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不凡 第8章

男孩全然没有了刚进门时又酷又拽的劲儿,现在就连说话都有些心虚,梗着脖子负隅顽抗地控诉:“不是……就这么一件事,你们有必要笑成这样嘛?”

“哈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排练房又爆发出新一轮的笑声。

“好了好了,”萨曼莎笑着摆了个停止手势:“我之前说过今天我们的对话要保密对吧?丹尼尔你放心,保密范围也包括这个关于Groupie的问题。”

男孩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松口气,脸上反而更气鼓鼓的了。不过这个小插曲也让气氛回暖了许多,大家都不像最初见面时那样僵硬,姿势表情都随意了些。只是杰西卡还记着一开始柏然和谢桑榆的状况,担心两人又哪句话没说到一起去,眼神有些紧张地交替落在他们身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萨曼莎的眼神又慢慢锐利起来:“我想提前确认一下,在场的大家有谁正在谈恋爱吗?”

大家都略显诧异,但还是坦诚地回答了。柏然和谢桑榆都是才到美国没多久,感情生活上异常干净。杰西卡和辛西娅也说已经单身了很久。至于丹尼尔,纯洁得还没开窍,感情根本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谢桑榆追问了一句:“公司是不希望乐队成员谈恋爱吗?绝对禁止?”

萨曼莎转了转眼睛,解释道:“也不是绝对禁止。只是,Moon非常重视这次的乐队企划,所以同步乐队需要绝对的安全稳定,团队成员之间不能有潜在的矛盾和裂隙。

“外部的危机我们可以做公关,起码会有应对的办法;但内部的危机没这么简单,就算能修复,成员们也很难再齐心了。尤其感情纠纷,更复杂。爱上同一个人,随时随地争风吃醋;或者队内恋爱,闹脾气的时候影响正常排练演出。搞音乐的多少都有点艺术家脾气,这两种情况都是给日后埋雷,谁知道哪一天就爆了。所以我是很不支持的。

“其他情况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你们的感情状况有所更新的话,记得及时告诉我,好让我先有点准备。”

“哎,”辛西娅拍拍坐在她前面的丹尼尔,有意开他玩笑:“听见没?什么时候对女孩子动心了记得报备,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丹尼尔的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恼怒地转过头:“关你什么事?我又不可能喜欢你!”

辛西娅睁大眼睛:“哎你这小孩……”

“萨曼莎,”丹尼尔决定不睬辛西娅,比萨曼莎还要着急地推进度:“我们签完合约是不是就能走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市区的餐厅上班的。”

“哦,你急着走吗?”柏然匆忙开始在吉他包里翻找签字笔:“我上午的课还没正式请假,我也先签字吧……”

谢桑榆也把合约翻到末页,打开笔盖准备落笔。

萨曼莎吐了口气:“柏然、谢桑榆,你俩先别急着签字。先把你们俩的问题清楚了,再说其他事情也不迟。”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愣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去;眼神交汇时,又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瞬间把目光移开。

柏然动了动喉结,试探地问问:“是因为我们不是美国籍,所以还有别的程序要先走吗?”

“不。”萨曼莎摇摇手中的笔,看着分坐在排练室两端的两人,有些无奈地沉了沉肩膀,说:“是你俩的私人问题。你们准备把私人矛盾带到乐队里吗?

“我说过,乐队内部需要绝对的稳定。可两个相互讨厌的人,怎么心平气和地一起工作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这章的时候感觉超级有沉浸感,好像是我要进乐队一样(做梦中...

第11章 幼稚但挺痛快的

同步乐队虽说要走校园乐队风格,内核却全然不似校园乐队。与其说像一个因为热爱聚起来的兴趣小组,它更像一个经过多方考量、谨慎组建的新项目组。

萨曼莎不讲情怀,不讲什么高尚的精神追求;她像一个非常传统的业务部门经一样,直截了当地问大家对乐队有什么期待,想从乐队中得到什么切身的利益。只有大家都坦诚说出自己的欲望,她才好对应地给出激励。

乐队不是艺术,而是商品。既然萨曼莎已经这样说了,大家就也都很配合地没再扮演艺术家,转而换上了生意人的面貌。

柏然是第一个开口的,他坦言自己需要一个赚钱的途径,以支撑他在BC音乐学院继续学习。

杰西卡随后说,她家是开公司的;虽然对她的职业发展不怎么约束,但不允许她无所事事。所以迫于家庭压力,大学毕业后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否则就会被安排一个更讨厌的工作。于是她病急乱投医,把同步乐队当暂时的“收容所”。

谢桑榆则把话说得很隐晦,说他主要是欣赏辛西娅的音乐,想抓住跟辛西娅合作的机会,顺便提升自己。但至于是提升自己的“能力”,还是提升自己的话题度、名气、咖位;不用谢桑榆明说,在座的人都不糊涂。

只有丹尼尔讲出的由最清高。他说他升入波士顿大学前有一年gap的时间;因为在西班牙餐馆打工太无聊,所以进乐队玩玩打发时间。不过没等他清高几秒,辛西娅就抓住他露出的手腕揭穿了真相——丹尼尔要还他的劳力士手表的分期。

丹尼尔怒视了辛西娅一眼,但是也没反驳。找柏然借了笔签好字,就说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先离开了。

同步乐队的第一次会议就此结束。丹尼尔走之后,杰西卡也接着一溜烟走了。辛西娅跟柏然和谢桑榆分别打了招呼,等萨曼莎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

排练室里安静下来,墙上细窄的窗户无声地透着阳光。柏然背上吉他,谢桑榆好被拉来当凳子的箱鼓;准备离开时,两人又一次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原本以为会一切顺利的签约过程,却因为他俩太过明显的彼此厌恶出了差错。柏然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跟谢桑榆也没什么好说,握着吉他包带子的手紧了紧,低了头。原本尴尬交汇上的目光,又这样尴尬地分开了。

乐队课迟到了太久,柏然决定干脆不过去了,背着琴往宿舍的方向走。

谢桑榆大概和柏然同一个想法。两人拥有相同的目的地,走的也是同一条路,却丝毫无法给人一种“结伴同行”的既视感。

谢桑榆戴着太阳镜,手插在黑色牛仔裤的口袋里;看似走得悠闲,却始终谨慎地保持在柏然的两米半径之外。

直到进了电梯,半径距离不得不缩小;两人才像是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了一样,彼此对视了一眼,由先进电梯的谢桑榆按住开门键,柏然随后跟进来。

这会儿并不是上课前的时间,楼道里静得脚步都有回声。宿舍电梯没有其他人用,两个人站在轿厢里,被四面镜面围困住,不论前后左右都有对方的身影,完全无法躲避。

柏然觉得浑身都有点不自在,别开脸清了清嗓子,问:“不按楼层吗?”

谢桑榆做了一个稍有些重的呼吸,抬手按了电梯按键,电梯随之开始上升。

“喂,”谢桑榆摘下太阳镜挂在领口,把脸转向柏然的方向:“我们聊聊?”

谢桑榆的表情算不上友善,但也称不上坏,起码在他自己看来没什么挑衅意味。

柏然却没领情,只冷笑一声:“周围有人的时候我就是‘柏然同学’,没人的时候我就是‘喂’。原来如此。”

谢桑榆忍不住重重翻了个白眼,深吸了口气:“柏然同学。我真的没想跟你吵架,可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电梯门打开,楼道的墙上写着16F,但谢桑榆和柏然的宿舍楼在12层。柏然抬头的时候稍稍怔了一下,扭头看向谢桑榆:“不是来吵架的?那干嘛上顶楼?”

谢桑榆已经无谓辩驳了,因为他现在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跟柏然吵起来。

谢桑榆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来不来?”

“说得像谁不敢似的。”柏然当即转身,大步朝天台的入口走去。吉他包蹭到了谢桑榆的衣角,“咻”地一下。

谢桑榆不由自主地稍稍后退了半步,撇嘴摇了摇头,跟在柏然身后走过去。

天台是宿舍的公区,摆着几组彩色的长条桌椅;加之旧金山本就西面朝海,傍晚的时候经常有人上来看落日。但这时候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天台被晒得几乎烫脚,上面连蚊虫蚂蚁都不会出现。

天台上没有遮阳的顶棚,只有靠墙的一面有小片阴影。虽然全部桌椅都没有人坐,柏然和谢桑榆还是很默契地,双双挤在了那小片阴影下。

“喂……”

谢桑榆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改口道:“柏然同学,你到底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意见?自从上次你中午找来,说我在宿舍炒菜影响到你了,我之后再也没有在午饭时间开过窗户了,对吧?我扪心自问,做到这种程度足够了吧!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柏然舔了舔后槽牙,把头转向谢桑榆的方向:“拜托,宿舍每一层都有公共厨房,又没人逼你要在房间里做饭。既然你非要在房间做饭,那这个行为带来的影响和后果本来就该你承担。不开窗户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这是起码的公德!我不举报你就不错了OK?”

“举报?”

谢桑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越来越压不住语气里的怒意:“不是……你有必要这么小气吗?

“做中餐本来就油烟大,去公共厨房会触发烟雾报警的。我也没奢求你能谅解我想吃中餐的心情,所以当时你找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解释,直接道歉说以后不会了。

“但是……举报?柏然,都是华人,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柏然听得冒火:“纠正一下,我不是华人,是华裔。我在英国出生,在英国接受教育;中学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天吃的都是西餐。最多就是偶尔泡一碗亚超买的泡面当宵夜,如果这也算中餐的话,我没觉得它油烟有多大!”

谢桑榆愕然:“所以你真是因为这事才讨厌我?不是吧柏然,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不觉得自己真的很幼稚,很斤斤计较吗?”

“我幼稚?!”柏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一个在酒吧上台给女孩唱情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幼稚!而且那首歌写得那么简单,和弦那么公式化;也就骗骗外行人了。我居然跟你这种人在同一所学校?简直丢脸!”

谢桑榆脾气再好,听到这么过分的话也该生气了;皱眉厉声道:

“喂柏然,人身攻击就没意思了吧!你觉得我就很喜欢你在同一所学校吗?我们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你这样发泄情绪有帮助吗?

“今天在排练室我没打算跟你一般见识的,是你先找茬才变成这样!你要是愿意在别人面前忍一忍,装装样子,维持一下表面和谐;我们哪至于现在还签不了合约!”

柏然气得头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凭什么要我忍?上次乐队课你用手机录我,我已经没跟你计较了。还有上上次新生派对,你跟别人视频的时候叫我过去,摄像头还拍着我,你也没征求过我的同意吧!照你说的,我就该一直忍着,让你永远按自己的意思来呗!”

谢桑榆瞪大了眼睛:“可……可是你也没告诉我你这么排斥啊!怎么能这么不讲道!”

柏然冷笑:“我表现得还够不明显吗?是你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解自己想解的;大脑只会接收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再用饱含偏见的视角指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网红当久了,真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得捧着你?”

谢桑榆彻底震惊了。

这段对话转向了他根本无法预料的方向,原本预想的友好破冰、解开心结的情节完全没发生;反而变成了火花四溅的热战现场。

谢桑榆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急眼的,一来一回之间,话越说越难听;意识到的时候,他和柏然都俨然摆出了你死我活的气势。

谢桑榆觉得胸口那座死火山活了起来,滚烫而有力的岩浆一下下冲击着薄弱的防线;心跳又重又快,几乎要把他所有的智掀翻过去。

“喂!”谢桑榆瞪着眼睛看着柏然:“你以为只有你在忍吗?

“中午阳台那么热,好不容易做好饭准备吃了,结果莫名其妙被骂得劈头盖脸;我有还嘴吗?晚上出去玩,总算不那么郁闷了,又被人当众鄙视音乐品味;我有当场翻脸吗?第二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借着机会跟你示好,缓和关系;结果你直接无视我!

“柏然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就你委屈?根本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所应当地认为别人占了所有便宜?你太自私了!”

柏然稍稍愣了一下。他以为谢桑榆只会暗地里玩一些恶心人的手段,还从没想过谢桑榆也会像点燃的炮仗一样发火。

但这点停顿只持续了一瞬,柏然很快也大声回应:“是!我是自私,我是只在乎自己;但也好过你只想着做给别人看!我俩就是合不来而已,你干嘛非要摆出一副处处忍让的样子,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找茬?你比自私更过分,你这是伪善!”

谢桑榆的逻辑思辨系统已经崩溃了,想要避免冲突、给对方留面子的举动,反而被解读成了“伪善”。

谢桑榆气急败坏地喘着气:“好……好!那我现在就直说!柏然,我真的很讨厌你自大的样子!拿全奖是很了不起,但这不代表你能高傲地对别人评头论足。你的意见没有那么重要!”

柏然立刻反问:“我什么时候评头论足过?当时我明明说的是‘我不是这首歌的受众’。这话够礼貌了吧!难道我连自己的意见都没法表达吗?谢桑榆,你未免太专制了!”

谢桑榆不耐地皱眉:“不是,是谁让你表达意见了?谁问你了?当时LOCO是什么场合?我俩熟吗?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你表达意见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柏然不解,瞪着谢桑榆:“表达意见为什么要客气?我说错了吗?”

谢桑榆两手抱胸,直直对上柏然的眼睛:“话没错就没问题了吗?那今天乐队的事为什么会出问题!”

柏然睁圆了眼睛:“我也不想出问题啊!你吼我干什么?”

谢桑榆又惊又气:“真荒唐……是谁先开始吼的?我一开始明明只说想聊聊!”

柏然愤愤:“那很显然你失败了!”

谢桑榆忽然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天台的太阳火热难忍,随着正午的临近,那片靠墙的狭窄阴影越来越小。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越站越近,谢桑榆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柏然鼻尖的汗珠,才后知后觉地嗅出了气氛中的异常。

“你……”

谢桑榆的喉结动了动:“你不会想动手吧?”

柏然明显也怔了一下,原本快要燃起火的瞳孔瞬间空了。就连看向谢桑榆时惯常的厌恶也消失了,清澈的黑色瞳孔像是一片纯净的夜空。

柏然稍偏开头,眼神闪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谢桑榆用手按了按胸口,神色有些不自在:“你刚骂得那么凶,我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吧……”

柏然不服气:“彼此彼此OK?”

教学区的方向传来很轻的铃声,上午的课结束了。天台莫名起了风,吹动了谢桑榆额角散下来的碎发,有些痒地落在皮肤上。

人在盛怒的时候,其他情绪和感官通道都是关闭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能渐渐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刚刚向对方表露了最真实的情绪、最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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