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到屋内,关上门,按部就班地调音接线。谢桑榆最近有想到一些灵感,拿出iPad给大家播放,大家就先以此为动机发展一下。
柏然和谢桑榆最先开始做一些变化,接着是杰西卡。前奏预留了16小节,辛西娅对着乐谱和歌词开始加入人声。谢桑榆目前只写了一段主歌和一段副歌,很快就唱完了。
曲子结束,谢桑榆问:“大家觉得怎样?有什么想法吗?”
第一遍排练效果其实并不好,大体上很平淡。谢桑榆以为是大家不熟悉音乐的原因,所以等走完一遍,大家基本有了轮廓,才去问有没有什么点子想要试试。
之前巡演排练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个路径,大家各自拿写的东西出来,再一起讨论完善,效率和成果都很不错。
柏然先说:“我觉得旋律写得很好,下一次我想试着用点属和弦,或许风格更强烈一些。”
辛西娅接着说:“歌词我一时看不出什么要改的。”
丹尼尔:“我觉得节奏声部也挺好的,没什么要改的。”
杰西卡:“这首歌鼓不适合太抢镜,我只能做点小音色。”
大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说完了,谢桑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步骤就已经结束了。
“不是……”谢桑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bassline我编得那么基础,不用改?”
之前丹尼尔对bassline每次都有很多想法,每次都要吐槽其他人写得太平淡。
“基础就基础咯,反正bass也不是亮点。”丹尼尔无所谓地摊手:“我觉得整体简洁点也不是坏事。”
简洁?难道不是很单薄吗?谢桑榆有些愕然,可没好意思说出来,抿了抿嘴唇:“那好,那柏然试着动一下和弦吧。”
柏然比了个手势示意收到,大家于是开始下一遍。很快第二遍也结束,柏然的改动的确让音乐有了些更明显的爵士风格,听上去别致了不少。
“节奏声部确定没有想法?”谢桑榆又问了一遍。
丹尼尔果断摇头:“不用改了,直接开始扩写吧,现在这首歌基本已经成了。”
谢桑榆闻言都有些恍惚,这才排练了两遍,就已经成了吗?嘴唇张开又合上,一时无言。
“丹尼尔,”柏然忽然出了声,转过身正对着丹尼尔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对这首歌有意见,不满意,可以直接指出来。不能因为这不是你的歌,就这么消极对付吧?”
丹尼尔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柏然是在指责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倔劲:“我怎么消极了?我不是一直在弹吗?我有出错吗?”
柏然也有点生气了:“就这种程度,换了任何一个贝斯手都能弹!你的价值在哪里?”
丹尼尔讪笑:“那一味炫技、一味堆叠就是对的吗?我对目前的编排没想法、不想加,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有问题吗?”
柏然忍不住提高声音:“你这难道不是应付?”
丹尼尔瞪圆了眼睛:“我不是!不做改动就是我认为合适的编排。我们在音乐里有忠诚地表达自己,展示自己,这就够了!”
眼看着争吵愈演愈烈,谢桑榆连忙叫了暂停,拉上柏然从排练室里出去。
两人进了一个没人的钢琴房,四面墙都是隔音材料。谢桑榆看了看走廊,把门关上。
不等他问,柏然就先忍不住了,嘴巴动得飞快:“我真是不懂了,丹尼尔是认真的吗?什么叫忠诚地表达自己?大家买专辑、听歌、看演出看音乐节,哪个不是要花钱的?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要对他们负责的!”
谢桑榆默默听着,眼中没有柏然想象中的愤慨,反而是疑惑。
“干嘛?”柏然心虚,语气却还保持强硬:“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哪里不对?”
“你不对。”谢桑榆说。
柏然震颤,难以置信。
谢桑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只做自己满意的音乐,不用过多考虑听众,这不是你一贯的主张吗?现在不觉得这是谄媚大众了?”
【作者有话说】
柏然的创作倾向也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诶,
其实想通过这个故事写些关于创作的观点,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看到那里了。大晚上的写完这章忽然有点伤感,不多说了,感谢读到这里的宝贝们!
第87章 17.云朵和棉花糖
柏然的眼神霎时间呆住了,方才还燃烧正旺的怒火变成了一片迷茫的雾。
是啊,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他大可以说丹尼尔是偷懒,指责他没有在贝斯部分做出足够的音乐性,太简单太低级,像是只学了两个月贝斯就上台的人;他绝不允许写着自己名字的作品里有这样的贝斯……这些话明明更有杀伤力啊,为什么下意识就从听众的角度考虑这一切了?
“我……”柏然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又不想为了面子胡搅蛮缠,尤其面对谢桑榆的时候,没必要这样。
柏然焦躁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谢桑榆的目光仍旧柔和,抬手顺了顺柏然弄乱的头发:“你说得对,但没必要这么生气。丹尼尔现在的想法和之前的你一样,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解吧?”
柏然没好气地嘟囔:“我之前弹得比他可用心多了,他这分明就是态度不端正!”
谢桑榆并不反驳,点头:“没错。但你还记得丹尼尔为什么加入乐队吗?他那块劳力士手表的分期已经还完了,现在也不缺钱;乐队给不了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他会倦怠再正常不过了。
“反而是你,现在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积极,为什么?你还比丹尼尔多拍过几个商务,按说,应该比他赚了更多。如果只是要去剑桥读书,这些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谢桑榆说的都是事实,柏然无法否认。可听到这些,他并不觉得松了口气,或者看开了什么;反而心口堵闷更甚,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同步乐队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想从这里得到些什么?继续下去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模糊成了无法辨识的形状。
柏然静静望着谢桑榆的眼睛,沉静、平和、毫无波澜。他明明也早就得到了想要的名气、关注度;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迷茫、不惶恐,像是早就料想过这一切,早就预知了结局,也做好了迎接结局的准备。
“我们回去吧,他们该等久了。”谢桑榆垂下眼睫,拍了拍柏然的手臂。
柏然忽地抬手,握住了谢桑榆覆上来的手腕,眼中光芒闪动,定定看着他:“谢桑榆,你一点都不怕吗?”
谢桑榆低头笑了笑:“没事的。人总会产生新的欲望,倦怠也会结束的。”
或许是辛西娅和杰西卡也跟丹尼尔说了什么,重新开始排练后,贝斯也尝试做了些变化。可大家似乎都有点不在状态,排练了很多遍,却再没有什么显著的进展。
直到萨曼莎打来电话,说跟踪的事情解决了,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酒店。
上车的时候珍妮也在上面,等丹尼尔坐下后,笑嘻嘻地问他排练怎么样。丹尼尔自觉尴尬,朝柏然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小声跟她说“还行”。
柏然听到了后面传来的那句“还行”,心中的郁愤又涌了出来,勉强忍住没说话。
回到酒店,柏然去自己房间放下行李,就立刻跑去谢桑榆的房间,继续跟他聊起排练的事情。
谢桑榆坐在椅子上,柏然就很不客气地单腿坐在椅子对面的桌角,伸手把桌上的瓶装水拧开喝。
柏然说:“我在车上又仔细想了想,觉得现在确实有问题。大家成名太快了,一切来得太顺利、太简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开始我们脑袋里还有点东西,前二十年多少有点积淀;可短时间内发了两张专辑,那些积淀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之后不是在演出就是在拍摄,全都在消耗,根本没有吸纳新东西的时间。”
谢桑榆想了想:“不过,需要特意去吸纳吗?”
柏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来了兴趣:“对哦,你当独立音乐人这么久,是怎么做到有那么多灵感的?你不会枯竭的吗?最近行程这么多,你居然还拿得出东西给乐队排练?都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啊?”
谢桑榆眼神温和,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了笑:“在酒店休息的时候,随便弹弹就想出来了啊。看到一片形状很漂亮的云,或者一段颜色很浓郁的阳光,都可以是一首歌的灵感。
“我刚开始弹钢琴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情绪、感知;美好的、快乐的、失落的、痛苦的……都不一样。那些所有不一样的感受,都应该有专为描述它而存在的曲调。
“小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大调是晴天和阳光的感觉,小调就像夜晚。后来学得更多,会觉得有些曲子像有风的晴天,有些像是晴朗的有星星的夜晚……反正慢慢觉得每首歌的感情都很丰富、很绚丽,彼此之间也都很不一样。写歌的时候,也总会因为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而想要为它写出不一样的作品。”
谢桑榆说这些的时候,嘴巴轻轻张合,眼皮稍稍垂下,神情淡淡,目光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柏然看得竟有些入神,觉得此刻讲着这些的谢桑榆有种“神性”,不像是这个普通又无趣的世界里会存在的人。
柏然忽然有点想要抱抱他,也这样做了。他俯下身子,一半屁股还坐在桌子上,动作看起来很是别扭。
柏然似乎到此刻才完全解了谢桑榆的心结,原来音乐之于他是如此鲜活而美妙的世界。十几岁的时候被迫停掉钢琴课,对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柏然紧了紧臂弯,脑袋靠在他的耳边:“那,你今晚会因为这个拥抱写出新的旋律吗?”
“嗯……”谢桑榆沉吟片刻,语气轻快:“我试试。”
“笃笃笃。”
门口一阵敲门声传来,萨曼莎的声音接着响起:“是我。”
柏然和谢桑榆俱是一怔,同时松开怀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不在房间吗?”
不等他们想到解决办法,谢桑榆的手机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着萨曼莎的名字。谢桑榆手机铃声不小,想来外面的萨曼莎已经听到了。
“怎么办?”谢桑榆一边从椅子上起身,一边压低声音问柏然。
柏然示意他去开门,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坐在床的被子上,拿过一边放着的iPad假装翻看。
门“咔哒”一声打开,萨曼莎进来后又很快关上,她边走边说:“桑榆,我来是跟你确认一下,你父母那边最近再没遇到什么困难了吧?你弟弟在正常上学是吗?”
谢桑榆也边走边回答:“我跟他们一直没什么联系。之前出事的时候我弟的ins被翻出来了,最近他好像发了点学校里的照片,被推送给我了。应该是在上学吧。”
“好,那公司……”
萨曼莎话说一半,这才看到坐在床上的柏然,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抱歉,我不知道你房间还有其他人。”萨曼莎有些尴尬,看谢桑榆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怎么在房间里的偏偏是柏然?上次他俩就因为这件事,在巡演期间互不睬了三五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牙根发冷。谁想得到柏然会在谢桑榆房间里?
谢桑榆看到iPad上亮着的页面,当即明白过来,赶忙解释:“没事的萨曼莎,他就是来跟我商量新歌排练的问题。你继续说,没关系的。”
“啊……”萨曼莎缓缓点了点头,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一时掌握不好情况,尽量长话短说:
“总之就是,这件事之前已经解决过了,情况没有变化的话就不难处。热度一直不下来的话,Moon会再出一版公告,到时候你转发一下就好。”
谢桑榆点头说“好”。没人说话,房间里一下子无比安静,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
“对了,”萨曼莎勉强笑笑,问:“还不知道你们今天排练得怎么样?”
提到排练,柏然和谢桑榆的脸色都黑了点。
柏然撇撇嘴:“反正什么也没排出来,基本没什么进展,远远比不上之前的排练质量。”
萨曼莎轻叹了口气,在柏然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安慰道:“最近行程多,大家一直四处跑,本来就累;今天还坐了四个小时车,又遇到跟踪狂,要是状态不好也合。
“而且,创作本来就会有高潮期和低谷期,都是正常的。艺术嘛,不是全靠努力就能做好的;顺其自然就行,太焦虑太任务导向也不好。现在不比之前,我们又不是没时间用心准备一张专辑。写得快就早点发,写得慢就晚点,不要紧的。”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萨曼莎笑了笑,起身拍拍谢桑榆的肩膀:“行,那你们继续聊,我还有事找辛西娅,就先走了。”
柏然和谢桑榆起身,目送萨曼莎出去,又双双坐回床边。
谢桑榆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不知道为什么,萨曼莎来过之后,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光是担忧他和柏然的关系会被发现,或者担忧自己家人那边又出乱子;而是担忧整个乐队。
在国内的时候,他近距离看过很多艺人快速火起来,又快速因为某些事情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