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后 第83章

若是他们的女儿嫁给景安帝,那现在临朝摄政的不就是…

“时移势易, 容皇后此人我直到今日也不敢说看透了他。”陈子墨仍是摇头,定远侯府挪入望京也有数年,当年婚事不顺闹得沸沸扬扬,容皇后却从未吐露过只字片语,他即便是肃王妃在望京顶级的权贵圈存在感也很稀薄,忽然携圣旨而归成了皇后,风雨飘摇间竟然让他坐稳了后位。

建安帝昏聩只贪图享乐,先帝有治国之才,珍惜名声想千古留名成为千古一帝,容皇后呢,他好像无欲无求。

先帝让容皇后摄政,朝中反对颇多,陈子墨是第一个支持的,因此他得到了青睐,拜相揽权,容皇后屡次加封,在皇室宴会上赏赐珍宝,称他是钦朝栋梁,连他不成器的儿子都得了一个集贤院学士的虚职。

“彰儿呢?”陈子墨在紫檀高背椅上坐下,烦躁的抚着青白釉茶瓯壁。

“在国子监读书。”夫人应道。

陈子墨一点头,片刻反应过来吹胡子道,“他最好是在国子监读书,再跑出去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朋友流连勾栏,我抓到一定把他关祠堂,再也不放出来了。”

“哪里会再犯呀。”夫人连忙解释,“上次老爷教训过后,彰儿上进多了如今也知道安心读书了,等着以后分个差事绝不给老爷丢人。”

陈子墨半信半疑的颔首,他们这样的家族自然是不用子弟寒窗苦读的,能读出来考科举最好,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但是若像他的小儿子一样只知道包戏子,等知道些规矩指着家族里的声望,混个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家也太拿乔了…”陈子墨略一分神的功夫,耳边夫人正絮道,“按旧例也该文定了,媒人上门几次他们都推脱了,知道他们家姑娘贵重,但咱们彰儿也是才华出众。”

“老爷也该提醒赵大人两家的婚事。”夫人不满道。

陈子墨还在思索朝廷动向,敷衍的点了点头。

*

朝廷上的风吹草动向来比湍急的水流速度还快,昨日还是朝廷新贵,皇帝重臣,现在就有人听闻了一些消息,上朝前暗自交换眼神,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三分,怕被牵连。

邵鄞开口时,即使早有准备朝臣还是不由得惶恐。

“陛下,宰辅之子在望京招摇过市,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前些日子因品行不端被扣押的有宰辅之子好友,称宰辅之子陈彰曾对其言,宰辅能给他官职。“

“主簿、侍中明码标价。”

”陈氏一族在豫州积累财富无数,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族亲招摇婪索。”

“陈子墨欺罔、僭越、狂悖、贪黩、欺隐、瞻徇、失察。”邵鄞道,“请陛下圣裁。”

陈子墨大惊失色,跪地叫屈。

然而邵鄞有备而来,从宽袖里取出一卷画轴当众展开,朗声道:“诸君请看,这是豫州地图,经勘查陈氏强占民田山地一千四百亩,新县民田湖塘一千五百亩,山田六十亩,松县并乡村九千六百亩,下属各县竹田山林五百片…豫州土地大半归了陈氏。”

凡是陈氏土地在画布上被涂出,放眼望去,陈氏的土地遍布豫州。

“臣不知,臣在朝为官数十年,回乡次数寥寥无几,豫州情形只有族人知道。”陈子墨冤道,“况且,邵大人称豫州土地尽归陈氏这怎么可能?即便百姓一时卖农田给陈氏,租田耕种,等手头银钱宽裕了还是会从陈氏手中将土地买回去的。”

“陈氏训族人,厚德载物…”

“陈氏书院、宗祠,房屋共二十所,新县楼铺十二所,松县楼铺十九所,共屋一千六百余间。”

若说数代积累攒下的财富倒也说得过去,但这明显跟陈子墨一直宣称的不与民争利相悖,陈子墨一时略有些尴尬,却还是很快找回理智,“陈氏枝繁叶茂,族人也有经商,后将所得献给宗祠,才稍显得多了一些,臣会严加约束族人,将土地、房屋分给豫州穷苦百姓。”

“那就不必了。”邵鄞冷笑,“宰辅大人就是豫州最大的隐患,根源不除,刹一时之风又有何用?”

“陛下,部下不辞辛苦收集到了宰辅大人瞻徇、失察的证据交给臣,臣不敢隐瞒,已呈了上去。”

“陛下,若此事属实,应当严惩。”吕居正自人群中而出,正色道。

他虽然在朝中不受重用,却也是在望京做了几十年的官,对望京的人事变动很清楚,陈子墨一直身居高位,若是真有瞻徇、失察的问题,造成的后果一定非常严重。

迅速又有几人出来附议,有邵氏一派已经提前达成协议出列给邵鄞壮大声势的,也有像吕居正的纯臣想要查明宰辅是否贪污结党营私。

群臣奏请稍停,宫殿里寂静一片,陈子墨骇得冷汗楯顺着背脊淌下打湿官服。

“三法司同查,未查清前暂将陈子墨收监。”陛下道。

陈子墨身躯微一摇晃,向前扑倒,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同查,这是三司会审的意思了,陈氏或许在豫州能应付,想要欺瞒三司难度实在太大。

而且陛下不理朝政是共识了,他竟在朝廷上令三司会审,定然是容皇后提前叮嘱过的,他已经走入邵氏的圈套里,再想脱身恐怕难了。

以他马首是瞻的几个家族也想到这一层,顿时如遭雷殛,邵氏一派又人站出来参奏几大家族,景安帝听罢后,依旧将他们也投入监牢和里面的诸位公子相伴。

容皇后只是严令大理寺查案,并没有要做实陈子墨罪名的示意,但是望京的官员都是官场上的老人了,倘若当真不能查下去皇室早就暗示他们不能再查下去,须知很多时候贪污也是为了献给陛下,如建元帝时期,滇南的一个知州就曾搜揽珍宝数百件,折合银两数十万,因为是献给陛下的,此事不了了之。

既然下令严查,大理寺秉公办理,刑部主审,各级官员散下去审理陈氏族人到豫州查陈氏在豫州的所作所为,不过一个月,刑部拷问出来的供述和从豫州回来的官员带来的证据结合,再发到御史台整理的文书就超过了几十件。

陈子墨自知难以脱罪,在狱中请求面见陛下。

“有重要的事禀告,关乎朝廷安危。”容从锦重复,玩味道。

“他是这么说的。”进忠躬身,“而且是趁监牢里只有当值的一个狱卒在的时候才告知的。”

“把他带过来,不要惊动。”容从锦叮嘱。

“是。”进忠行礼退下。

他是办事老练的,等到晚上才拿了手谕让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去刑部提人,刑部晚上戒备森严,进忠提前跟刑部知会过,并不走正门,小太监从侧面的一个角门进去,过了两道关卡顺利提到人在侍卫护送下回宫。

夜色掩映下,悄然无声。

“拜见皇后。”陈子墨短短一个月整个人瘦得脱相,泛着酸臭和潮湿气味的粗布囚衣上沾满污渍,哪里还能看得出位高权重儒雅温和的宰辅模样。

容从锦看着奏折,瞥他一眼又垂眸落在奏折上,书桌上一摞是已经批过的奏折,右手边较低的一组是还没有看过的。

陈子墨恍惚,容皇后对陈氏动手前,他心底虽然怀疑却也不敢相信,很大一步原因就是宰辅权柄仍在,这些奏折以前都是由中书先过一遍再呈给内阁,他作为官员统领会和内阁一起看到奏折,给出意见后交给皇室。

这种制度下如果有官员弹劾他,他就可以扣下奏折,皇室很多时候只是在这些意见中选出一条可用的重新发下奏折。

至于后面审核,就是走个模样罢了。

宰辅的权力很大程度上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没有一个皇帝会在宰辅权柄仍在,毫不分化打压他的权力就对他动手。

是他想差了,在容皇后收揽军事集团的实力作为他的靠山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宰辅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过是容皇后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宰辅的风光一去不复返。

“皇后,臣有事启奏。”陈子墨跪伏在地,抿了抿干裂的唇低声道。

金游龙灯柱上燃着红烛,窗外的月光落在容皇后的肌肤上,泛着珍珠般莹润细腻的冷光,暖色的烛光则让他昳丽的眉目多了些温柔。

“讲。”容皇后放下手中奏折,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

陈子墨自认不好美色,府上也只有几个妾室,这在他这个权利地位的官员里确实是少有的,不过当容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自觉的挺直腰背甚至神思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臣…”陈子墨重新整理了思绪,低声道,“臣自知难逃其罪,陈氏的罪责愿意一力承担,恳请皇后看在老臣一心一意为先帝为陛下鞠躬尽瘁的份上,就放老臣的家人一条生路吧。”

“为你的儿子求情?”容从锦似笑非笑问道,陈彰是从勾栏里被找出来的,押出勾栏的时候衣衫不整,脖颈上还带着胭脂。

陈子墨脸上一黑,低声道:“不,是臣的长子。”

“他是自己考中的进士,实在不应该让老臣牵连。”

容皇后无言,少顷又拿起奏折,“大人若是只想对本宫说这些,那你可以回去了。”

他处理奏折时向来专注,饶是如此每天也要在书房坐五六个时辰,再拖下去今晚又要晚一些才能回景仁宫了,还有人在等他。

“不。”陈子墨已经知道容皇后有多冷情,他是过河拆桥毫不留恋的性格,任是再大的功臣处置时也毫不犹豫,他对于朝臣的态度没有是否看重,只有得不得用,何况他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对容皇后也没有多么一心一意的顺服。

“有一件事皇后还不知道,臣想用这个消息换臣的孩子一个出路。”陈子墨连忙道。

”永州知州告老,本宫一时不知道有谁适合。”容皇后沉吟半晌,就在陈子墨心灰意冷,忍不住抬起视线向上轻睨着容皇后每一个蹙眉、思索的神情的时候,容皇后轻声道。

陈子墨大喜过望:“多谢皇后。”

陈子墨叩首,吐露道:”先帝临终前,曾寻了臣和几位大臣嘱托辅佐新帝的事,虽然并未言明新帝是谁。”

”后来,先帝留下了邵大人。“陈子墨回忆起那一天,众位大臣都在慌乱之中,他凝下神避开侍卫,在一扇关闭的窗下,透过薄纱隐约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容皇后神色凝起,陈子墨低声道,”臣隐约听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永泰帝似乎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邵大人,嘱托他有朝一日若有变故,就拿出信物,扶持正统。”

侍卫巡逻经过,他连忙闪身避开。

陈子墨也思索过永泰帝到底把什么东西交给邵大人,怀疑这样东西有制约他们辅政大臣的能力,还没等他试探邵大人把信物拿到手,他自己就先锒铛入狱了,只能用这个消息给孩子换一个前程了。

“我知道了。”容皇后淡漠道。

“皇后,臣知道的都告诉您了。”陈子墨心底一慌,以为是皇后仍不满意。

“大人拳拳父爱,令人动容。”容皇后道,”大人放心吧。”

陈子墨叩首,进忠进来将他带了出去。

容从锦就像是这段从未发生过,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批阅奏折,

下狱、流放,所有财产和官员亲眷全部籍没。

朝堂中顿时空出一大批位置。

休沐,容从锦斜倚在嵌螺钿描金床上瞧着顾昭带着莹儿在寝殿捉迷藏,唇角不由得翘起一个弧度。

景仁宫按照他的喜好布置,清雅别致,没有奢华繁复的摆设,寝殿虽大却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莹儿在幔帐屏风后面藏着顾昭就得找一会,轮到顾昭躲藏,以他的身形不好找容身之所。

“一…”顾莹清脆的数着数,顾昭在房间里像是雀鸟似的转了几圈,容从锦只觉得有趣,噙着笑瞧他。

顾昭在碧纱橱旁边躲了一会,又觉得不妥,重新起来寻找合适的躲藏地点,他转了两圈把目光落在了容从锦身上。

“陛下。”容从锦笑容一顿,不等他抗拒顾昭已经脱了长靴上床,斜靠在他身后,一手从他腰后环抱,下巴搭在他的肩颈上轻蹭了一下低声道:“从锦,你不要动。”

“我挡不住您的。”容从锦无奈,顾昭的身形比他高大。

“你侧靠着点。”顾昭指挥他,不由分说把他像一面盾牌似的挡在自己身前,呼吸轻微的打在容从锦脖颈上,容从锦能嗅到他身上细微的像是阳光下的松柏的气息。

顾莹说话已经非常流畅了,而且思维能力强,兴冲冲的走进寝殿,视线一转就睨见了容从锦背后的父皇,眼前一亮,他竖起手指在自己的唇上一点对君后做了个手势,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哗啦一声,像是跳上荷叶的青蛙似的,张着手臂砸在顾昭身上。

“父皇,我抓住你了。”顾莹高兴的在他身上打滚,顾昭被他捉弄的发痒,一边笑着一边和他在床上滚了两圈,容从锦不可避免的被触碰到。

顾莹敏感,他多是顾昭在陪着,反倒是见容从锦的时间少一些,察觉到自己撞在君后身上,就赶忙挣脱父亲,小心翼翼道:“孩儿知错了。”

“玩吧。”容从锦揉了顾莹的头发,温柔道。

“君后。”顾莹逐渐睁大双眼,同样张开手臂扑进容从锦怀里。

兴高采烈的如一颗珍珠在两人间打滚,顾昭瞧他滚得起劲,忍不住和他一起滚,两人弄得发丝散乱,容从锦却不厌烦,目光在两人如出一辙的纯粹笑容上来回打量,少顷自己也不觉轻笑。

“朝臣官位空出来许多。”午膳时,顾莹粘着父皇,顾昭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拿着雕刻得可爱的玉碗用膳,容从锦对顾昭道,“陛下有人选么?”

“从锦想用谁就用谁吧。”顾昭的回复不出容从锦所料,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有一个白胡子的大臣,能给他一个官职么?”

“白胡子的大臣?”容从锦无奈,朝堂上符合他这个描述的大臣不少。

“嗯,以前教过我的。”顾昭笑了一下,他对治国的书不感兴趣,更愿意在御花园里玩闹,师傅知道他的痴症,一般都不理会他,只有这个太傅会来御花园找他。

他每次躲着,白胡子的太傅都能从假山洞里、石舫上找到他,严肃的告诉他,“您可以不学治国之术,不过读书使人明理。”

他被压着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没记住多少,但他也认为自己是读过书的了,后来娶了从锦看到他的书房才觉得配得上从锦。

“做过您的师傅。”容从锦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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