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吧。”太子想起什么,将玉佩放在顾昭手心前,又抽回来把玉佩下系的穗子解下来才给他。
编织精巧的穗子随手塞进了荷包里。
太子妃面颊不禁微微一红,侧过首去跟瑞王妃说着话。
“谢谢兄长!”顾昭得了个玉佩,太子贴身的玉佩自然成色甚好,羊脂玉细腻通透微一转动甚至有光彩潋滟,顾昭心情甚好的跳到一边对着阳光欣赏起美玉,又拉着从锦让他给自己收起来。
太子看着他的玉佩转了一圈,片刻间就到了容从锦手里不由得眉梢微微一挑。
容从锦心机深沉,对胞弟这个王妃他实在喜欢不起来,私心里他还是想给顾昭选一个名门出身,性情温和像顾昭一样没心事的,偏顾昭极爱他,因为顾昭这个转折,他跟容从锦见面的时间都变得多了起来。
却没能因亲近而卸下偏见,见得越多,他对容从锦的提防就越重几分,无论是家事国事他都能料理,做得滴水不漏,对世事洞若观火,偶尔给他出个主意极有见地。
按他的安排事情迎刃而解,他却暗自心惊,容从锦手段的狠戾、冷漠不像是将门出身,倒比他们更像个皇子,他不在乎任何人,唯有利益得失能打动他。
简直就是一台精密的仪器。
太子妃却对容从锦心生好感,单手抚着微凸起的小腹吩咐侍女招待瑞王妃,“尝尝,这是庄子里收来的茶,不比外面精致,可本宫喝着觉得别有一番清香呢。”
“好茶。”入口容从锦不由得在心底略皱了下眉,这茶炒制粗糙,入口苦涩不细品根本尝不到清香。
太子妃闻言唇角笑意扩大了一点,愈发温和,“这段时间东宫外面产业的账目劳烦你费心了,本宫身子已经好多了,你也有瑞王府要料理,还是交给本宫吧。”
“是。”容从锦微微颔首,账目除了雍州的已经全部清了,几个月内应该不会有问题。
“侄儿什么时候出来?”顾昭喝了容从锦的茶,不禁苦得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想要吐出来碍于礼节又不好意思,踱步到半撑开溢进明媚光束的窗下,看到一尊梅瓶里插着一支干梅,见左右无人,赶紧吐了…回来听到这句连忙问道。
太子妃白皙面颊微熏,容从锦代为应道:“还要几个月,等入了暑王爷差不多就能见到侄儿了。”
顾昭每次见到太子妃时都觉得新奇,宫中已经有几年不曾有嫔妃有孕了,他记忆力短已经不记得妃嫔有孕是什么模样的了,微微倾身好奇的打量着太子妃凸起的小腹,又直起腰来单手负在身后,学着皇子的姿态道:“侄儿听话些,等你出来了本王给你礼物。”
“给他什么?孤给你的玉佩么?”太子笑道。
“还有小金钱呢!”顾昭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红着脸反驳道。
那不是孤去年给你的么?打造精美的铜钱形金币,雕刻着如意的字样。
太子笑着摇头,冷峻的气势逐渐消散,他这次巡军回来见顾昭又长高了些,已经赶上他了,心中又是骄傲又是伤感,若是没有那件事,顾昭也该是一个谢庭兰玉的谦谦公子。
他们兄弟举杯畅饮谈笑风生,那该有多好啊。
太子妃留了午膳,两家人聚在一起享团聚之欢,也不用摆着皇子的威仪,在正堂里摆了张八仙桌一同用膳。
顾昭已经养成了先尝一遍菜,选好的挟给王妃的习惯,显然是他的专属试毒侍从,容从锦也习以为常,不再试图阻拦,反正他在太子面前是做不了让他满意的瑞王妃了。
不过太子府午宴略有不同,顾昭又让侍从拿了个精致的金碟,给太子妃也弄了一份,其实众人都不用他照料,但他顾昭心里,吃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以前在永宁宫有时候都吃不饱呢!他一定要看着亲近的人吃饱了才能放心。
太子妃精力不济,撤去午膳,上了几盏蜜浮酥柰花和杏仁豆腐,她就有些倦了,太子留意到让兰草先陪她回去歇息了。
“王爷…”容从锦轻拉了一下顾昭的衣角。
顾昭斜睨着他,目光清澈明亮,带着骄傲的用指尖点了点自己面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容从锦白皙面庞染上一抹明霞似的薄红,摇头道:“回去再说好么?”
顾昭不语,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身后的尾巴一摇一摇的,像只阳光下慵懒的狗子。
容从锦无奈,趁太子侧首的功夫飞速在他面颊上轻盈落下一吻。
太子听到动静,疑惑回首,容从锦已经端坐在下首微垂着眼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修长优美的脖颈上却逐渐漫起了浅淡的红晕,春水潋滟。
太子是没看见,但正堂服侍的侍从却有几个看见了,不由得大为吃惊,只是谁也不敢开口罢了。
即便是夫妻,在外搂抱一下也会被议论轻浮的,哪里见过王妃如此…大胆。
顾昭满意起身:“兄长,上次从你书房里拿了一本《春秋》,还有下卷没看,本王想去找一找。”
“孤陪你…”太子停顿一下,缓缓道。
顾昭什么时候看过一本书了?这明显是他被教好的借口。
顾昭端着一盏蜜浮酥柰花悠闲的边走边吃,刚入书房就扎到屏风后面的茶床上翘着腿吃点心了。
容从锦行礼道:“殿下。”
太子转身,注视他良久道:“何事?”
若是小事,容从锦现在跟太子妃关系甚好,可以通过太子妃在家书里提起,根本不用亲自来见他。
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见到容从锦,他出现就意味着有些事情迫在眉睫,不得不料理了…
容从锦沉默着从怀里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太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抽出信封里的纸张,看了几行就微皱起眉:“这是谁写的?”
“一个不起眼的庄子管事,在雍州。”容从锦垂首应道。
“雍州安抚使李篌并未提起疠疾,孤会派人去查看。”
“此事可大可小,突厥虎视眈眈,若是雍州粮仓生变,国将不宁,殿下以为责任在谁?”容从锦温和道。
太子心中陡然一沉,指尖紧扣住轻薄的纸张。
他刚从北边巡军回来,建元帝和七皇子都等着抓他的错处呢,若是有这种事不就是上天送来的借口么?
“你想怎么做?”太子反问道,“关死城门,将疠疾掐灭在萌芽里么?”
雍州富饶,至少也有几十万百姓,容从锦是做得出来的。
“太子殿下想到哪里了,如今还在冬季,天气严寒百姓大多都不走动,哪里就到这一步了。”容从锦道。
那就是如有必要,他会做出一些非常举措了。
太子沉默片刻道:“此事尚无定论,孤派人去看看情形再议。”
“臣查到了一些细微的迹象。”
“什么细微迹象?”
“比如说雍州安抚使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到了永州,他的幕僚在查大钦律法,安抚使知情不报徒刑几年?是死罪么?雍州的官员逃了一半,细软没收拾好,珍珠黄金在地上撒了一路,最近的请安折子都是旧的那些。”
“雍州百姓连秋收的粮食都没来得起收。”
太子:“……”
那这件事就有八分真了,太子开始考虑派何人去料理,春江水暖鸭先知,若是无事雍州的这些官员也不会吓得东逃西窜了。
可用良才不多,又多是老臣,去疠疾发生的地方太危险了,户部能调出多少银两?这些问题在太子脑海中盘旋着。
容从锦上前一步道,“殿下只需看顾边防,给七皇子些震慑即可。”
“雍州…”太子犹豫道,容从锦有一句话说得对,现在是冬季,百姓们都不太走动,但春暖花开时雍州作为大钦粮仓之一,四周的百姓是要往雍州送粮、购买蚕种的。
“臣愿意为殿下效力。”容从锦坚定道。
“不行。”太子摇头,仔细看了信道,“这信里提到的疠疾骇人,甚至见面而患病,百姓多有伤病,你不能冒这个险。”
容从锦可用,益州的事情他料理得极好,但疠疾跟其他事都不一样。
他不在意容从锦,却要在意着顾昭的感受。
太子下了决定,容从锦并不多言,只是道:“那臣这里有一些从医书里搜集来的治疗时疾的方子…”
“嗯。”太子接过几张药方,又道:“无论何时,其他事情你都不用理会,顾好顾昭即可。”
“是。”容从锦垂眸,又交给他几张自己整理出来的历代应对疠疾的方法措施,前世没有自己相助,太子还是平定了疠疾,只是代价太惨痛了些。
雍州十室九空,突厥铁骑踏破山河,数州沦陷敌手,火光映亮了半边苍穹,他只是想帮太子多挽回些损失。
太子兄弟两人同气连枝,太子若是败了,顾昭一样也会碧落黄泉,这是他万万不愿意见到的。
太子凝视着面前垂眸陷入沉思的容从锦,发现自己看不透他,每次在他以为容从锦利欲熏心想要争夺权势时,他会激流勇退,乱局时却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
一手握着利剑,另一只手却拢着沾着朝露的细碎小花。
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从锦,你们谈完了么?”顾昭不知何时又回去取了一盏蜜浮酥柰花,塞到容从锦手里,兴冲冲道,“兄长府上做得比咱们府上的好吃呢,你尝尝。”
“是呀。”容从锦身上淡漠气质迅速消散,接过高腰盏用青瓷勺切下一点浸泡在蜂蜜里的甜点,放入口中应道。
顾昭看他吃甜点的模样,笑得灿烂阳光,尽是纯粹的笑意:“你要是喜欢,我们把厨娘带走。”
第47章 怅雪浪沾天江影开
星如雨, 东风夜放花千树。
顾昭闲来无事,对着廊下雪人的模样堆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小的雪人装进木盒。
“王爷,雪是留不住的。”容从锦抱着一个手炉, 见他将雪人小心翼翼的收进木盒里, 忍不住道。
顾昭不语, 执拗的捧起雪放进盒子里, 又把黑玛瑙和碧玺对着夜色镶嵌在了雪人眼眸的位置,容从锦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他做着无意义的事。
顾昭将盒子藏起来, 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凑过来轻吻容从锦的侧颜, 低声道:“明年本王还把我们的雪人收起来。”
“嗯。”烛光摇曳间, 容从锦望了他片刻, 轻声应道。
他们还会有明年么?他不知道。
皇位是至高无上可触碰到星辰的宝座, 每个人都想去摸一摸星光,但是皇室中的皇子斗争太惨烈了, 躺在地下被虫蚁啃咬着的宁亲王就是一个例子, 有野心的皇子还好些, 至少死得其所, 是为自己的前程博过的,顾昭又做错了什么?
他迷糊着混了一个王爷的位置,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断送性命, 他喜欢蛐蛐闲来会在自己身边打转, 读两页旖旎词句, 给他的王妃做茶,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应该有顺遂的一生吧。
太子…容从锦每次想起他,心中的渴求就重了一分, 他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期盼着太子能坐稳皇位,执掌皇权。
顾昭被他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身上暖洋洋的却又不禁怅然,他也希望自己能饱读诗书,能和王妃心意相通,可是那些书都太难了,他一本也看不懂。
旁人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总是做不到,于陵西、四哥他一个也比不过。
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也只有王妃会耐心的听他讲完,顾昭压下心头的不安,又在他唇角轻吻了两下,并不深入却带着几分眷恋,“从锦最好了…”
“王爷也是。”容从锦唇角不由得噙起浅笑,顾昭的爱坦荡赤诚毫不避忌,在滔滔人海里,是一颗无双的星。
他多思多想,谋定而后动,任何人的念头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表面上再纯粹说着深爱的人,私下也是谋算着自己的利益,想想也是很没意思,唯有顾昭像一泓清澈的湖水,温暖包容。
他爱上顾昭,似乎并不是偶然,而是相聚。
晨光漫过天穹,云层似流波舒展。冰雪漫天,鹅毛大雪从枝梢浮落,王府中一簇红梅掩映在天地苍茫一色的冰雪里,灼灼盛放。
一缕晨曦映在梅花浅黄色花蕊上,霜雪轻覆在梅花上,吐息间的轻拂,雪花便簌簌轻盈落下,坠在掌心里融成沾着梅花香气的水滴。
顾昭在王府后面的一处花园里兴冲冲的四处奔看,梅香沾衣扑面,霜雪落在他的发间如繁星点缀,容从锦干净修长的手臂上搭着鹤纹大氅,刚想给他披上,就被他拽进了梅林。
这片梅林是旧时慎亲王府留下的,多年疏于打理,梅林早就连成一片,还是瑞王府立在这里后,侍从才略收拾了一下,但仍能看出来梅林不像是其他府邸里的规训整齐,反而有几分自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