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不凡 第7章

柏然犹豫了一下,尽量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拉着箱鼓坐到了杰西卡的另一边。

杰西卡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打开平板电脑,继续播放之前的视频,跟柏然介绍:“这是去年的时候,乐队课的期末展演在音乐厅办的,现场还有声音工程专业的老师同学帮忙做扩音,后来视频就发上学院Youtube了。这是拿第三名的乐队,他们改编了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很有名的那首,你听过的吧?”

柏然点头:“嗯,中学的时候住我隔壁的学长很喜欢他们,他带我看过两三次皇后乐队的现场。”

“啊,也对。”杰西卡转头朝柏然笑笑:“你是英国人嘛,说话的时候确实听得出。”

柏然没再继续中学时期的话题,重新集中精神在表演视频上。

Love of My Life原曲的抒情性很强,编曲不算很满,有很大的改编空间。可柏然看了没一会儿,就很诚实地皱起了眉:“Love of My Life整体上是一首蛮简单温和的歌,有必要改得这么复杂吗?甚至在我看来,加这么多传统摇滚的元素很累赘,完全没有原曲听感好。这真的是第三名的水平吗?”

杰西卡其实也有同感,只是没想到柏然能说得这么不客气,笑了笑解释说:“他们表现的是不同的氛围,我们毕竟听习惯了原曲,不适应改编也正常。老师评分也是有客观依据的,整首歌听感上层次递进都设计过。就连乐器声音的设计都做得很精细,就台上这个吉他手,串联了五个效果器,演奏的音色变化也很丰富。”

柏然仍旧没解,直截了当地问:“可问题是,有必要吗?”

杰西卡愣了一下,歪了歪头轻轻笑了:“没办法啊。这是门课程,工作量是最重要最直接的分数参考。他们抽到这种歌,要是做得太简单,听感上确实能顺滑一些,可分数肯定不会这么高的。

“要仅仅是以一场演出的标准来评价的话,能拿A+的表演太多了;BC又要求学生成绩正态分布,结果只能不可避免地导向内卷。大家那么热衷于买乐器、串联效果器,本质上就是为了一点音色上的新意,给老师一点加分的由。

“不过效果器始终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啦,有些组如果编曲上做得不够细致,或者演出有明显失误;就算音色上再怎么设计,分数也到不了A Class。”

“哦对,”杰西卡拍拍谢桑榆的胳膊,跟柏然说:“刚才我跟桑榆看的那个冠军组演出,他们做了科技电子风格的编曲,更夸张!吉他串了十个效果器,键盘上有两个合成器,就连鼓也加了效果器。因为考试是明确不让用program的,他们演出的时候就像是搬了个DJ台上去一样!”

柏然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已经觉得很不可置信了;可看到杰西卡和谢桑榆都没有开玩笑的表情,柏然才敢尝试相信这个事实。

“不……不是,”柏然紧张地动了动喉结,问杰西卡:“我们学校这么有钱吗?这么多效果器可以借?鼓都有效果器?”

“噗嗤!”杰西卡没忍住低头笑了,忙朝柏然摆手:“我们学校才没有效果器呢!就算有也只是上课的时候用,不会借给学生演出的。”

柏然更震惊:“那他们的效果器都是自己买的?十个?!‘DJ台’也是?”

“唔……”杰西卡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末了点点头:“大部分应该是的。但也不排除他们有外部的关系,能找到路子借到这些设备。比如说,朋友正好有效果器愿意借,或者朋友是开乐器店的之类的。”

杰西卡把视频切到冠军组,拉大画面给柏然介绍:“这几个效果器都是比较新的,两年内的产品。就算买二手的,也得500到1000刀每个。还有这个键盘手用的合成器,是很古董的vintage了,全球现存……还能使用的应该不超过10个,价格怎么说也要上万。”

“那……”柏然胸口有些闷,喘了口气,才问:“如果不想花这么多钱买效果器,乐队课的期末成绩岂不是很危险?那门课一学期就有5个学分呢。”

杰西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有些乐手能拿到品牌赞助,品牌会把效果器借给他或者直接送给他;如果那个乐手本身就有一定粉丝基础的话。”

杰西卡说到这里,转头朝谢桑榆笑了笑:“比如桑榆这样的,应该就有品牌愿意赞助的。”

谢桑榆又稍稍垂下头,笑容有些腼腆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我的效果器也都是自己买的。之前只是有品牌送过我吉他、小打、音箱什么的,但用过几次都闲置了。”

“哦。”柏然表情淡淡的,撇了撇嘴:“像桑榆这样啊?那我应该是没机会了。”

杰西卡安慰道:“这也不一定。未来总是充满可能性的。”

“呵呵,”柏然干笑了两声,抬眼看向谢桑榆的方位,颇有深意地一字一顿说:“是吗?我可做不到那么谄媚大众。”

杰西卡愣了一下,还正揣摩着柏然话里的意思,另一边的谢桑榆率先就忍不住了。

谢桑榆本来还念着录视频的事,心想总归是自己亏,这次就让着点柏然,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但柏然好像天生就有让人讨厌的天赋,谢桑榆原本不怎么冒头的怒火,在柏然面前简直压抑不住。

谢桑榆抬起头直视着柏然的眼睛,嘴角带着已经僵硬的冷笑:“柏然同学,你是在公然鄙视流行音乐吗?”

“我没有广泛攻击啊。”柏然也笑:“我的话明明这么有针对性,你听不出来吗?”

两人的目光隔着杰西卡,刀光剑影地朝对方投去。杰西卡几乎要尴尬到晕过去,浑身僵直,四肢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像要迎接死期一样,绝望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哈啰!”

在杰西卡要晕过去的前一秒,G19排练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杰西卡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得到氧气一样,“腾”一下迅速站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边介绍自己边伸出手:“你们好你们好,我是杰西卡!”

门口进来了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微胖的短发女人,顺直的棕发梳成了妥帖的三七分,露出饱满的额头。女人稳稳地握住杰西卡伸过来的手,轻微地上下晃了晃:“你好,我是萨曼莎,乐队的经纪人。”

柏然瞪了谢桑榆一眼,站起来准备说自己要走,萨曼莎却抢先一步,随意拍拍手,将排练室扫视一圈,一只手插在腰边:“OK,我们现在人都到齐了。因为辛西娅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我就先快速说几句,大家有问题可以之后再问我。”

已经站起来的柏然咽了咽口水,又默默坐下去。

萨曼莎拎着一个米色的帆布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圆领T恤,宽松的卡其色中裤,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运动跑鞋。

辛西娅就站在萨曼莎旁边,黑色的瑜伽裤长到膝盖,上身是一件Oversize的Supreme短袖,戴着一个透明塑料方框眼镜,朝柏然和谢桑榆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小男生跟在辛西娅后面,左边眉毛附近冒了两颗红红的青春痘,衬衫袖口衬着红色格纹,卷到了小臂中间。男生颇随性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低头捣鼓着手腕上的手表。

萨曼莎看了男生一眼,继续说:“大家应该都知道,辛西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活动了;这次的乐队项目也是她的复出企划。按照计划,半年后,我们的乐队要发行首张线上专辑。在此之前的每一周,乐队将利用周末的一天时间排练,需要大家安排好时间,确保一整天都可以待在排练室。

“各位需要跟Moon Record签一份经纪合约,以允许Moon Record代表各位争取各种活动资源,与各位共享收益。但这仅限于乐队整体的活动,各位乐手们独立参与演出不受管控,在与乐队活动不冲突的前提下,可以自由安排。”

萨曼莎一边说,一边低头在自己的帆布袋里翻找:“我们今天大概没时间排练,首要任务是把合约签了。大家可以先看一下经纪合约,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现场解答。”

柏然见萨曼莎说完了,便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语气礼貌又坚决:“实在抱歉,我应该没有办法加入乐队。”

萨曼莎没有即刻回答,她正在把帆布包里的合约发给在场的乐手们,甚至没朝柏然看一眼。

柏然于是接着解释:“真的很可惜,我想我周末应该要做更紧迫的事,可能没有办法抽出整天的时间用于乐队排练,实在抱歉。”

柏然要想维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每学期的绩点都需要保持在Top15%;原本他不觉得这是多难的事情,但方才看完乐队课期末展演的视频之后,柏然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乐队课有5个学分,是第一学期里学分最高的课,对最终的加权绩点影响很大。就算其他课都能拿到A Class,也会被乐队课的成绩拉低均值。要还想继续拿全奖,柏然就无法放弃乐队课的成绩。

既然拥有一串效果器,是乐队课拿高分的必要条件,那柏然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填满自己的口袋。艾米说得对,学艺术就是无可避免地烧钱,单靠那1800的生活费补贴完全不够。要想攒够买效果器的钱,浪费一天时间都是奢侈的;更不要说每周浪费一天了。

柏然全想通了。他从排练室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发邮件问艾米还有没有人找家教。还挑什么啊?只要给钱,他谁都愿意教!

萨曼莎发完合同才看向柏然,笑了笑说:“当然。虽然很可惜,但毕竟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我会跟公司同步情况,乐队的吉他手会找其他人。”

“哦!不如这样吧!”萨曼莎重新转身,面朝着排练室里的大多数人:“反正今天乐队成员还定不下来,还得再见一次;这个合约大家就先带回去读。下周见面的时候,我再来回应你们不明白的地方。没别的事情的话,今天我们先就到此为止,OK?”

排练室里的大家稀稀拉拉地说“好”,都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一直斜靠着墙的红发少年忽然出了声,手里的合约卷成了圆筒,漫不经心地敲着手心:“虽然这次没排练,但既然我特意空出了时间,也按时赶到了地方,那定好的每小时50刀排练费不能赖账吧?”

“什么?”柏然险些把自己的吉他摔了,瞪圆了眼睛看向红发男孩:“排练费?每个人都有吗?”

红发男孩诧异地挑挑眉,看着柏然反问:“不然呢?群发的邮件里不是写了嘛。又不是做慈善,没钱我们干嘛大老远跑过来?”

柏然几乎石化,目光扫视过排练室里每一张脸,大家都是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惊讶表情,全然没有恶作剧或开玩笑的意思。

柏然脑中迅速计算一番, “啪”一下又把吉他放回地上。柏然整个人站得笔直端正,看着萨曼莎,表情恳切又严肃:

“抱歉,您能忘记我说要退出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柏然:有些傲气,但更贫穷(_)

第10章 暴露无遗的“私人问题”

G19排练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人分坐在不同的角落,兀自低着头看着那份不算很厚的经纪合约。

萨曼莎出去打了几个电话,谈笑的声音穿透排练室的木门,隐约可闻,但听不出具体的语句。

柏然有些担心,萨曼莎肯定会把自己说要退出的事报给公司。虽说他对自己的竞争力还是有信心的,但换位思考,他自己也不愿意跟摇摆不定的人一起工作。就算能力再好,人品上也要打个问号。

柏然现在后悔又愤懑。在排练室看到谢桑榆的瞬间,他就只顾着生气了。要是先确认了那封邮件,他才不会犯这种冲动且愚蠢的错误!

大概二十分钟后,萨曼莎重新进到排练室里。

甚至没等她把门关好,一旁站着的红发男孩就抬起手中的合约,皱着眉问:“萨曼莎,为什么我们唱片销售和演出的分成这么低?我来之前了解过的,演出费用一般都是艺人拿大头,这是行业惯例。合约上这个数字远远低于行业标准了吧!”

萨曼莎没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那你了解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在你口中的‘行业惯例’里,哪个乐队聚在一起排练就有钱拿?”

男孩愣了一下,有些不甘愿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萨曼莎很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地说:“这不就对了?本质上,目前只有辛西娅是Moon的签约艺人,也只有她的合约符合你口中的‘惯例’。乐队其他成员更类似于Moon的雇员,并不是完全的合作共创关系。

“不过这份合约只有一年期。如果乐队发展比较想的话,Moon还是充分有可能将大家签成签约艺人的。”

谢桑榆已经翻到了更后面的地方,此时也面露疑虑地缓缓举起手,问:“抱歉,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解错了。之前我们不是说,乐队之外的活动是不受Moon控制的嘛;但是合约里这个‘为保持乐队稳定,公司有权对乐手私生活进行监督和规范’是什么意思?公司真的有权这么做吗?”

“唔……”萨曼莎想了想,走到谢桑榆旁边读了合约上的具体措辞,才解释说:“按照合约上的表述,如果乐手的私生活会影响乐队稳定的话,公司是有权干涉的。公司有一份内部规范,具体列出了哪些活动是禁止的;大概就是不能违法犯罪,污蔑公司名誉之类的。具体的文件我今晚之前发邮件给你们。”

旁边的杰西卡只是把合约放在一边,正拿着手机看instory的更新。见萨曼莎看过来,杰西卡就也礼貌地回以微笑。

萨曼莎有点纳闷:“杰西卡,你已经看完合约了吗?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杰西卡摘下一只蓝牙耳机,果断地摇摇头:“我是没有的,但我今天应该签不了合同。我家人比较谨慎,所有签字的文件都需要给法务审一下;没问题的话,我签完就直接寄给Moon的公司地址。毕竟我家您也是知道的……”

“哦!当然当然。”萨曼莎笑笑,见杰西卡重新低下头看手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礼貌”的部分过去,大家对合约条款没有疑问后,就到了萨曼莎提要求的时候。

萨曼莎的身量并不高,今天没穿剪裁利落的西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柔和圆润的线条,乍一看毫无攻击性。可当她放下那个洗垮了的帆布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光滑妥帖的齐肩短发配上一双坚实锐利的眼睛,莫名就有了一种让人噤声的气势。

“既然大家没有问题了,我就来说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情。”

萨曼莎站在排练室的最前面,面对着坐得零零散散的乐手们,以一种均匀且缓慢的速度缓缓扫视过每个人的脸:“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遵循保密原则;只能在这个空间内,在我们之间被探讨。希望大家配合。

“首先,我们的乐队已经确定了名字,Cynchro。取了辛西娅名字的首个音节,意思是‘同步’。乐队会走青春校园的概念和风格,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校园中寻找乐手。

“乐队的曲风会偏向流行摇滚,跟辛西娅之前的作品相近,但主题不会那么聚焦于爱情,而是更多讨论青春、成长、友情……

“我知道,在座的许多人都或多或少有过组乐队的经历。我也能够解,大家对于即将成立的乐队有着各种各样的期待,思考着要如何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想法,刻画自己的艺术审美艺术追求……但是,从现在开始,不要这样想了。

“我解大家都处于热血沸腾、容易被‘摇滚梦’洗脑的阶段;但在乐队里,我希望不要有人跟我扯什么‘摇滚精神’。乐队是乐队,摇滚是摇滚。娱乐产业也是门生意,讲直白点,同步乐队就是五个人打包出售的商品而已。

“还有什么酗酒、违禁药、Groupie,决不允许这些愚蠢的活动出现在乐队里!一旦发现,会执行非常严重的经济处罚。如果你们还要用摇滚的名义美化这些活动,我会先毫不客气地,用所有我知道的脏字痛骂你们;再执行经济处罚。我很久没有骂过人了,希望大家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丹尼尔,你有什么问题吗?”

台下的红发男孩第一次露出了有点惶恐的表情,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嗯,”萨曼莎点头,“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张嘴,像是想说话;是对哪里有疑问吗?”

“我……”红发男孩像是有些窘迫,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先声明,我高中前上的都是home-school(家庭学校)哈。但这不代表我成绩很烂!我明年就要去波士顿读大学了!”

“丹尼尔,”萨曼莎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要问什么?”

“哦……”红发男孩稍稍低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Groupie是什么意思啊?”

排练室里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确实,Groupie这个词或许并不在SAT(美国高考)的考试范围里,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整个排练室的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不发一言地彼此交换眼神。直到不知道谁先破了功,“噗”一声,随即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站在最前面,双手抱胸保持严肃的萨曼莎也没忍住,圆圆的脸颊泛出憋笑导致的粉色,最终还是跟着大家一起笑出了声。

杰西卡笑得泪眼模糊,看着丹尼尔说:“放心吧,你不用知道什么意思。这么纯洁的孩子,肯定不出这种错的!”

男孩面上更窘,红着脸皱着眉追问杰西卡:“不是……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还是坐在男孩身后的辛西娅先止住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意思就是,不要跟乐队的粉丝滚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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