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来回折腾,一恍就过了零点。
天空黑沉沉。
路上没几个行人。
冉星不是很有胃口,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里的粥,他感慨:“平时连打针都害怕的小女生啊,”想到刚才过床时床单上那摊干掉成黑的血迹,就直摇头,“闯红灯,飙车,这么有勇气。”
邱遂辰反对冉星的评价:“这不叫勇气。”
冉星重新定义这个词:“有勇气让自己这么叛逆这么疯。”
哪个正常高三生会舍得用宝贵的复习时间干这种事。
粥店里人不多,老板坐在收银台后刷抖音。
嘻嘻哈哈的短视频背景声刺耳难听。
两人坐在靠门的圆桌边,说话声压低了好几分。
冉星表情清清淡淡,还有点神游。
邱遂辰第一次看到冉星呈现这样的状态。
以前邱遂辰身边的兄弟朋友总用那么几个词形容冉星:“小少爷”、“撒娇鬼”、“粘人精”、“邱遂辰你家闹腾的小尾巴”、“你家叽叽喳喳的小太阳”、“那位话痨小朋友”。
冉星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发光能量。
而如今和他面对面,喝着一碗十五块咸粥的冉星,卸去青涩和炙热,披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社会枷锁。
被枷锁捆着,电量不足。
吃完粥,邱遂辰把车开过来,要送冉星回去。
冉星没开副驾的门,表情犹犹豫豫:“我……”
“别说想自己走走的话,”邱遂辰直接动手把冉星塞进车里,他是一眼看出冉星的小打算,“我现在让你一个人走,明天我就得从你的相亲名单移回黑名单里去。”
很严谨用了“移回”两字。
有前科的冉星:“……”
邱遂辰没开过这边的路,往导航里输入小区地址,跟着机械的导航声音来走。
车载音响没开,上车后两人好半天不吭声。
邱遂辰认真开车,最后还是冉星憋不住,“学长,你知道吗。”他转头看了邱遂辰一眼,“我很讨厌急诊科。”
邱遂辰扬了个音调:“我也不喜欢。”谁会喜欢急诊哦。
冉星算了下时间:“应该是我高三那年吧。”
邱遂辰:“九年前。”
冉星短促笑了声:“算这么快。”
邱遂辰嗯哼一声。
三更半夜的马路空空荡荡,前方道路被两排路灯包围,成了橙色小路。
“九年前我妈得了抑/郁症,割/腕/自/杀,”如果没有邱遂辰开车送他,冉星此刻应该是靠双腿走在前方空荡的街道上,边走边回忆那些带着鲜红血色的往事,“在她最需要冉通财的时候,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冉通财,他啊,在情人床上厮/混呢。”
邱遂辰放慢车速,侧目,看到冉星垂着脑袋。
车内昏暗,窗外斑驳的光影在冉星身上一片又一片地飞跃过去。
冉星的声音很低:“她最后死了,她很聪明,一刀就割到动脉,失血过多,外公和外婆把她抬到抢救室的时候,医生说没救了,那血流得整个单架都染了色。”
所以冉星不喜欢抢救室的气氛,鼻音重了些:“我最看不起用自/杀来解决问题的人。”
从戒同所出来后的那段日子,生活再苦,冉星都没想过要自/杀。
他很清楚,死了就真全没了。他必须留着这条命。
人只有活着,才有重新翻盘的机会。
好在他平安活下来了,活到又能坐在邱遂辰身边。
邱遂辰沉默了一阵,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背上突出的几根青筋暴露了他压抑的情绪。
清明节那条H市墓地定位动态的背后故事,邱遂辰现在知道了。
邱遂辰说:“有点想喝酒。”
声音不大,冉星没听清:“什么?”
邱遂辰:“酒。”
冉星皱眉:“不能酒驾。”
邱遂辰扯扯嘴角:“下次请我喝。”
冉星唔了声,“等你不开车的下一次。”
“好。”
***
伤筋动骨一百天,王雪请了长假,高考前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
王雪舅舅提了两箱大红包装的礼品到学校,硬要塞给冉星,算是对冉星帮忙照顾外甥女的感谢。
冉星哪能收礼,和王雪舅舅在办公室你推我赶了半天,王雪舅舅最后不讲,把礼盒丢走廊人就跑了。
是硬要冉星收下。
冉星一个头两个大,回头就被刚好来办公室的几位学生看到。
冉星第一时间没想起要拦住那几个学生,等反应过来,王雪骑车被撞耽误高考的事就被传开了。
冉星气得午饭都没吃,还被主任叫到办公室谈了半天话,做了半天思想教育,王雪舅舅硬塞的礼品交给工会处。
等冉星垂头丧气回到工位上,柳思云和三班英语老师文琪琪提了奶茶和小蛋糕过来安慰冉星。
柳思云:“就该把那几个皮猴子绑起来打一顿。”
文琪琪:“我晚上多给他们布置点儿英语小测卷。”
冉星喝了口奶茶,吃了块奶油夹草莓仁的小蛋糕,鼓起腮帮子,否掉两人的馊主意:“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作业布置多了殃及无辜。”
柳思云气笑:“你还考虑周全啊。”
文琪琪问起主任讲了什么,冉星摊手,“被罚肯定逃不掉,还得开个班会,把老大给我的思想教育传下去。”
其实这个班会在高考百日倒计时那天冉星早就想开了。
他知道学生压力大,如果没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可能马上又会有下一个出事的“王雪”。
为班会这事,冉星做了几版计划,还准备去买礼物给孩子们点儿鼓励。
三班有四十八位学生,那就得买四十八份礼物。
周六当天,邱遂辰来约冉星,下馆子吃完饭后邱遂辰就被冉星扣下来。
冉星要蹭邱遂辰的车,把买好的四大袋礼物运回学校。
周六的校园除了住校没回家的高三学生和值班的工作人员,清清静静。
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清爽的。
气温已经有盛夏的味道了,工人用水管在给绿化带浇水,空气中滋滋冒着水蒸气。
邱遂辰帮冉星把礼物提到办公室。
四袋礼物堆进冉星桌子下的空位,把袋子罗列摆整齐,邱遂辰起身时看到桌上有颗小多肉。
还是开了两朵小黄花的多肉。
邱遂辰看得眼热:“你怎么养得比我好?”
冉星从公用小冰箱里拿了瓶冰汽水出来,递给邱遂辰,瞥眼那小花,笑:“天赋吧。”
汽水冰冰凉凉,邱遂辰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冉星盯着人家仰头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偷看。
邱遂辰的电话响了,把汽水放一边,拿手机,是亲弟的电话消息。
冉星礼貌性往旁边退两步,让邱遂辰接电话。
邱遂辰没让冉星走太远,电话一通,邱奕宇的嗓门比喇叭还大:“哥,你来学校了?”
邱遂辰、冉星:“……”
几分钟前,邱奕宇刚下宿舍楼,准备去操场跑两圈锻炼身体,就给他撞见亲哥和亲班主任来学校的画面。
这不,连忙跑回宿舍拿电话手表给亲哥打电话,求证来了。
邱遂辰捂住手机听筒,小声问冉星:“你们周末学生还住校?”
冉星凑上去,声音更小声:“住得远的学生周末不太爱回家,来回路程耽误复习时间,我们学校图书馆周末也开放。”
邱遂辰:“这样。”
他俩刚才大概率是被邱奕宇在某个角落看到了。
电话那头亲弟还在嗷嚎,吵着要见面,邱遂辰索性先把电话挂了,认真询问冉星的意见:“你介意我身边的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吗?”
冉星指着电话:“你是说邱奕宇吗?”
邱遂辰点头。
冉星思考了一分钟,“其他人是可以,不过,”才刚经历过王雪的事情,冉星心有余悸,“奕宇在高三重要阶段,我想……”话说一半。
“嗯,我明白。”邱遂辰也考虑到这方便,“在他面前我们偷偷来。”
冉星:“……”不是,怎么听着怪怪的?
邱遂辰思绪一转:“周末学校食堂开吗?”
“一楼的有开,”冉星以为邱遂辰想吃食堂,“不过周末的菜色不太行。”
“那把邱奕宇叫上,”邱遂辰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晚上咱们外面吃,给他加餐。”
这就咱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