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82章

端午节,群臣宴会散去,宫内也准备庆贺。

内侍省早就精心制作了一批红纱彩金匣子,匣中放着珠翠做成的毒虫和用菖蒲或通草雕刻的天师御虎像,四周围着五色菖蒲叶。

周围的菱叶及葵花、榴花等都精美鲜艳,依例是要分赐六宫,禳毒消灾,祈求平安吉祥【1】不过景安帝并无后妃,除了景仁宫留下一批外都送去了长春宫。

因为景安帝生辰就在端午,为了避开节日应该择日办圣节大典,但景安帝不喜圣节大典奢靡风格,不愿举办,容皇后就特意叮嘱宫内端午办的热闹些。

宫内揣度着景安帝的脾气,从几日前就开始准备,端午当日张灯结彩,准备了粉团粽子,廊下放着金盘,里面是金花巧粽,宫殿花瓶内鲜花盛放,清香宜人。

粉团粽子放在两米远处,缠金小弓射之。

“父皇!”顾莹没见过这新鲜玩意,被侍女牵着还一个劲的探臂指金盘里的粉团。

这粉团是沾了油做的,精致可爱,前几年国库吃紧,加之顾昭心绪不佳节日也是敷衍,顾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节日氛围。

“父皇给你拿个彩头。”顾昭看到距离信心满满,抱着顾莹亲了两下,才带上襻膊,拿起缠金小弓。

“陛下射准了。”扶桐在廊下挥手助威,几个侍女不敢像她呼喊,却也掩着唇笑吟吟的望着庭院内。

顾昭宽厚实在是历代君王所不能及的,侍女们都觉得他亲切,虽知他有痴症,还是盼着他一展笑颜。

顾昭瞧见皇后也在一旁含笑望着他,顿时更觉身上有了些担当,他持弓引箭,屏气凝神,长箭似流星射出。

当啷!长箭落在金盘边上,连粉团的边都没擦上。

“不算!”顾昭大声道,“朕没瞧清楚。”

说着另取一箭,他有自己的心思,不着痕迹的往前蹭了几步,觉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持弓。

侍女把他的举动瞧在眼里都笑做一团,容从锦也不觉轻笑。

这弓为了避免伤人,弓弦无力,而且箭头是雕金的钝头,不便掌握平衡,就是军中的老手来了,也不一定能射中。

顾昭连发几箭都不中,他鼻尖上沁出一滴汗珠,在烈日下挠头:“朕骑射这么差?”

容从锦浅笑上前,用帕子给他拭汗,取来一箭交给他,只道:“陛下再试一次。”

说着,陪他走到距离粉团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抬手间,袖摆里端午用的软香微微摇晃,丁香、素馨花的香气清雅。

顾昭一怔,香风拂过,不甚浓郁却恍然令他记起了月下相会,王妃身上不似兰麝暖甜,浅淡疏离的梅息冷香,他红着脸边往后退边摆手,“朕站在这里吧。”

“无妨。”容从锦笑着牵他的手,态度自然的抬起他的手臂,指尖擦过他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低声道,“夫君,放。”

两人身姿相靠只有一瞬,端午香囊下熟悉清冷的梅香拥住了他,顾昭神思一晃,指尖松开,长箭破空掠过。

当啷!这一箭射中粉团,长箭在金盘上摩擦而过,直入金盘背后的朱红廊柱。

容从锦不懂武功,这一箭全凭巧劲。

“陛下好厉害!”侍女却瞧不出来纷纷被这一手震慑,欢声笑语都凝滞了一瞬,扶桐丝毫没受影响,拍手笑道。

“奴婢去取粉团。”

侍女们回过神来,一边夸赞陛下箭术,一边取来新鲜的粽子。

顾昭本来还有点狐疑,觉得这一箭不仅是他的功劳,但在侍女们真情实意的吹捧下逐渐飘飘然,特意选了一个包的最好看的粽子盛在鎏金碟里给皇后。

顾莹吃得嘴都被粽子塞满了,还左右手各抓着一个试图往口中放,扶桐连忙拦着:“殿下,这个不好克化,奴婢给您留着明天再吃吧。”

顾莹哧溜钻进桌子底下,熟练拿着吃的掀起顾昭衣摆,蹲在他身下狼吞虎咽。

扶桐无语,转到一旁试图把皇子从陛下衣袍下拽出来,顾昭一面单手支颐着欢喜的瞧着身旁的皇后,一面按住衣摆,护短道,“让他吃吧。”

晚膳是在长春宫用的。

邵氏作为本朝唯一的太后,宫内珍珠玉翠、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每逢节日,还有额外的银两珍宝。

而且这些珍宝的去向宫内也是不问的,历代皇室赏赐妃嫔、太后,凡太后不是陛下生母,这些名义上的珠宝首饰,在妃嫔、太后离去后,内侍省都要一一清点,收回皇宫库房的。

但太后将珠宝赏赐给邵氏,宫内从未有过不满。

长春宫精致淡雅,只是偏素净了些,即使是节日也没有什么彩缎。

顾昭特意令人在长春宫后院修了个戏台,盼能让皇嫂高兴些。

“太后气色好多了。”台上热闹非凡,在乐声间容从锦端详了身旁的太后轻声道。

邵氏身着深褐色细丝褶缎裙,发间拢着羊脂白玉梳,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姿容秀美,但眉宇间落寞沉郁,长春宫的宫人讲,慈和太后在宫里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皇后挂念,托福。”邵氏冷冷一点头,甚至没向他偏转一分视线。

容从锦知道慈和太后没有针对他,这几年里邵氏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太后吃果子。”顾莹年纪小坐不住,在椅子上扭了几下,滑下紫檀椅,抓了一把坚果拽了拽太后衣摆,在太后低头时把坚果放在她手里。

“莹儿真听话…去玩吧。”邵氏俯身轻抚顾莹额头,冷漠没有起伏的声线多了些温柔,她顿了顿,轻声道。

恍惚间,她还是昔日那个温柔和婉的太子妃。

容从锦暗道自己粗心,这几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宴会外见到慈和太后,他忙着朝政上的事,只是偶尔询问进忠邵氏情况,确保她衣食无缺。

反倒是顾昭经常带着顾莹去长春宫,他是一国之君,邵氏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冷言冷语的他也不知道走,只抱着顾莹可怜的瞧着她这个皇嫂。

邵氏纵有万般不满,也被顾昭融化了。

“这几年顾莹在长春宫里玩,早就熟悉了。”顾莹得到准许,在长春宫里穿梭自如,侍女连忙跟着他,邵氏望着顾莹的身影道。

“是。”容从锦应道,“陛下与殿下常来打扰您清净…辛苦太后了。”

邵氏身子微微一顿,徐徐转首,望着他眼眸道,“若是没有他,我更不知道怎么熬了。”

这个’他’是指谁,邵氏没有解释。

“你运气倒是好,嫁给了陛下,他一心一意的待你,又生下皇子成为皇后。”邵氏红了眼圈,仰首瞧着雕梁画栋,轻声道,“若是本宫的琮儿还在…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是什么性情。”

邵氏不禁觉得荒唐,她真心对待夫君,抚养子女侍奉太后,邵氏一族对陛下也是尽心竭力,她自认从未做错过什么,现在却孑然一身,唯有当年痴傻的小叔不忘旧事,待她依旧。

历经世事,这世上所有的聪明人还不如一个痴儿。

宫内拜高踩低,所有的苦楚她都在做皇后时经受过了,若非景安帝仍拿她当皇嫂一样尊敬,她这个名义上的太后又有什么尊贵可享。

运气好,容从锦几乎要苦笑出来,战乱刚平息他就不得不立即推行新政,实在是火烧眉毛国库财政已经告罄,推行新政有多艰难,朝政繁复各方势力倾轧只有他知道,钦朝已是大厦将倾,他为了挽回颓势几乎要睡在书房了。

顾昭总是陪着他在书房,昏沉的睡过去几次,他们才能回景仁宫休息,清晨又要起来上朝。

这还是他们心意相通,永泰帝无人能理解,而且他面对的局势只会比自己更复杂…容从锦不想为先帝开脱,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若是先帝能分出半分精力给顾琮,今时皇位上的就不是顾昭了。

“太后放宽心,不如令礼部惠王祭祀之数再添一些,以托哀思。”容皇后连连劝道。

邵氏勉强朝他颔首,容皇后想了想道:“邵大人勤勉,久经历练,大约过些日子要挪动职位。”

这是容从锦安排的一部分,邵氏精神一振,“是么。”

邵氏青黄不接,年迈的都颐养天年了,朝堂上邵氏嫡系只有她的兄长还有几个旁枝的兄弟。

容从锦点头,邵氏唇角多了些浅淡的笑意。

容皇后在朝廷上的才能她都清楚,若是能辅佐一代明君,邵氏也能重新兴盛,不枉她在宫中支撑了。

实施新政,国库宽裕,官员们也很欣慰,景安帝继位他们也摸清了容皇后的脾气,他还是很温和的,只是对经济上把控的很严格,并不触碰贵族的利益,而是不停开源,百姓生活富足,官员们磨刀霍霍。

容皇后的刀比他们磨好的快一些,第一刀就斩在了他放任两年的冗官上。

景安三年,裁撤冗官十二万余人,贪腐所得全部上缴,震惊朝野。

名门望族立刻反击,不少人心底都在冷笑,世族即便是朝廷更迭也是屹立不倒的,数代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就凭你?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容皇后最大的支柱不在朝堂上。

军队上书支持,西北、漠北军甚至在获得容皇后允许后分兵十万,延忠武、永州等地卸职冗官,缴获赃款上缴国库。

世族们这时才惊愕发觉,容皇后几年来并不是一味敛财,国库每年给各地军队拨款,他恢复职位的这批老将或许已不能领兵打仗,但一生都在军里,在没有朝廷干涉的情况下选拔新将、巡视军库、兵器,厉兵秣马。他们在艰难不断压缩的军费开支下尚且能维持军队编制,现在容皇后拨款,支持他们替换旧兵,打造武器,军队状态犹胜战时。

武将受打压多时,定远侯府的军队背景让容皇后获得军方的信任,双方磨合数年军队对他的支持比对之前正统的皇子支持度还高。

任何谋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是空谈。

容皇后能调动军队镇压世族,最主要的原因开国重文轻武,文臣多出自世族,而武将选自乡野,寂寂无名,世族为了和武将区分,子弟多往富饶之地为官或挂个虚衔,也不愿意投军,军事集团内部世族的势力极小。

十几万冗官被裁撤,钦朝运转如常,他们不少人甚至都没有到过为官的地方,下属也不知道自己有几个上级。

裁撤已成定局,世族只能无奈认了,交了贪污银两和罚金后想着把子弟领回家,再给他们谋个差事,容皇后不急不缓的抛出第二步,百姓申冤。

凡是在地方做官时欺凌百姓的,一经核实立刻下狱,在望京伤害百姓,霸占百姓财产的也下狱,父亲为官的停职入狱。

一时监牢人满为患。

这些世族子弟哪里吃过这种苦,在监牢里惨叫不已,不住让人去外面传话,让家族快点救他们出去。

容皇后拖了几日,派太监传旨:“尔等贪墨官银,欺凌百姓,应严惩警示后人,然念父辈之劳苦,凡有功者,可减刑法。”

“什么功劳?”这些世族子弟面面相觑,他们的文学水平连科举都考不上,全凭家族安排才能做官,让他们有什么对国家的功劳这太难为他们了。

“诸位仔细想想,还记得哪位大人的公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传旨太监笑得意味深长。

“朝议郎家的三公子有一次喝花酒没给钱。”世族子弟冥思苦想,蹲在角落里的一个道,“这算么?”

传旨太监笑道,“算。”

众世家子弟大受鼓舞,七嘴八舌的告状。

很快从喝花酒没给钱上升到强抢良民,为了扩建院子,把不愿意搬迁的一家百姓都处死,伪装成盗匪所为,当地太守是那个家族的门生,含糊了结此案。

太监身后跟着的人一一记录,这些世族子弟一开始还记得分寸,只说敌对家族的一些琐事,后来身边人越说越多,他们要从牢狱中脱身就只能说得更多。

大理寺调查数年也找不全的罪证,在这些世家子弟口中迅速攒成册,摞成一座小山。

由邵氏率领,弹劾五大家族,弹劾对象包括现宰辅陈子墨。

第83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暖金的光束投落在皇宫一角, 恢弘殿宇花园游湖皆染上柔和的边缘。

宰辅陈子墨几个月前就开始惴惴不安,严格约束族中子弟和门生,家人不以为然甚至是夫人都劝他:“您是两代宰辅, 数度入内阁, 又尽心辅佐新帝, 朝中怎么会对您不利呢。“

“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陈子墨长叹,他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想带着庞大的家族转舵谈何容易, 陈家向来嫡系做官,旁系经商有他这个宰辅做靠山, 莫说是地方官员稍抬手让陈氏做一些不合规的生意, 就是改变法度也是一念之间。

通过这个方法, 陈氏积累了万世财富, 其中一部分又归了族中,换成祭田、族田, 资助族中子弟读书考取功名, 壮大陈氏循环往复。

陈子墨的安排是稳妥的, 容皇后却总令他感到一丝不安。

“景安帝宽厚, 容皇后当年在定远侯府时就是温润性格,当年那于氏欺到他头上容皇后都没说什么…”夫人略有遗憾, 陈家的女儿差一点嫁给景安帝, 只是当年夺嫡之争太残酷, 老爷也没有把握太子登上皇位, 推脱不允,这才便宜了定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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