,“这个肯定能防不少灰尘,这会扬场完应该不会灰头土脸的了。”
沈凌之点头,他戴着面巾,说话有些闷闷的,“哥哥,我觉得有一个问题,这个戴着有点闷,估计干不了多久就得回屋解开透气。”
“针脚粗,特地分开缝了三层,就怕挡不住灰,要是实在闷到时候解开一层。”林樾说。
翌日一早,林樾和沈凌洗漱完就戴上了面巾,还是浸过水的那种,五个面巾,除了他俩,只有沈淮之在林樾的强烈要求下戴上了。
宋寻春也试戴了,但不过片刻就解下来了,“戴着快喘不过气了,你们俩戴吧,我就不戴了,戴个头巾就行。”
沈凌之不肯,“娘,戴着吧,不然一会儿你又咳嗽。”
“咳嗽再说,现在戴着比咳嗽还难受。”
宋寻春戴不习惯,沈正初就更别说了,林樾和沈凌之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一会儿要是咳嗽就戴上。
沈家各个屋子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刚开始扬第一桶谷子,院子里就到处都是飞扬起来的灰尘,十分呛人。
没过一个时辰,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的宋寻春和沈正初也戴上了面巾,“咳咳,湿漉漉的,戴着是没那么呛了,不错,明年也用上。”
沈凌之就在一边笑,“我和哥哥昨晚就试了,你们还不信。”
“行了行了,怎么这么啰嗦。”沈正初抹不过面子,挥手把他赶走了。
沈凌之笑得更大声了,林樾也缩在沈淮之后头笑,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还越笑越大声。
等扬场结束,沈家人把晒干的谷子收到柜子里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今年的收成不大好,如果沈淮之今年没有考中秀才免了税收,那么沈家今年估计还得去买些粮食才勉强够吃到明年收水稻的时候,这还是在除了吃稻米,还加上高粱,荞麦,豆子一起吃的情况下。
晒干的谷子除了收到柜子里还留了两斗在外面,沈淮之顺手就把米舂好了,有了新米,自然得先尝尝。
这天沈家的早饭就是白米粥,不放任何调料,只是简单的一碗新米,倒进锅里小火慢熬,粥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米香味儿就飘出来了,新米独有的香味虽然不如肉香味那样诱人,但也有一种独特的清甜,熬了一个多时辰的白米粥,上头飘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别提多好喝了。
这天晚上,沈广初和他儿子又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八月下旬,秋社日到了,定于三日后祠堂大院,巳时末开始,也就是大家吃午饭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村人都要参加的节日,迟到甚至还会有小小的惩罚,比如唱支山歌助兴什么的。
对于农人,社日是一个堪比过年的日子,这是农人为了祈祷风调雨顺,秋收满仓而逐渐形成的一个兼具祭祀和庆祝的节日,社日一年举办两次,春社在二月,祈祷风调雨顺,作物茁壮成长,秋社在八月,庆祝粮食丰收,每个村庆祝社日的方式也略有差别。
林樾还没参加过临水村的秋社日,他好奇得不行,“秋社日我们要干什么?”
沈淮之回道:“秋社日开始前,全村人要一起祭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还要祭祀“谷神”,祭祀过程十分庄重严肃,不过祭祀完就可以游玩了,类似赶集,庙会之类的,村里人还有在祠堂外卖东西的,等晚上还会有篝火。
林樾来了兴致,这听起来就很有趣,比他们榆水村的热闹多了,居然还有篝火,也不知道有没有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的。
沈凌之乐淘淘地补充道:“除了这些,村里每户人家还会做一道菜带着去,虽然不不是荤腥,但大家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菜,我记得去年广叔家做的是茭白,可好吃了。”
这菜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做的是萝卜白菜这类家家户户都有的,那么分量就要多做一些,像比较独特的茭白,藕片这一类可能就一个海碗,还有煮粥的,烙饼的,蒸杂粮馒头的,种类十分丰富,对于一些村里十分穷困的,这也是一个能小小的改善一下伙食的机会,除了个别人,绝大多数都不会计较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好。
林樾抬头,“那咱们家今年要做什么?”
宋寻春想了片刻,开口道:“做一个点心如何?像荞糕,高粱饼这种,今年你们去镇上摆摊,村里人念叨的不少。”
林樾虽然没注意过,但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以前在家的时候,他还不是去摆摊,只是和林杨一起拎着篮子去沿街叫卖,都有暗戳戳地来问他们赚了多少钱的人。
“那就做荞糕吧,比做饼方便些。”林樾说。
宋寻春点点头,“都行,什么方便就做什么,到时候凌之和你一起。”
她这两天也不得空,田里刚收了稻,又深耕了一遍,趁现在家里还有一些沤好的肥和草木灰,得去田里施肥,也养一养地力。
到现在为止,今年种的小麦,高粱,荞麦,苞谷和稻子就全收完了,沈家的田地基本都是空着,得施完肥差不多就得重新开始种了,田里就种点儿萝卜白菜,等冬天收了去镇上卖,再种一些蚕豆和豌豆,地里则是种小麦和大豆。
田地都是耕过的,种起来也方便,每天就只有沈正初和宋寻春下地,沈淮之就忙着上山砍柴,一早上能来回两趟,后院的柴垛都码得越来越高了,下午和晚上就在家里抄书,争取能早点儿把这个活计结了。
林樾和沈凌之手上没什么活计,又收拾收拾去了镇上,第一天带的东西不多,也没有租摊子,就一个货架,卖的也是之前比较好卖的几种点心,一段时间没去,镇上的熟客估计快把他们忘记了,这头两天就是去多转悠几圈,告诉镇上的客人他们又开始摆摊了。
转眼就是社日这天,林樾和沈凌之早早起来,蒸了好几锅荞糕,天刚亮就推着小货架去了镇上,此时距离巳时末还有两个时辰,刨去来回的时间,差不多能在镇上吆喝一个时辰,赶在巳正三刻前到家。
为了能多卖一会儿,早上是沈淮之送他们去的,他力气大,脚程也快,推着货架比林樾两人空手还快些。
送到镇口,沈淮之就停下了,“你们去,我就先回了,一会儿要是从山上下来了我就来接你们。”
林樾拒绝了,“不用折腾了,我们瞧着到时候了就回去,你在家里等我们就行。”
沈凌之也开口道:“哥,你去砍柴的时候记得瞧瞧山上的拐枣熟了没有,要是熟了记得摘一点回来吃。”
“行,我记下了,今早砍柴就往拐枣树那边去。”沈淮之说。
三人说过话就分开了,林樾两人推着货架进镇子,沈淮之大步流星往家赶。
巳时末,沈家人准时来到祠堂,沈广初的儿子沈岩之和几个年轻人就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还有些失望,沈岩之偏头喊了一声“二叔二婶”,随即就看向沈淮之,扬声道:“淮之你够准时的啊,我们还惦记着你要是来迟了得怎么罚你呢。”
沈淮之笑道:“就是担心堂哥惦记我,这才紧赶慢赶地来了。”
“哈哈哈,快进去吧,我爹刚才还找你呢,说是社正要你跟着一起主持祭祀。”
沈淮之往年并没有参加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我晓得了,那我们就进去了,堂哥你们先忙。”
临水村的社正姓李,是村子后头李木匠他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身体还挺好,说话中气十足。
“正初,淮之,你们可算来了。”
“三叔/三叔爷”
“叔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沈淮之问。
李社正回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着让你跟我一起主持祭祀,人家都说读书人是文曲星下凡,说不准文曲星和土地神还认识嘞。”
沈淮之:“……”
“叔爷您说笑了。”
“哈哈,他们神仙老爷的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知道,万一呢,今年你就跟着我,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知道的。”
沈淮之拒绝不过,只道:“那就听叔爷的,只是万一今年雨水不调,叔爷你们别怪我。”
李社正摆了摆手,笑道:“你小子,放心吧,我主持了这么些年,那也不是年年都风调雨顺的,就说今年还下大雨呢,这谁说得准,咱们每年都风雨无阻地祭祀了,老天爷难道还会看我们不顺眼吗?许是这一片就该下雨,你尽管放心。”
祠堂的院子昨天就打扫过,这会儿看着十分干净整洁,四周是从附近几家搬过来的桌子板凳,上头放着一些锅碗瓢盆,里头装的就是村人带来的吃食。
正中的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供品和茶酒,村里人大多清贫,临水村的祭田也少,猪牛羊这“大三牲”是供不起的,也没法供,所以就供了“小三牲”,也就是鸡鸭鱼,鸡鸭是社正和村长按照市价,用祭田产出赚的钱买的,鱼是沈岩之和几个大小伙子去河里捞的,特意选了一条最大的,都是凌晨就宰杀煮好,今早直接就端过来了。
供桌上方摆放的是“社神”和“稷神”的席位,等村里人来齐,社日就正式开始了。
供桌上的酒由社正举杯洒在地上,随后开始念祝词祈求丰收,“仲秋八月,良辰吉日,社神……”
念完第一段祭祀“社神”的,沈淮之紧跟着念了第二段祭祀“稷神”的,内容大同小异。
念完祝词,临水村的其他人就面向席位,跪拜磕头行礼,祈求来年丰收。
祭祀结束后,供品就分给村人食用,据说之前是要埋在土里的,但发生过好几次村人偷偷摸摸来挖供品的情况,后来就不埋了,直接分给大家。
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没有会舞狮舞龙,杂耍百戏的,就有两个会敲锣打鼓的,这会儿也带着家伙式儿来了,叮叮铛铛的,好不热闹。
伴随着锣鼓声,村人开始品尝美食,沈家带来的荞糕很受欢迎,不仅好吃还方便,过来拿上一块再去吃别的正合适,没多久,沈正初面前的盆就空了。
林樾和沈凌之早就去旁边转悠了,从门口就开始吃,他们过去的早,每种都尝了一口,还没吃到最后一家就已经吃饱了。
“哥哥,你快尝尝这个南瓜,小叔家的这个南瓜又甜又糯,比我们家的好吃。”
“来了来了,芳林姑姑家带的是炒板栗,也很好吃,给你一个。”
祠堂院子不算小,但今天全村人都来了,院子根本站不下,方才祭祀的时候就有不少来得晚的是在外头跪拜的,等开始吃席的时候更夸张了,门口挤得寸步难行。
林樾和沈凌之吃完一圈就跑出去了,实在受不住里头人挤人的,林樾原本还想找沈淮之,结果人太多,方才祭祀的时候又没在一起,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见祠堂外的小路上支起了四五个摊子,都是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就开始叫卖,林樾他们也回了一趟家,把今早没卖完的荞糕装了一篮子过来。
林樾拉着沈凌之低声道:“里头刚吃过一回荞糕,估计会买的人不多,咱们少带些,要是卖不出去就算了,就当玩了。”
沈凌之点头应了,又道:“哥哥,祠堂门口右手边那个摊子你看见了吗?是卖竹编小玩具的,我们等会儿去瞧瞧吧。”
“好。”
第73章
春社和秋社这两天是村子里唯二有很多人出来摆摊的日子, 其中有些人连叫卖声都喊不出口,就是盘腿坐在摊子后面,有人来问才会开口。
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乡亲, 彼此都很熟悉,这家是篾匠出身, 那家是做木工活的,村头李家的草鞋编得最好, 荷花池边的沈家鸡鸭养的最肥, 自从林樾和沈凌之开始摆摊卖吃食, 这话里又添了一句河边的沈家点心做的好。
对于这些林樾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沈凌之却如数家珍, 一边走一边指给林樾看, 两人最先去的就是方才回家前就瞧见的那家卖竹编玩具的摊子。
不大的摊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来样东西, 竹编的铃铛、小马、小船、还有竹蜻蜓, 除了这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还有竹编的手镯、戒指, 竹编团扇, 以及家家户户都会用到的簸箕、扫帚、竹筐等。
摆摊的是位中年男子, 沈凌之喊道:“四叔, 这个扇子是怎么卖的?还有铃铛。”
“是凌之啊,淮之夫郎也来了,不要钱,你们拿去玩儿吧。”
沈凌之摇头, “这怎么行?大家今天都出来摆摊,四叔要是不收我的钱,其他给了钱的该不痛快了,要都不收钱, 这不就亏大发了吗?”
沈四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这会儿也说不过沈凌之,只得挠了挠头,指着竹铃铛道:“这些个小玩具都是一文钱一个。”
自从开始赚钱,这一文两文的沈凌之花起来眼都不眨的,“四叔,竹团扇要两把,竹铃铛要一个。”说完又偏头看向林樾,问道:“哥哥,竹扇子我们一人一把,小铃铛是我买来玩儿的,你要吗?或者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林樾没看玩具,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竹篮,其中一个瞧着像是花篮的样式,林樾想买回去装针线什么的,“四叔,这竹篮怎么卖?”
“这竹篮要比玩具略贵些,三文钱一个。”沈四回道。
没等林樾掏钱,沈凌之就数好铜板递过去了,“四叔,你快收着钱,我们还要去别处转转。”……
其实各个摊子挨得都挺近的,就在道路两边,比如卖竹编小玩具的摊子再往右走两步就是李木匠的摊子,上头是一些木头做的小东西,同样有木头玩具,还有各种样式的木簪。
不过林樾和沈凌之都没再去,而是转身去了对面的一个水果摊,八月正是吃秋梨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一个梨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看着就是汁水丰盈的样子。
因摆摊这个人林樾也很熟悉,所以这回是林樾开口问的,“婶子,这梨子怎么卖?”
郝雨兰爽朗一笑,“六文钱一斤。”说话间就用刀切了两牙梨递过去,“樾哥儿,凌哥儿,别客气,快尝尝,不是我夸大,今年这梨子真是难得的好,不仅甜,汁水还多。”
梨都递到手上了,林樾也不好拒绝,一口塞进嘴里吃了,确实很甜,“婶儿,给我们称两斤吧。”
“好嘞,这就给你们称。”
买完梨两人还想再逛逛,结果没走两步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等会儿再买,现在拿在手上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