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不凡 第20章

“是这样吗……”

柏然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觉得耳朵很忙。我觉得是大家的声音有点配合不上,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

谢桑榆笑得很胸有成竹,重申道:“具体原因就是太满了。大家都太想跟上贝斯的能量,越排练不出来就越不想松劲,所以才没法配合。你回忆一下,丹尼尔出去上厕所,辛西娅替他弹贝斯的时候,听感上是不是舒服很多?”

柏然凝神回想。想得越清楚,越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发现,谢桑榆很有可能是对的。

世界上有很多极负盛名的演奏家,但这些演奏家中,能教出同样优秀的演奏家的人,实则少之又少。在音乐世界中,创作和演奏固然是十分耀眼的能力;但洞察和引导的能力却更稀少且珍贵。而谢桑榆的能力,就落在后者。

这一晚,在昏暗路灯的阴影下,柏然第一次看到了谢桑榆专业能力上的闪光点;看到了谢桑榆身上值得他尊敬甚至崇拜的地方。

“哇……”柏然一时间有些语塞,望着谢桑榆,不稳地喘了几口气:“好敏锐啊。”

谢桑榆不客气地撇撇嘴:“是你迟钝了点而已。”

柏然似乎确实有些迟钝,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不过排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不想说。”

“为什么?”

“为什么?”谢桑榆笑着摇摇头:“我既不是萨曼莎,也不是辛西娅,甚至不是柏然;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我说啊。”

柏然不解,清澈地眨着眼睛,又从可靠的大人变回了小孩。

谢桑榆又笑:“所以说你迟钝了点,有空再想想吧。”

柏然还想追问,但谢桑榆不再解释。两人上了楼,在各自宿舍门口停下。

在柏然想好要说“再见”还是“明天见”之前,谢桑榆率先开了口。

“这个还给你吧。”谢桑榆从包里掏出那两瓶老干妈辣酱,递给柏然。

柏然懵了,不敢接:“这……这是什么意思?”

谢桑榆往柏然跟前走了一步,把两瓶辣酱塞进柏然臂弯里:“我吃不了豆豉,会恶心。之前你看到的那罐老干妈是油辣椒,不是风味豆豉。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柏然愣住,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

“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谢桑榆赶忙解释:“你满怀诚意地把东西给我,我也不好当下就退给你。可我又吃不了,拿了也是浪费。你说过的,我对你讲话可以直白点……”

“噢,是。”柏然像是个闯了祸的小孩,有些恍惚地点头:“抱歉,我不知道。”

谢桑榆笑笑,安慰似的,认认真真地回应柏然的抱歉:

“没关系,以后记得吧。”

【作者有话说】

小柏被钓现场+1

第25章 4.抱歉偷看了你的夜空

趁还记着谢桑榆方才说的排练的问题,柏然回到宿舍就去书桌旁坐下,戴上耳机,拿出纸笔新的编排思路。

除了乐器的问题以外,原先基础编曲的动机本就稍显冗杂。柏然试着在总谱上标出有问题的地方,在一旁批注具体的修改想法。

最近到了期中,几乎每一门课都有期中考核。柏然目前不是能敷衍作业的情况,书桌上的台历几乎每一格都写了字。黑色是当天日程和计划,红色是迫在眉睫的死线。

弄完同步乐队的编曲,柏然简单热了个速食汉堡,一边吃一边准备明天的爵士乐队排练。他们小组要表演的是《Fly Me to The Moon》,基础旋律柏然很熟悉,但要参照的大师版本做了很多细节的调整。

柏然对照着模糊的演出视频,抱着自己的原音吉他边听边试,一点一点修改出自己要用的吉他单谱。

尼龙弦音随着窗外的夜色缓慢流淌,直至旧金山的夜晚渐渐陷入沉睡,柏然终于一边打哈欠一边合上了电脑。

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柏然桌上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顶部弹出应用通知:

【您关注的“桑榆”正在直播,快来围观吧!】

柏然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阳台,那扇窗户紧紧地关着。想起来要伸手去点那条通知时,它已经又缩了回去。

柏然很难不好奇谢桑榆要干什么。偏偏BC音乐学院才搬来新校区,宿舍楼都是新建的,隔音好得可恶。

几乎没有犹豫,柏然匆忙换掉自己的头像,改了一串乱码用户名,点进谢桑榆的直播间。

在手机里看到谢桑榆的第一个瞬间,柏然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

他还不适应谢桑榆出现在手机直播里的样子。谢桑榆的脸凑得太近了,近得像是要冲出屏幕跟人接吻的距离。屏幕只框住了他的小半张脸,露出右边的一只眼睛,还有垂在眼角的几缕湿发。

“大家都好快啊!”谢桑榆的眼睛带着笑意弯了弯。

【正好在摸鱼所以飞速赶来了!】

【桑榆那边很晚了吧?自从桑榆出国,我手机屏幕上就加了一组旧金山时间】

【桑榆为什么不露脸?】

柏然虽然能说中文,但阅读就不那么熟练了,完全跟不上实时评论刷新的速度。

“哈哈哈……”谢桑榆轻轻笑着,游刃有余地挨个回答屏幕里的问题:“大家好啊,嗯我这里是晚上了……刚刚洗完澡出来,怕露脸会吓到大家。”

【桑榆素颜也很好看的!别太追求完美啦~】

【这次直播没有预告哎】

【是临时要说很重要的事吗】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谢桑榆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就是刚洗完澡,准备睡下的时候,忽然发现今天旧金山的夜空好——好看,所以想跟你们一起看看。”

谢桑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声音也小了些:“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看到漂亮的风景,会想跟喜欢的人分享……

“大家当然都是我喜欢的人啊!来美国之后没有机会做线下演出了,我其实很想见你们的……

“乐队的事情还不能说太多,但是都在筹备了,以Moon Record的官方信息为主吧……巡演会不会到中国?现在问也太早了,大家都不清楚呢。”

谢桑榆拉了房间里一个椅子到阳台上坐下,翻转了镜头。

今晚的海面上没有海雾,夜空像是一片紫色的天鹅绒,细小的孔洞透出零散的星光。

模糊的树影随风轻晃着,上下起伏的坡路像被定格的海浪。在城市未熄的阑珊灯火中,隐约能看到海天相接的那一线。

实时评论飞快地翻动着,柏然看得眼花,干脆关掉。

“好看吗?”谢桑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好看吧?浪费了大家时间的话,抱歉啦。”

今晚的风不那么温柔,谢桑榆那边开着窗户,手机收进了“沙沙”的杂音。

柏然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小方画面发愣,觉得这晚的夜空美得令人难过,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隐隐泛白。

柏然发觉,他回忆不起旧金山平素的夜空是什么样的。

这半学期里,他拿了全额奖学金,组了两个乐队,做了《As Chocolate》的编曲,写了很多篇能拿A的课程论文……明明熬了那么多夜,却没有认真抬头看过一次夜空。

柏然的时间全用在了有用的事情上。那些没用的事,哪怕只需要五分钟十分钟,也成了不合算的奢侈品。

柏然没有这种奢侈品,但谢桑榆有。

手机屏幕里的夜空模糊、晃动,像是他偷谢桑榆的盗版。

谢桑榆仍旧有一句没一句地,声音温柔地回应着直播的评论。

“熬夜?不算熬夜的。明天早上没有课,也没有排练,我会晚点起的……我是不是难过?怎么会呢?”

谢桑榆笑了笑,很轻松地:“嗯……其实正好相反,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有些话我之前从来没说过的,但现在感觉没那么在意了,说说也无妨。一开始来BC的时候,我确实压力很大。我不是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学,而是做了将近三年的自媒体后,才决定重新走进校园的。

“我撞上了时代风口,所以才有机会被这么多人知道。但我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多优秀。”

柏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打开实时评论的开关,准备发点什么;可还没发出去,安慰的评论已经飞速地滚动了起来。

谢桑榆也看到了,轻笑着回应道:“大家不用安慰我,我自己有数的。只是这边的很多同学都非常厉害,相对而言我很普通的。我不是科班出身,甚至在高中的时候也没走艺术特长,钢琴课在初中就断掉了。

“原本我觉得自己心态挺好,但那是因为在国内,我总能听到很多赞许和喜欢的声音。在国外没有这些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很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在内心深处,我从来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好。”

谢桑榆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语速稍慢下来:“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因为我进了辛西娅的乐队,一时间听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当时真的非常难受。

“表面上装得很正常的样子,其实心都碎掉了。被我用玻璃胶一点点黏上,才勉强能正常跳动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伪装得很仔细了,还是有人看出来了。他帮了我很多,用他很奇怪的方式鼓励我。是很真诚的一个孩子。

“之前一直是他在帮我,但今天我好像有帮到他,所以特别开心!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差劲了。

“今晚睡觉前,忽然想起我最开始做自媒体的时候,也是因为收到了很多鼓励才坚持下去的。现在想想,我人生中真的遇到了很多美好的人啊……”

柏然觉得胸口的感觉怪怪的,像是有一只兔子要冲出来,心脏被兔子腿踢得怦怦直跳。

柏然转头看向宿舍阳台的方向,透过玻璃,能看到谢桑榆打开的窗户的一角。

柏然很想走过去,想亲耳听谢桑榆说的那些话,想让谢桑榆在此刻透过窗户看到自己。可柏然又止不住地胆怯,他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谢桑榆方才说的那些话,本意并不是想要说给他听。

虽然在直播时说给了所有人,但其实只是说给他自己的。正如谢桑榆看到的夜空,虽然人人都能看到,可本质上却还是谢桑榆私有的。

他和谢桑榆不是朋友,甚至比普通同学更合不来。

两个普通同学,平时只要讨论工作相关的内容,并不需要那些互诉衷肠的肉麻话。柏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听,才显得得体又自如。

柏然觉得自己今晚不该闯进这里的。把原本简单清晰的心境全搅乱了。

“哦对了,”谢桑榆的声音重新传出来:“你们有人吃过老干妈的红油豆豉吗?”

柏然一愣,匆忙用实时评论发送:“为什么这么问?”

“嘻嘻——”谢桑榆笑得很可爱,像孩子买到心爱的玩具,或成年人拿到很厚的现金,一种很纯粹的开心:

“不为什么,就是有人送了瓶红油豆豉给我。但是我吃不了豆豉,感觉好可惜……”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大家投的海星将被用来装点桑榆的夜空~

第26章 5.柏然,你想喝酒吗?

周六,G19排练室。

柏然推门进去的时候,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排练室像是重新装修了似的,墙角摆上了高到腰部的绿植,桌子旁边竖起了木质书架,堆满了CD碟片和黑胶唱片。就连原本架子鼓下面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地毯,也换成了完全不耐脏的明亮的米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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