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谢桑榆卡了一下:“因为现在没有别人啊。”
柏然笑:“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桑榆又改口:“我是说,我们现在是私下在讲话,周围没有其他人……”
“刚在排练室里,你也说了反对的话啊。我说继续,你说要休息。”柏然淡淡补充:“那时候大家都在的。”
谢桑榆的眼睛空了一瞬,视线中的白烟渐渐散开。他无法回避柏然的注视,也无法忽视他指出的问题。
为什么?他分明总是很怕自己的话毁掉气氛,会讨别人的嫌,会搞砸某些关系;但面对柏然时,他却完全不会担心,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比其他时候更轻松。
柏然真的跟“别人”不一样吗?
还是,他其实不在乎自己和柏然的关系如何,因为柏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桑榆久违地对自己的内心感到困惑,胸口闷闷的。
“好吧好吧——”
柏然从靠着的墙上起来,把电子烟收进口袋:“你不喜欢就不要说,回去之后我们继续上一条,不换了。”
“不,我不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柏然慢悠悠地接上谢桑榆的话,帽檐下的视线望进谢桑榆的眼睛:“我知道。之后我说话的时候,句尾会加一句‘桑榆觉得呢’;你回答就是了。
“这不算是让你说反对或指令性的话吧?你认为算吗?”
不算。即便算,那也只是反对柏然,谢桑榆做得到。
谢桑榆动了动喉结:“这样也行。”
柏然朝谢桑榆招招手,两人一起朝排练室的方向回去。
谢桑榆越想越觉得不对。以他和柏然的关系,柏然其实没义务这么照顾他。他觉得自己未免太做作,没人问他他就真的说不出口;偏偏在效率面前,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抱歉,”谢桑榆低声说:“给你添麻……”
“不要抱歉。”柏然打断了谢桑榆没说完的话,仍旧向前走着,语气很坚固,一点也不温柔,像结实的水泥:“你又没做错事,不用对谁抱歉。”
谢桑榆把剩下的话又吞回去,眼睛看着柏然的背影,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哦对,”柏然回身,朝谢桑榆抬抬眉毛:“你给我的啤酒我看到了。虽然你好像也没必要谢我,但是无论如何,不客气。”
咯吱一声,G19排练室的木门被推开,柏然和谢桑榆前后进来。
柏然朝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成员扬扬下巴,大家便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定,调试乐器。
“我们还是继续推上一条动机吧,”柏然朝谢桑榆看了一眼,又转身看其他成员:“还记得上一条动机是什么吗?”
三人连连点头,低头调试乐器。
辛西娅手握着麦架,转头对丹尼尔和杰西卡挤眉弄眼,无声地问:“他俩吵完了?”
杰西卡朝柏然飞了一眼,手掌立在嘴边,小声说:“应该是柏然吵赢了。”
丹尼尔皱眉表示不认同:“桑榆赢了。”
“怎么了?”正在导出音频文件的谢桑榆忽然抬头,隐约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向丹尼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丹尼尔一下子站直了,正色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辛西娅和杰西卡也瞬间紧张起来,两双眼睛盛满疑惑和惊讶,同时朝谢桑榆看过来。
谢桑榆微怔,很快抱歉地笑了笑,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耳朵听错了。”
三人马上换上了谅解的表情,频频点头。
“是的是的。”
“熬夜是会这样的……”
看着谢桑榆重新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暗中交换了一个“好险”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谢很敏锐,情商也很高,但一直这样其实很累;想得越多,畏惧也越多。
但柏然是会魔法的小狗,会帮桑榆摆平一切~
第39章 18.我们逃走吧!
如果一个团队里,注定要有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极易产生矛盾的话;那绝对不会有比柏然和谢桑榆更好的情况了。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辛西娅也暗暗咋舌,柏然和谢桑榆展现出的专业度未免太高。一切矛盾只存在于排练室外,一旦开始排练,他们两个反而最快进入状态,配合无比默契,完全看不出一丝吵过架的痕迹。
但即便如此,同步乐队的写歌进程仍然卡在第一步。
已经断断续续排练了50多个小时,五个人顶着五对别无二致的黑眼圈,双眼黯淡发直,弓着背坐在摊开的沙发上。
电脑里一条接一条播放着录下来音频,直到音响里再传不出声音,大家的神情仍旧没有变化。
“怎么样?”
柏然盯着面前的电脑缓慢地眨眼睛,甚至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其他成员的表情:“有觉得能用的吗?”
一片沉默。
“要不我们再排一会儿?”辛西娅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有个实在推不了的综艺行程,萨曼莎三个小时后过来接我,现在还有点时间。”
“嗯?”丹尼尔一震:“你录综艺之前不睡一下吗?”
辛西娅吸吸鼻子:“化妆的时候睡会儿就行。”
成员们没有人再说话,虽然都睁着眼睛,但大脑已经在趁着难得的放空时间停转冷却,以避免因过热而爆炸的风险。
排练室里重又充满寂静,只有音响的指示灯兀自活力满满地闪着。狭窄的窗户里透进一小片阳光,落在已经堆满披萨盒、咖啡杯、包装袋的桌子上。
“反正也写不出来……”
杰西卡有气无力地出声:“不如我们逃走吧?”
大家无声苦笑,没人睬这个不切实际的提议,只当是句很黑色幽默的笑话。
杰西卡却忽地站起来,原本灰暗的脸上映出光芒,睁大眼睛看着所有人:“喂,我说真的!我们逃走吧!”
谢桑榆眼神一闪,似乎听明白了,缓缓抬头:“要逃去哪儿?”
杰西卡打了个响指,自信一笑:“任何地方。”
BC音乐学院校庆会放三天假,今年假期正好和周末连在一起,可以连休五天。
柏然今年是第一年在BC,最近又太忙不看邮件,所以不知道放假的事;杰西卡和谢桑榆就已经对这个安排很熟悉了。五天假期,又不在考试周附近,BC几乎所有老师学生都会在这时候出去玩。
决定不再继续排练之后,五个人每人带上一包垃圾,背着自己的乐器,全都像插了翅膀一样飞离了排练室。
柏然把手机调到勿扰模式,洗完澡确认头发干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柏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能睡多沉,他甚至根本没有关闹钟的记忆;最后还是隔壁的谢桑榆过来疯狂拍门,才把他叫醒。
柏然一边尝试睁眼一边去洗澡洗漱,谢桑榆在外面帮他踢里哐啷地打包行李,这才赶在中午十二点钟出了门。
两人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一辆白色的SUV刚好在门口停住。前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颗鲜红色的脑袋:
“快!”丹尼尔欠着身招手。
宿舍楼门口不让停车,谢桑榆和柏然动作飞快,将行李和乐器塞进后备箱放好,在舍监赶来之前迅速上车,一溜烟离开。
柏然坐进后排的时候还迷糊着,满脸茫然:“我们去哪儿?”
“去度假啊——”前排驾驶位的杰西卡戴着墨镜,吹了个轻快的口哨。
副驾驶上的丹尼尔望向后视镜:“你没看群组消息吗?”
柏然摇头。
谢桑榆跟柏然解释:“校庆日这五天我们去马里布度假,换个环境。度假屋里也有音乐房,设备都够,也能排练。辛西娅行程结束之后就过去跟我们会合。”
“哦……”
柏然缓缓点头,心中暗暗纳罕什么度假屋还有音乐房,又忽然想起没在后备箱看到镲片箱,忙问:“杰西卡这次不用带镲片和鼓皮了吗?万一乐器状态不好呢?”
其他三人忽地一齐大笑,没人回答柏然的话。连杰西卡本人也笑起来。
“她自己的鼓怎么会状态不好?”丹尼尔回头笑着说:“我们去的度假屋就是她家的产业啊!”
“确切地说是我大哥的,”前面开车的杰西卡补充:“这辆车也是我从他那儿抢过来的。”
柏然睁大眼睛:“啊?不还了吗?”
“要还,”杰西卡忍不住笑:“只是我拿的时候没告诉他。因为他没接我电话,所以我给他留了条消息就开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反正这车他平时通勤也不用。”
“这才是资本家队友啊……”谢桑榆降下一半车窗,在风里淡淡微笑着朝柏然看了一眼。
谢桑榆那辆车只是个代步工具,买的时候只为出行方便;而杰西卡能随便开走的一辆车,价格就是他那辆的十倍。
杰西卡从不穿带logo的衣服鞋子,不背奢侈品皮包,不是每餐饭都在米其林餐厅,也不是每瓶矿泉水都从斐济空运……可只需要一个行为,一个场景,一个决策,她与其他人的不同就立刻显露出来。
正如她打鼓,虽然大部分时间只做节奏支撑,打几乎每个鼓手都会的东西;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小节,就是那一两个小节,是许多鼓手学一辈子也想不出、打不了的程度。
金钱的辉光可以隐藏,却无法消弭。它无法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但一定可以带来更广阔的,选择的自由——
比如一场一拍脑袋就成行的旅行,一辆想开走就开走的车,一架想买就买的新款架子鼓,一个想去追逐就能全力奔赴的梦想。
SUV从旧金山市区驶出,沐浴着金钱和自由的阳光,驶入临海的一号公路。
车载冰箱里冰镇着橙汁和汤力水,音响里放着Blur的《Best Days》;阳光和海风从降下一半的车窗里涌入,明媚又清凉。
杰西卡开车还不太熟练,要很专心;丹尼尔就在副驾驶上看导航,帮她指路,偶尔帮她举一下果汁。
中途大家去服务区吃了点东西,换成谢桑榆和柏然在前排,杰西卡和丹尼尔坐后排休息。
一开始他俩还跟着音响里的歌唱两句,可下午的阳光和车内的温度实在太适宜,没一会儿,后面就只剩下疲惫又沉重的呼吸声。
谢桑榆见状,默默把音乐的声音关掉。
谢桑榆之前走过一号公路,出发前看了看导航就基本清楚了路线,并不需要柏然一直帮忙盯着。
前排的视野没了遮挡,柏然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海面映着粼粼的光,云朵像浪一样翻滚着,沙滩上竖起巨大单体岩石,荒芜中透出坚实又蓬勃的力量。
太阳一点点朝西偏移,向着海面缓缓沉落。天空变成绚丽的粉紫色,地平线燃起火一般的光焰,仿佛一场热烈的交响乐。路边停下了很多车,人们举起手机和相机,记录这场盛大的日落快闪表演。
一直没说话的谢桑榆忽然出了声:“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