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懊恼地低下头:“……忙忘了。”
闻言,张主任不由抬头跟宁祁对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哎,你看你……”他想说,你看你不上心,现在又失身了吧?但对面可不是什么娇弱无力的omega,这人即使激素波动,也能一拳把自己打到墙上去贴着。
张主任只得咽下这些话。恰好小护士拿着采血的工具回来了,他便招呼洛城:“你把衣袖捋起来,咱们先把血抽了。”
洛城沉默着捞起衣袖,直捋到大臂。望着他蜜色胳膊上那几个显眼的咬痕,宁祁、张主任和小护士俱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看他,又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连小臂都啃成这样了!可想而知,衣服遮盖住的位置……
不敢多言,张主任和小护士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扎好绑带,替他抽血。宁祁的脸色则又冷了一层:怎么的,知道对方是洛城,你反倒百无禁忌了?闻人律,你就是这样爱护旗下王牌的——他一个月半后还有比赛呢!
那瞬间,宁祁冲动地想向洛城发出提问:你们戴套了吗?你有吃紧急避孕药吗?他有标记你吗?……可洛城终究是洛城,不是其他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人物。他咬着牙纠结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闻人律虽然占了便宜,但并不意味着处于上风,我可不能自废武功了。
半晌,护士抽完了血,拿着那几管暗红的液体冲向检验科。张主任忍不住瞥一眼那几个深深浅浅的咬痕,克制地继续询问:“你发热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显著地影响了你的心情?比如说,遇到了什么漂亮的人,又或者,碰到了别人的易感期,或者热潮期?”
显著地影响了心情……?
洛城下意识拧起眉,困惑地思索起来:之前最特殊的事,恐怕就是跟闻人律摊牌月凨的身世了吧?不过那时候,自己并未感觉到燥热。要说身体状态明显发生不对劲,好像是中秋那天……在闻人律家留宿之后。
想到那套睡衣上淡淡的兰花香气,洛城猛地抿紧唇,神情僵硬,难堪地说不出话。见此神情,张主任明白他绝对找到了原因,只不过由于一些难以启齿的缘故,不想跟自己说罢了。
无奈,他只得摇摇头,叹气道:“你不愿意说,那我只能用常规的办法来帮助你……这样,你加我微信,晚点我给你发一些资料,你照着做一下,看看有没有改善。至于验血的结果,等出来之后我会在微信上通知你。以后,你如果想通了,准备跟我聊聊,也可以在上面找我……”
“唔。”这会儿洛城倒是应得迅速,还站起身朝他微微鞠了个躬,真心实意道:“谢谢张主任。”
张主任不禁被他吓懵了,两个眼珠惶恐地转动着,心说怎么的,“Iron Fist”转性了,学会尊医重道了?不禁望向宁祁,这人却冷着张脸没他,只杵在那儿默不作声地等洛城站起身,跟他一齐走了出去。
唷!张主任的表情顿时变作鄙夷:还没死心呢,这个投机分子!只可惜呀,人家宁可跟别人滚床单,也不找你,你就等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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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闻人律开着车已经在城里找疯了。
发现洛城离开,他第一时间打了洛城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对方没有接。接下来的微信、短信全部石沉大海,洛城仿佛铁了心要躲着他,完全不给一丝回应。
不得已,闻人律匆忙穿上衣服,直接开车杀到了望海街。屏着呼吸疾步跑上四楼,他用力敲门,又从走廊的窗户缝隙中窥视,里面却没有一丝动静。半晌,倒是隔壁李婶儿开门走出来,好奇地道:“别敲啦,阿城这几天都没回——他去哪儿了呀?你知道吗?”
……没回这边,也没去找月凨,那他会去哪里?
恍惚地思索半晌,闻人律不吭声,神情凝重,急匆匆地又下了楼,发动车子绝尘而去。李婶儿在楼上瞥着,忍不住“嗤”一声,鄙夷道:“好好一个帅哥,神神叨叨的……”
闻人律开车朝墓园赶去。
半途经过公司,他一个急转弯,往里面转了一圈。奔到训练馆门口,他也顾不上仔细寻找,直接一声大吼:“你们有没有看见洛城?”
锻炼的人群纷纷望向他,面色怔忡,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城哥不是请假了么?这几天都没来啊!”
闻人律只得又急匆匆地跑出去。
三十分钟后,他到达墓园。秋日的山坡非常寂静,只有微风吹拂枯叶发出的窸窣声。闻人律不敢停歇,一口气从山脚跑到半山坡,来到洛梦娟女士的墓前。那儿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祭奠物品,只有几片干枯的银杏叶。
……这样的场景不禁给闻人律一种熟悉感。
脚下一软,在墓前坐下来,他力竭地喘息着,双眸消沉地与洛梦娟女士对视,随即露出苦笑:“阿姨……我找不到你儿子,也联系不到他……就像上次一样。”
秋日的阳光干燥而温暖,照在光洁的大石墓碑上,隐隐反射着亮光。闻人律垂下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苦楚:“为什么出了事,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逃避呢?……阿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留下来跟我好好商量?”
广阔的墓园空无一人。秋日空气澄澈,坐在半山腰上,他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高楼、电视塔、马路、街道,唯独看不见他想找的那个人:“上次我们是在酒吧街找到他,这一次……不会还是那样吧?”
苦笑着转过头,注视着相片中那张美丽而散漫的散漫的脸,闻人律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可言说的痛苦:“我怎么就……偏偏被他迷得死去活来呢?”
洛梦娟女士沉默地望着他,深邃眼眸淡然而笃定,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十足可笑。闻人律被她审视地不禁垂下头,一时间没了话:感情这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喜欢了,后悔也没有用。
心如死灰地呆坐着,他突然想到洛城在比赛之前曾多次前往交大附院性别科查激素……!那瞬间醍醐灌顶,闻人律赶忙站了起来,对洛梦娟女士道:“阿姨,我下次再来看你。”疾步朝墓园门口奔去。
秋日的微风轻轻吹拂,抚过刚才他坐的地方,把那几片干枯的银杏叶扫了下去。洛梦娟女士依旧从容地望着山下,仿佛对自家儿子的感情纠葛丝毫不担忧,一如她以前执行的放养政策,不阻拦、不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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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候,他终于到达交大附院。
直接将车开进去,停到门诊大楼前面。闻人律内心狂跳着打开车门,站在门边朝大门处张望。那么巧的,他就看见洛城和宁祁从玻璃门里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正垂着头一边下台阶,一边低声交谈。
他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头发半湿,似乎刚洗了个澡。
怒气与恐慌一瞬间涨满了整个胸腔,闻人律感觉自己喘不过气,那瞬间再也克制不住,攥紧双手,咬牙切齿地唤了一声:“洛城!”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隔着一条车道,黑发斗士恍然抬眼望过来,看见他,脚下立即顿住,惯来散漫的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第82章 粉饰太平 在台阶上犹豫几秒,洛城下意……
在台阶上犹豫几秒, 洛城下意识拧起五官,硬着头皮迎着闻人律控诉的视线走去。他偏着脸左顾右盼,那样子像是在躲避车道上的车辆, 但闻人律清楚, 这个人只是不想跟自己对视而已。
穿过车道,走到副驾驶边上,两人之间隔着一辆车,距离刚刚好:“找我干嘛?”
闻人律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得胃痛:“你觉得我不该找你吗?”
“……啧!”不知是厌烦还是头痛地轻啧一声, 洛城拧着长眉, 始终不看他,深邃的眼与前几日的迷离南辕北辙:“有什么好找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回去老老实实等我的血液检测结果就好了,找到这里来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
听他说出“医生”二字, 闻人律下意识朝宁祁瞥了一眼——那厮显然也听到了洛城的话,此时脸上轻闲地笑着,双手插兜, 一副以逸待劳的架势。闻人律不禁气闷地咽一口气,咬着牙关沉声道:“对, 我不是医生, 但我们在一起足足度过了三天,这没错吧?你就没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的吗?!”
终于说到关键,洛城的心本就紧绷着,这时更是像被狠狠攥了一下,不禁虚张声势道:“大哥, 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不就是一次意外么!难道你不清楚一个半月后我还要打比赛吗?我到底是个alpha,我有自己的事业,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可你终究会变啊!你有没有想过, 等你四十岁之后……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这个用词令洛城电光般抬起双眼,锋利地瞪向闻人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什么应不应该?!”
他仿佛是一只巨龙被触碰到了逆鳞,萎靡的肩背瞬间挺直,周身腾起一股强烈的对抗气势,怒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Omega就应该找个人照顾,找个Alpha庇护着,才能在社会上立足?……我就不能自己生活吗?我没有能力,没有积蓄吗?”
见闻人律神情僵硬,张着唇说不出话,洛城不禁讥讽地一声嗤笑,面色忿忿:“这句话宁祁问过我,现在你也来问我——真奇怪!我还以为你们不对盘呢,结果想法居然这么一致?……干脆你俩当铁哥们算了,好不好!”
闻人律生硬地与宁祁对视一眼,两人随即哑口无言地垂下眼帘,不再吭声。见状,洛城冷笑一声,插着兜转身便走。闻人律不禁又急了,脚下追赶几步:“你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
“你不去接月凨吗!”闻人律心急地提醒道。
洛城顿时停住,气冲冲地转过身又撞回来,径直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后座。闻人律见了,不禁气得闭上眼、深呼吸,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洛城,我不是司机——你坐到前面来!”
车里,黑发斗士双臂环胸静默几秒,这才沉着脸钻出来,坐到副驾驶上。闻人律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些,一言不发地开车门坐进去。走之前,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宁祁。那厮冷眼望着这边,神情是蛇一般的阴冷,似乎在记恨他的乘虚而入。
那一刻,闻人律无比庆幸洛城在危机关头选择了向自己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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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将车开到自家楼下,闻人律挺直着脊背坐在驾驶座上,好一会儿没有动作。他依旧有很多话想说,脑子里数个念头杂乱盘旋,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洛城开口。
这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正纠结着,洛城在边上却“啧”一声,不耐烦地道:“你是准备让我上楼去接月凨么?你就不怕敏姨闻到味道,发现我俩厮混在一起?!”
闻言,闻人律也按捺不住了:“你既然这么忌惮我,那前几天为什么又要打电话给我?”
你为什么不打给宁祁——这句话他没敢问。他怕问了,洛城真的答:好,那下次我就不找你了!
可即使没有问,洛城的回答也令他头痛不已:“我不打给你打给谁?!”黑发拳手终于望向他,双目怒瞪着,似乎还有一丝委屈:
“我已经被一个alpha上过了,你还要让我被第二个alpha上,是吗?那好,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就去找别人,不麻烦你!最好让那个人大嘴巴把我的性别说出去,暴露给媒体,你就高兴了,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人律的手几乎把裤腿抠烂了,一张嘴后悔莫及地纠结着,终于挤出几个字:“我没有觉得麻烦!我只是……”
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闻人律懊恼地垂头闭上眼,沉沉呼吸几秒,才清思绪,低哑地道:“我是你的老板,又是月凨的爸爸,你出现这种特殊情况,我当然责无旁贷……”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洛城硬板板地打断他,一张脸又冷酷地撇向窗外:“我找你帮忙,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两件事冲突吗?以后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反正这东西死不了人,以后准备好抑制剂,我自己肯定也能熬过去!”
一席话把闻人律堵得哑口无言,面色青白。语塞良久,他溃败地抿着唇,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背影急匆匆的,似乎被气到了极点。
洛城短促地抬头瞥一眼,又强迫自己收回来。烦躁慌乱的心始终提着,不敢轻易放下,生怕自己一个退让,就此落入omega的处境……他绝对不要那样。
——至于“Omega的处境”是个什么处境,他也说不清楚。
双手握拳,洛城疲惫地撑住额头,僵直的脊梁终于放松些许,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多时,闻人律抱着月凨走了出来。小丫头一见爸爸就哭了,瘪着小嘴巴泪眼滂沱,身子迫切地向前倾着,伸长小手要爸爸抱。洛城也不禁红了眼,用力搂住女儿,一整日的惶惑借此机会发泄出来,说话间带出鼻音:“没事,爸爸来了,月凨不哭……”
望着他们母女俩亲密无间的画面,闻人律彻底没了脾气,妥协地叹气道:“走吧,上车,我送你们回望海街。”
这一次洛城径直抱着月凨坐到了后排座位。闻人律从后视镜里瞥一眼,没再反对,老老实实地当了一回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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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到家,月凨死死黏在他怀里,离开一会儿就要哭,洛城只好抱着她一起去卫生间洗澡。
脱下衣服,站到镜子前,洛城看着自己被咬出无数齿痕的身体,一张脸后知后觉地红到了额顶:“操……平常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易感期就变成疯狗了!”
那些咬痕在脖子周围尤其多,接下来是肩膀,随即是胸口,连纹身都遮掩不住!热水冲在结痂的伤口上,肌肉不禁一跳一跳地发疼。洛城忍不住又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几句:“闻人律,你是狗吧!把老子咬成这样,我真服了!”
把以前买的婴儿泳池拿出来,放满热乎乎的水,洛城将疲乏的身体浸泡进去,不禁发出疼痛的吸气声:“嘶……”
婴儿座椅放在角落,月凨坐在里面,看着爸爸泡在自己的泳池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忍不住诧异地“哦”了一声。
洛城艰涩地冲她笑笑,忍受着疼痛,龇牙咧嘴道:“你爸这个人……性子就是两个极端!平常人模狗样,一上床就变流氓!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能学他!”
月凨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是听得懂爸爸的语气。小丫头揪着两只小手,圆眼珠煞有介事地瞪着,缓缓点了点头:“嗯!”
洛城又不禁失笑,用手沾上水,轻轻弹到她脸上:“你嗯什么嗯,你知道流氓什么意思吗?”
月凨眨眨眼,咯咯地笑着,一脸天真地抬手指向他的脖子:“啊!”
洛城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地捂住那些咬痕,悲愤地“操……”了一声。
洗过澡躺到床上,他搂着女儿刚打开手机,就见张主任给自己发来了几个视频和一张图片。点开图片,是一张检验报告单。其中睾酮一项的数值是0.67ng/Ml,已跌至Omega的水平……洛城的胸膛不禁剧烈起伏,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里。
一个半月后的比赛该怎么办啊!
再看那些视频——居然是自我调节的心冥想疗法?洛城狐疑地拧起眉,忍不住质疑这些疗法的作用:“张主任,你给我的这个,靠谱吗?怎么像骗人的呢?”
良久,在他几乎将视频都看了个遍之后,张主任这才回复过来:“这些心疗法当然不是立竿见影的,它们一般是作为辅助的部分,配合激素注射一起使用的。可你是运动员,打完比赛要尿检,我也不敢轻易给你注射激素呀?只能暂时用这个办法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扭转你的激素趋势,让它们自己升回来了。”
“这跟尿检有什么关系?”洛城疑惑地嘟囔着,下意识开始回想WADA公布的兴奋剂种类:“……好像禁药名录里也没有睾酮啊?”
“没有吗?”张主任疑惑地反问一句,随即沉默了。他思索一会儿,道:“这样,我去研究一下,看看你能不能注射睾酮。这几天你先按照我给你的视频做一下冥想,顺便等我的消息。”
“唔,好。”恹恹地放下手机,洛城按照视频的指引,开始回想那些令自己心潮澎湃、豪气干云的场面。同时调动全身的气息,企图让自己热血沸腾。
月凨蜷着两个小脚丫躺在他身边,小手搂着爸爸的胳膊,却不禁着迷地嗅来嗅去……冥想被手背上传来的瘙痒打断,洛城不禁哭笑不得地望向女儿:“干嘛一直闻爸爸?”
“嗯……!”月凨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殷切地爬进爸爸怀里,搂紧他,兀自沉浸在好闻的淡淡麦香之中。洛城愣了半晌才大概想到原因,不由露出苦笑:傻宝宝……即使你喜欢闻,爸爸也没法配合你啊!爸爸终究是个alpha,要赚钱、要打比赛的。如果变成了omega,那爸爸的事业怎么继续呢,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呢?
沉沉地叹口气,他躺下来,拉起被子盖住女儿,苦涩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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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洛城被滴滴声吵醒,就见手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有未读消息。
皱着脸点开一看,是闻人律发来的:医院的检查出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