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喻君酌开口先问的淮王,皇帝那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朕让人把淮王关起来了,在宫里公然行凶,伤的还是永兴侯,事情传出去朕可兜不住,言官的折子都能把朕淹了。”皇帝语气带着两分怒意。
“陛下,王爷如今目不能视……”
“目不能视,但能砍人。”
皇帝指了指一旁的羽林卫,吩咐道:“你来说说,今日淮王是如何行的凶。”
“是。”一旁的羽林卫开口道:“今日王爷和陛下谈完了国事,末将护送王爷出宫,没想到尚未出角门,撞见了等候多时的永兴侯。”
进了角门还有一段宫道才算正式进宫,平日里未经宣召的朝臣,是可以在这段宫道上逗留的。依着羽林卫这意思,永兴侯今日应是特意等在了那里。
“永兴侯拦着王爷,言语间多有纠缠,似是提及了王妃和王妃的母亲。后来王爷不知怎么就动了怒,侯爷还是拦着不让走,王爷一气之下就抽了末将的刀,随便挥砍了两下。”
这羽林卫的叙述,就差直接说永兴侯活该了。
“王妃,你可还有疑问?”皇帝问。
“臣没有疑问。”喻君酌忽然撩开衣摆朝皇帝一拜,“王爷今日定是为了维护臣才这般冲动,求陛下网开一面。”他说着取出赤金令捧在了手上。
皇帝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会把赤金令都拿出来了。
“到不了这个地步,你父亲没死,淮王自然也无需偿命。”皇帝道:“收起来吧,朕今日叫你进宫,一是觉得该给你一个交代,毕竟永兴侯是你父亲。二来就是知会你一声,免得你想不开。”
喻君酌闻言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路上成郡王说羽林卫传讯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若皇帝封锁了皇宫,哪个羽林卫敢朝成郡王报信?他们俩着急忙慌赶过来,皇帝不立刻就知道有人泄露消息了吗?
除非……消息是皇帝默认传出去的。
而且皇帝笃定成郡王一定会告诉喻君酌。
皇帝封锁皇宫,是不希望事情泄露。但此事牵扯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喻君酌的父亲,一个是喻君酌的夫君,所以他这个中间人必须有知情权。
借着成郡王顺水推舟让他知道此事,很自然。
至于对方为何不直说?
多半是想试探他的态度。
若他维护永兴侯,皇帝就不好在他面前太袒护周远洄。
想通了这一层,喻君酌那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陛下,臣能不能见一见王爷?”喻君酌问。
“暂时还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远洄是朕的亲弟弟,此事朕也不好太过纵容。”皇帝说。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喻君酌问。
“这件事如何处置,还要看后头如何发展。若是永兴侯大度不同淮王计较,事情也没有大肆宣扬出去,自然好办一些。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眉头深锁,心里闪过了无数念头。
“喻少师也不必太过担忧,且回府候着吧,若有事情朕会命人传话给你。”皇帝道。
“是。”喻君酌躬身行了个礼,没再逗留。
成郡王担心喻君酌,也跟着一起出了宫。
待人离开,皇帝走到了屏风后。
榻上,周远洄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太医院院判刚收了银针,立刻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如何了?”皇帝问。
“淮王殿下情绪大起大落,下官已经给他施了针,疏通了血气,应该很快就能醒。”
今日周远洄忽然爆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院判被人叫来时,一路上吓得魂儿都没了半条。若淮王殿下准头再稳一些,只怕他这条老命也吉凶未料。
“果然,人不能高兴得太早。”皇帝叹气。
“是下官无能,求陛下责罚。”院判说着就要请罪。
“怨不得你,朕都拦不住他,你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皇帝看向榻上昏睡着的人,问道:“以淮王今日的举动,你觉得他往后会如何?”
“依着羽林卫所述,王爷虽然情绪波动较大,但并未彻底失去智。想来只要无人激怒,多加安抚,平日里还是能控制住的。”
他话音一落,榻上的周远洄忽然睁开了眼睛。
太医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羽林卫则顺势挡在了皇帝和周远洄之间。
“啧,让开。”皇帝一把将羽林卫扒拉到一旁,俯身看着榻上的人问:“还认识朕吗?”
周远洄盯着看了一会儿,问:“永兴侯死了吗?”
“没死,你一刀砍掉了他的发冠,一刀劈在了他肩膀上,砍得人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过了,说是伤口很深,但没在要害,没什么大碍。”皇帝道:“不过永兴侯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医说脑袋怎么着来着?”
皇帝看向院判,示意对方说。
“永兴侯先前就有血瘀的老毛病,当日王妃在大殿上请旨要嫁给王爷,侯爷就病了一场,后来听说还吐了血。今日侯爷受到惊吓,老毛病又犯了,只怕养好伤后,腿脚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灵活。”院判道。
“听见了?你干的好事。”皇帝冷笑道:“幸亏人没死。”
“我下刀的时候忽然觉得一死了之太便宜他了,就故意偏了几寸。”周远洄面不改色地道。
皇帝:……
院判和羽林卫:……
怪不得他视力恢复了八成两刀没砍死人,原来是故意的!
说话间,有内侍来报,说永兴侯醒了。
周远洄把人砍伤后,皇帝直接让人把他抬去了太医院,这会儿才缝好伤口。
“你瞧着了?”皇帝走到外殿,朝传讯的内侍问道。
“奴才瞧得都害怕,侯爷浑身是血,肩膀上的肉都裂开了。”那内侍想起那一幕依旧有些胆寒,又道:“太医院的人给他弄了止疼的汤药,但那伤口那么深,缝起来能不疼吗?奴才在外头听着,侯爷昏死过去好几回呢。”
皇帝瞥了一眼屏风后的方向,又想起了周远洄那句话:
故意偏了几寸。
他这弟弟是真有点疯癫了。
“太医怎么说?”皇帝问。
“缝好了,说是得疼上几日。”内侍道:“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让奴才来请示,该如何安顿侯爷?”
人在宫里伤的,但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吧?
若是永兴侯府的人见他迟迟不回去,只怕要来宫里寻。
“弄一顶轿子,把人抬着送回永兴侯府。”皇帝道。
“陛下,这人若是送出去,只怕今日的事情就……”一旁的图公公提醒。
他终日待在皇帝身边,自然看得出陛下有心维护淮王,是以才斗胆提醒。
“他若是想说,总不能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吧?”皇帝叹了口气:“你亲自带着人送他回府,让人弄些滋补的东西。再弄点金银玉石,一并送到侯府。就说……”
皇帝想了想,开口道:“就说喻君泓在巡防营表现不错,赏给喻家大公子的。”
“是。”图公公领命而去。
这时,周远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他眸色阴郁,刚复明的眼睛又深又沉。
“想做什么?”皇帝问他。
“找个人来,替我带个话。”
“喻君酌那边你不必操心,朕已经让他来过了。”
“你让他来做什么?”周远洄沉声问。
“废话,朕不提前知会他,难道等着他从旁人那儿听说?”皇帝没好气地瞪了周远洄一眼,“更何况你砍人砍得痛快,就没想过万一人家还念着父子亲情呢?你如何自处?”
周远洄眉心一跳,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
“进门就问你,满意了?”皇帝说。
周远洄没有做声,但身上裹着的凌厉比方才淡了许多。
另一边。
喻君酌和成郡王一道出了宫。
“嫂嫂,你也看到了,皇兄肯定会护着二哥的,估计关上几天也就放出来了。”马车上,成郡王还在安慰喻君酌。
喻君酌有些走神,闻言叹了口气。
“嫂嫂是不是担心侯爷?”
“我爹受伤后回府了吗?”
“我让人去打听一下,方才太着急忘了问。”成郡王吩咐一个随行的护卫回去,让对方问问值守的宫人。
等马车到了淮王府时,这护卫正好回来,说永兴侯刚被轿子抬出宫。
“既然送回去了,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成郡王说。
“在宫里自然是没事,回去就不好说了。”
喻君酌仔细把皇帝朝他说过的话又回忆了一遍,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周远洄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取决于永兴侯的态度。若他这位父亲绝口不提,宫里的人定然不敢宣扬,那事情就能被压下来。
否则,周远洄明日一早就会成为百官口诛笔伐的目标。
“刘管家,府里有没有年头多的参?你让人弄一点,煮碗参汤。”喻君酌吩咐。
“王妃想喝参汤吗?但大夫说你不能吃大补的东西,只怕会虚不受补。”刘管家说。
“不是我喝,你让人弄好了,一会儿送到永兴侯府。”
“啊?”一旁的成郡王忙道:“嫂嫂要给侯爷送参汤?”
喻君酌并未急着朝他解释,而是叫来了谭砚邦。
幸好周远洄昨日进宫没有带着他,把他留在了王府看家。喻君酌快速把事情的原委朝他说了一遍,谭砚邦当即就知道了事情的利害。
“你从护卫里挑几个又黑又壮,一会儿跟着我去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