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的回复相较于太后就简短多了, 朝政上的事朕自有分寸, 你不用管,在建州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朕。
“皇嫂怎么样了?”顾昭把母后寄来的两页信纸和皇兄的一页信纸抖了两下, 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想从字缝里再瞧出些什么, 最后一撅嘴纠结道, “本王得写信询问。”
“王爷算了吧。”容从锦按住他手腕劝道。
“可是…”
“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多问了几句已是僭越了。”容从锦蹙眉道。
上次顾昭写给永泰帝的信他就觉得不妥,只是他们有兄弟之情, 顾昭又一向待人亲厚,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一定会记着还十分的,容从锦一向最钟爱他这一点,知道即便成功阻拦顾昭为皇后说清,也会让顾昭郁郁不乐,索性让他对永泰帝直言,全了皇后多年来对顾昭的回护情分。
顾昭将手放在王妃的小腹上静了片刻,低声道:“本王担心…皇嫂。”
容从锦沉默了,这次太后和永泰帝的信里都没提到关于皇后的只字片语,却更令人担忧皇后的处境了,在后宫中即便是贵为皇后,若是家族失势夫妻失和,也是一朝倾覆。
这条悬在两座山峰间的铁丝,邵氏能走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本朝的皇后可不好做啊。
“王爷不用担心,陛下和皇后多年感情甚笃,一点小事不会冲散的。”容从锦安抚道。
“嗯。”顾昭想了想自己和王妃的感情,以己度人就是那柳惠妃再美也是连自己的王妃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的,皇兄跟皇嫂生气个一两日,时间久了还是会想起皇嫂的好,以己度人顾昭心头笼罩着的淡淡担忧很快散去了。
容从锦却想深了一层,顾昭没留意到太后的信里提到皇上已有“两子”,那就是说柳惠妃也诞下一子,本朝诞育皇子晋封位份是不成文的规矩,妃位以上的晋封即使是偏远如建州也是能收到消息的,但柳惠妃迟迟没有晋封,是皇帝想跟皇后示好,不再给柳惠妃晋封,还是…
容从锦心头一跳,不敢再想下去。
“皇兄给你也写了信。”顾昭伺候着王妃茶水点心,忙了一圈随手把玩着洒金信封,忽然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倒出来一看不由展颜笑道。
“给我的信?“容从锦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猛地一紧,先是不解,随即谨慎的接过信笺。
这封信说是信都抬举了,只有短短几行,容从锦嘴角微微抽搐,看得出来永泰帝国事繁忙已经没有心思应付他了。
总结一下就是允许海运,海运所需款项自行筹措,亏了王府承担,赚钱纳入建州税款。
“是海运的事啊。”顾昭还记得这件事,打了个哈欠道,“皇兄准了么?”
“嗯。”容从锦小心的收起信,不日圣旨就会下来,这件事算是得到了陛下的允准,不过海运所需的本金不小,盈亏自负恐怕得动用王府的银两。
“王爷,王府做这笔买卖,我的嫁妆恐怕不够,可能还要王府出一些银两。”容从锦很快在心里算了帐。
“不用从锦的嫁妆,王府出。”顾昭大手一挥豪爽道。
“我也没做过海运的生意,不知道能不能成。”容从锦道。
“用王府的钱。”
“王府的银两都是王妃的。”顾昭想了想补充道,“嫁妆也是王妃的。”
容从锦忍俊不禁,打趣道:“那王爷呢。”
“本王也是王妃的啊。”顾昭连一个磕巴都没打的流畅道。
夫妻间分什么你我,连他都属于王妃,这样就不用担心银两的问题了,顾昭计划通,觉得自己智慧明达,才高八斗。
“若是赔了,王爷不能怨我。”容从锦笑道。
“随便赔。”顾昭又把侍女新送上来的盛着水果的豆粉汝窑盘推到容从锦手边,看容从锦吃了些水果才展开笑容,一对星眸里盛满了笑意,他对银两没有兴趣,大有只要王妃高兴花钱砸水花也也可以的纵容模样。
*
浅蓝色的天空倒映着澄澈的一个个水塘,微风吹拂成熟的稻浪低伏,发出沙沙的轻响。
今年的收成很好,农田里收割水稻的农户即便弯着腰一整天,但只要摸到比往年更加饱满沉甸甸的麦穗,心里也是难掩欢喜的。
“爹,早点回来今天家里炖肉。”穿着簇新衣裳的小孩在田垄边喊了一声,往常满村乱跑撒疯似的孩子也珍惜身上的新衣裳,甚至不肯蹲下生怕沾上泥巴,喊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地里的汉子哭笑不得,只能在背后教训一句,不难为孩子高兴,往年即便是过年家里也难得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吃几次炖肉,哪像现在似的还没到年下,村里家家户户就常飘出肉香。
建州水稻成熟快,一年能收三茬,开始时观望着的不敢用官府推行新方法种地的村民,在看到同村人的收成也连忙重新翻地施肥。家里的婆娘养蚕缫丝,官府统一往附近州府出售。家家户户都有了存银。手里有了银子,面上也就多了些笑容。
靠耕种生活的百姓是很质朴的,他们不在乎建州换了肃王爷掌权,也不在乎实际的掌权者是王妃,他们唯一在意的自己的生活。
因为想要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肃王妃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么他就是整个建州的恩人,谁敢弹劾王妃干政就是跟建州百姓过不去。
水稻收完后,建州安抚使来访。
“禀王妃,本季收稻九千石,收素绢、素绸六千匹,替百姓销往附近州府的的素绢一共五千匹,其中不乏精美样式,账上一共收回三万银两。”建州安抚使于柏高兴得胡子一抖,“臣已经安排下面的人下发银两了,绝不会有人从中谋利。”
“嗯。”容从锦颔首,仔细看着手里的细账。
“还有一事。”于柏顿了顿,“几个夷族族长都向建州官府上书,希望下次征徭役修路时,能把夷族通往建州官道的道路也修好。”
容从锦点了点头,继续垂头看账。
于柏自认是地方官,最清楚建州情形,忍不住提醒道,“王妃,这些夷族最是可恶,地处贫瘠,向来税款、粮食都收不上来,每次遇到荒年的时候竟然还胆大包天敢向周边村落劫掠…向他们征兵、征徭役更是从来了无音讯。”
“要我说,就不必理会他们。”建州官府刚有了些银两,于柏心中还有好几处要改善建州百姓生活的设施要办,这些都需要银两,他哪里舍得去给这些夷族。
“算过投入么?”
“还没有。”于柏一怔,听王妃的口吻竟是要给这些夷族拨款,他心中不解但是肃王妃甚有威严,他不敢怠慢想了想回道,“总不会少于这个数。”
于柏手掌摊开,翻了一番。
“把申请通路的夷族名单记下来,尽快把细帐递上来到王府支银子吧。”容从锦合上账本,轻啜茶面,“等农闲的时候就征徭役——同征夷族徭役,让他们去修路。”
“是。”于柏知道王妃有了决断就不会更改,只能按下心中疑惑。
容从锦怀有身孕,精神不济,以往此时于柏就该告退了,这次却犹豫了一下,“王妃…建州知州、同知等人府上的女眷想来拜会王妃。”
“大人怎么理会起这样的事了?”容从锦哑然失笑。
“建州知州的夫人求到臣夫人那里…“于柏尴尬的无可复加,连连摆手,半白的胡须底下肤色慢慢变红。
向来封地的王妃都是跟当地的官府官员女眷来往密切,这些女眷本来也做好了奉承王妃的准备,肃王妃却不走寻常路的只抓着建州的政务、银两、民计民生,倒是把这些女眷晾到了一边
肃王圣眷深厚,肃王府眼见着将整个建州治理得蒸蒸日上,这些官员见了却不能和肃王妃攀上一丝私交,如何不急?
“过几日办个流觞宴,请诸位夫人一聚。”于柏颇有几分老好人的性格,容从锦没再难为他笑着道。
再说他也有自己的心思,碧桃和扶桐已出落得清雅动人,这些夫人手里掌握着建州地方势力,最熟悉建州情况,若能找个沉稳可靠的名门家族旁嗣,再给碧桃和扶桐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见得比不上望京的富庶。
容从锦心里有这些念头,一边留意着望京动向给定远侯府写了信,一边强打精神请女眷入府。
他心思缜密,往往事情未成前绝不对旁人露出一丝口风,但顾昭却是个例外,他跟碧桃和扶桐感情深,若是两个都要成婚了,容从锦担心顾昭失落,只能提前跟他稍提了提,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什么?“顾昭果然大吃一惊,叫道,“成婚?!”
“王爷小声些。”容从锦穿着中衣,坐起身拉住顾昭,嗔道,“仔细姑娘家的清誉。”
“…怎么就要成婚了呢。”顾昭惶惶然的盘膝坐在床上,纠结道,“小乐子都没有成亲。”
“他是太监呀。”容从锦无奈道。
顾昭仰面倒在床上,不再言语了,容从锦慢慢俯身靠在他怀中,顾昭手掌轻抚着容从锦的青丝,半晌闷声道,“本王舍不得碧桃和扶桐。”
顾昭没什么朋友,所以他很珍惜身边的人,碧桃和扶桐名为侍女,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却远超过侍女道限度,是拿他当家人一样照顾着的。旁人对顾昭的恶意或许顾昭不清楚,但是他对善意的感知却非常清楚,因此不舍两人离开。
“若是她们在建州成婚,以后也常能到王府陪伴王爷的。”容从锦不忍劝道。
顾昭沉默不语,他早就知道一个道理,世上的任何事都不会随着他的意志转变,即便他是天潢贵胄,也只能接受。
“王爷要是舍不得她们,或许让碧桃和扶桐再留几年…”容从锦看不得顾昭难过,无奈转口。
韶华易逝,碧桃和扶桐一年大似一年,再留下去就要耽误她们的年华了,容从锦内心纠结。
“不必。”顾昭打断他,本王要见见他。”
“见谁?”
”碧桃和扶桐要嫁给谁,本王就要见谁。”顾昭道。
“成婚时,王爷自然能见到。”容从锦好笑道。
顾昭却在这件事上极为坚决,无论容从锦如何规劝,都不肯改变主意。
…
这就是为什么女眷聚会上,顾昭却出现的理由了。
流觞宴上,一众女眷见到忽然出现的王爷,慌乱一阵后重拾礼仪,连忙给王爷行礼。
侍女早就立起屏风,将官员女眷携来的闺阁女子挡在屏风后。
容从锦一一向顾昭介绍了席上的官员眷属。
顾昭以难得的审视、严苛的目光打量着这些女眷,直看得她们笑容僵硬才略微颔首。
她们中或许就有碧桃和扶桐的归属,顾昭多了些娘家人的心思,总是看她们不太满意。
容从锦又是无奈又是感叹,但很快,容从锦就意识到失策的人是自己了。
第77章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
湖面上架着石廊, 中间则是四面环水的厅阁,三面澄江砖垒做的墙壁间透雕松鹤,即便是盛夏, 莲池清爽的风也能避去暑热, 徐徐拂来。正面迎水而建, 设木质浮台便于赏景。
岸边绿树成荫, 阳光顺着笔直叶脉泼下翠金的影,湖上波光潋滟,藕花季节已过, 水面沉郁荷叶如碧,婀娜别致。
众夫人不由赞叹王府景致, 等侍女送上午膳, 冰雪冷元子、荔枝甘露饼、雕花红团花、青梅荷叶等甜品蜜饯放在青莲汝窑瓷碗里推入流水, 沁了冰水更为甜蜜, 众夫人极力称赞王府四司六局的手艺,将王府捧得世上无双。
听他们吹捧到极为夸张的地步, 容从锦也只是笑一笑, 并不应声也没什么反感的意思。
说来好笑, 在望京时因为顾昭不善交往, 也不愿意他独自赴宴,他性情本也冷淡, 知道顾昭心意就推拒了大部分的宴会, 来往的多是永泰帝和太后这些亲人, 身份高贵犹在王府之上, 向来是他小心应对。
如今换了别人逢迎,他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顾昭坐在一旁并未出声,知州夫人马屁拍得兴起, 身边女眷都不及她,正是在凉爽水榭里红腻多香的时候,一转头瞧见沉默不语的王爷,顿时激动得热血凉了一凉,心道我真是蠢,怎么把这位忘了。
“王爷圣德,上下感沐,自从您来了建州,建州百姓的生活好了许多,拙夫时常在家中说起您的恩德呢。”知州夫人忙道。
顾昭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困惑道:“你丈夫是谁?”
容从锦和其他赶来要拍马屁的贵夫人:“……”
知州夫人面上也是不由得一僵,知道王爷不理政事,连知州都不认识的地步也太夸张了,不过她很快重整旗鼓,以温和的笑容、谦卑的态度,略带奉承的口吻道:“拙夫是本州的小小知州,官位不高王爷不识也是常理,拙夫常道’考绩评上,升官晋职不如在建州田里为百姓修一条水渠。’只要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在什么官职上都是一样的。”
这段长篇大论完全超出了顾昭的语言理解范围,是以他目光虚投着知州夫人,只应道:“嗯。”
知州夫人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下去,容从锦正要接过话题。
顾昭想起知州的官职已经是本州排名第三的行政长官,又问道:“你孩子带来了么?”
其实知州夫人年过三十,府中嫡出庶出的子女从及冠到刚呱呱坠地的婴孩都有,顾昭这个笼统的范围根本没有意义,何况容从锦早就跟顾昭吐露过心思,只想在建州为碧桃和扶桐找一个当地大族的旁枝,并不想让她们直接嫁入官宦人家,反受其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