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周远洄无奈叹了口气,勒停了马。
“不,不去了?”喻君酌扭头问。
因为离得太近,他这么猝不及防一转头,险些亲到周远洄的下巴。
两人视线相撞,呼吸几近可闻。
少年因为太过紧张,眼睛还泛着红意,看着人时显得有些委屈。
“咳……”周远洄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挪开自己的视线,沉声道:“改日再教你,今日你还是坐后边去吧。”
“好。”喻君酌明显松了口气,坐在那里等着周远洄把他抱到后边。
但周远洄似乎是走神了,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王爷?”
“什么?”
“我……过不去呀。”喻君酌有些窘迫。
周远洄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揽在对方腰间,轻轻松松便将人拎到了后头。
自大营到玉沧的途中,每隔五里地便设有一道水师的兵卡。平日里周远洄他们去玉沧,中途几乎不需要停留,但今日因为带着喻君酌和周榕,他们破例停下来休息了一次。
兵卡里没什么吃的,只给他们安排了茶水。
“玉沧现在什么样子啊?”喻君酌好奇问道。
“没有淮郡好。”周远洄说。
“水师把玉沧控制以后,里头原来的人呢?”
“杀光了。”周远洄看向喻君酌,“屠城你听说过吗?”
喻君酌一惊,屠城他当然听说过,可他没见过,也没具体想象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即将要去到一个被屠城的地方。战事刚过去没多久,若玉沧真被屠城了,那城里会不会都是没有掩埋的尸骨?
一想到那场面,喻君酌顿时有些胆寒。
“屠城的意思就是,城中活口,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如果遇到人多的地方,血汇集到一起会像一条红色的小溪一样,尸体也会堆起来……”谭砚邦以为自家王妃不懂,热心地解释道。
“闭嘴。”周远洄打断了他的热心。
喻君酌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心道幸好周榕没有听到。
可他不解,周远洄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去一个屠了城的地方?
后头的一半路程,喻君酌心情十分复杂。
他这辈子没见过死人,唯一见过的一次,是上一世被杀的自己。
他想象不出很多尸体堆到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一个没有活人的地方……如果他们到了那边已经天黑了,岂不是更可怕?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进了玉沧城,才发现那景象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城中非但没有死气沉沉阴森恐怖,甚至还颇为热闹。沿街商铺都开着门,街心的地方还摆着许多小摊子,路上百姓来来往往,见了水师的人也不怎么惧怕。
别说这地方和屠城沾不上边,若非知道这里是玉沧,他都看不出这里有过任何战争的痕迹。
“王爷是骗我的?”喻君酌问。
“我朝素来没有屠城的规矩,亦没有先例,是你将我想得太坏了。”
“我没有!”喻君酌听周远洄说玉沧被屠城时,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但他记得秦将军的死似乎和东洲有关,周远洄又是秦将军的弟子,就想着对方说不定是为了恩师报仇杀红了眼。
“你没有将本王想得太坏?”
“自然没有。”喻君酌说。
周远洄下了马,又将喻君酌抱下来,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那王妃不如说说,你心目中的本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爷……”喻君酌心道这是让自己拍马屁呢,于是绞尽脑汁道:“王爷战无不胜,勇猛无敌,百战百胜。”
“具体一点。”
“王爷玉树临风,高大英武。”
周远洄对这答案显然不满意,他拉住对方的手臂强迫喻君酌看向自己,又道:“看着本王,认认真真地再说一次。”
喻君酌被迫迎上对方那凛冽幽深的眸子,将很凶两个字咽了回去,开口道:“英俊。”
周远洄眸光几不可见地亮了一下,也不知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但拉着人的手却松开了。
喻君酌:……
原来淮王殿下喜欢旁人夸他英俊?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回可算注意到了男人身上那袭靛蓝色的武服。这武服乍一看并不张扬,但裁剪规整,没有一块多余的布料,恰好将武人劲实有致的身形勾勒得分明。其上绣着的金色云纹,又平添了几分贵气。
不得不说,淮王穿着这身,再衬着那张脸,确实当得起英俊二字。
“有什么想买的吗?”周远洄问他。
喻君酌转头一看,见成郡王已经抱着周榕开始进货了。
短短几步路,叔侄俩已经付了好几次银子。
“没什么。”喻君酌道。
“等着。”周远洄径直走到了卖蜜饯的小摊旁,买了一包蜜饯。
喻君酌惊讶地发现,对方和那摊主说的竟然不是大渝话。
“王爷说的是东洲话吗?”他问。
“回王妃,正是。王爷不仅会说东洲话,还会说南绍话呢。”谭砚邦又瞅准了时机替自家王爷长脸,“王爷少年时在淮郡跟着秦将军习武,住了好一阵子,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人在少年时期开始学习一种语言应该是很难的,周远洄竟然能学会不止一种。喻君酌心道,淮王殿下不仅打仗厉害,看来在别的方面也颇有天赋。
周远洄买了蜜饯回来,递给了喻君酌:“榕儿爱吃”
“哦。”喻君酌心道周榕压根不爱吃蜜饯,但整个王府的人好像都误会那小家伙爱吃蜜饯,也真够粗心的。
“你也可以吃。”周远洄又补充道。
喻君酌这才拈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
一行人沿途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成郡王,若非周远洄拦着,恨不得把半条街搬回去。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养尊处优,来了大营后落差太大了,如今还不容易进城,虽然进的是东洲人的城,该买还是得买。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简单吃了点东西。
喻君酌打量着客栈内的布局,问周远洄:“王爷,这里安全吗?”
“整个玉沧都是水师的人,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你若是害怕,就别乱跑,跟在本王三步之内,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喻君酌当然不敢乱跑,要不是不熟,他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拽着淮王不撒手。
用过饭后,众人又在玉沧城内转了一圈。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登上了城楼,这位置视野很好,能俯瞰大半个玉沧城。
“为什么说玉沧是东洲重镇啊?”喻君酌问。
“玉沧这地方,位置很特殊。”周远洄以手指在城楼的围栏上简单画了个椭圆的形状,“东洲是个岛,但岛上多山。大营的位置是一块天然港口,那里有一大片平原,一面对着海,另外一面则对着陡峭的崖壁,和东洲其他地方几乎是隔绝的,只有中间一条路可以联通……而这条路,要经过玉沧。”
“哦,我懂了,也就是说玉沧像是一个隘口?”
“嗯,如果失去了玉沧,大营所在的那片平原港口,就毫无用武之地了。”周远洄道:“换句话说,控制了玉沧,也就等于控制了东洲沿海近一半的临海海域。”
虽说大营所处那一片平原占东洲的面积不算太大,但靠海的地方只有平原有用武之地,山地是无法靠近和利用的。
“那王爷往后打算怎么办?”
“玉沧对东洲来说很重要,但对大渝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制约东洲。”
一旁的谭砚邦插嘴道:“王爷现在虽然命水师控制了玉沧,但对此地的百姓并未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允许他们和淮郡通商。东洲现在的赋税很重,玉沧城现在等于不需要再继续朝东洲的朝廷缴税。”
难怪玉沧看起来这么热闹。若东洲朝廷不得民心,百姓必然不会拥护,是谁掌握这里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东洲人太傲慢了,玉沧这样的地方,竟然找个废物守城。水师打过来的时候,守城的将领不过一日便弃城而逃,丢下了全城的百姓。”谭砚邦又道:“后来据说这场仗死伤的百姓,都是守城的东洲士兵逃跑时误伤的。”
喻君酌不禁有些唏嘘,心道周远洄和皇帝选择在这个时机出手,简直太明智了。虽说这一战是大渝主动挑起的,但伤亡很小,可以说是以极小的代价,便击垮了东洲。
若是后续不出意外,大渝的东部边境,至少能保十年安宁吧?
不过驻守淮郡的人是周远洄,说不定这个时间会更久。
当夜,众人宿在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客栈里有茶室,饭后正好能聚在一起喝喝茶。
“自从来了淮郡,都没好好喝过茶。”成郡王抱怨道。
“不想待,就回京城,吃你的山珍海味。”周远洄说。
“我就是说说,今日我也想通了,此番既然来了淮郡,就跟着二哥好好习武,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去。”成郡王道。
一旁的周榕听了这话忍不住掩着唇笑出了声。
成郡王一看自家小侄子都笑话自己,顿时有些气恼,抓过人便捏着小脸揉了一顿。
“那你说说,今日来了玉沧,有何见解?”周远洄问他。
“啊?见解?”成郡王一脸无助:“见解就是,玉沧挺繁华的。”
周远洄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他。
“我只来了一日,什么都不懂,二哥又没教我。”成郡王不服。
“王妃与你一起来的,你听听他的见解。”周远洄看向喻君酌。
喻君酌一怔,心道你们兄弟考校功课,怎么还扯到自己头上了?但淮王问话,他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
“陛下并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想来没打算让东洲割地,所以这玉沧城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吧?”喻君酌这话说得也没底气,他对朝中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此前听说南境要议和,所以推测皇帝应该更倾向于议和。
“东洲此前便求和过,被我拒绝了。”周远洄说。
“啊?”喻君酌有些尴尬,心道一开口就说错了吗?
“还要打?”成郡王问。
“拒绝,是在等着他们加码。”周远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