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也算是在死后团聚了。
“喻君酌, 有件事情, 我似乎一直没朝你解释。”周远洄忽然开口,将喻君酌从近乎窒息的思绪中强行拽了出来。
“什么?”喻君酌问。
“那日绑着你,你如今还生气吗?”
喻君酌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忽然提起那件事。
“是因为你施针祛毒的缘故吗?”喻君酌情绪放松了些。
“不是。”周远洄坦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本王那日所为,不是因为施针导致的疯癫。我只是很想看你, 想亲你, 想在你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甚至想……”后头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喻君酌从他眼底看到了一种近乎贪.婪的欲.望。
“你怎么……”喻君酌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一时无法解他为何会有这些念头。
“本王就是如此, 你的夫君便是这样一个人。”周远洄目光毫不闪躲。
喻君酌被他那眸光灼得耳尖有些泛红, 扭头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 不远处的枯树枝头忽然有鸟被惊飞, 喻君酌呼吸一紧,被周远洄双手护在了怀中。直到有暗卫出来告罪,说鸟是自己惊飞的, 周远洄才放松了些。
“那你砍我爹呢?”喻君酌问。
“太医说,那是施针所致。”周远洄抱着人没撒手,问道:“是这里吗?”
喻君酌曾朝他说过,自己被刺杀时是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周远洄现在几乎可以确认,就是眼前这条巷子。他方才突兀地说起那日之事,便是因为觉察到喻君酌的情绪太紧绷了。
“是。”喻君酌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周远洄问。
喻君酌眸光落在远处,没有应声。
周远洄对他这沉默有些不满,捏着喻君酌的下巴强迫人看向自己,“本王问你,何时?”
五日后,腊月十二。
喻君酌迎着男人视线看去,依旧没有回答。上一世的事情于他而言便如天机一般,他不知道一旦和盘突出,会不会有无法预计的后果。
周远洄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并未继续追问。
“你为什么会走这条巷子?”周远洄换了个问题。
“那日雪太大了,走这条路回永兴侯府,能省近一半的路。”
“雪太大,为何要出门?为何不坐马车?”
“因为那日马车……”
永兴侯府的马车没来接他。
那日,是因为马车没来,他才会走这条路。
恰好下雪。
恰好没人来接他。
于是他就走了这条巷子。
喻君酌过去一直不愿去想的念头,这一刻再也拦不住了。
怎么就那么凑巧呢?
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巧合?
过去他未曾深想,是因为上一世永兴侯府的马车不止一次“忘”了去接他,他早已习惯了。另一个原因大概是,他自己也不愿相信……那个可能。
“你怎么了?”周远洄问。
“没事。”喻君酌嘴里说着没事,面色却苍白得厉害,身体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凉意,不受控制得开始发抖。
“喻君酌?”周远洄用披风把人裹得更紧了些。
但他无论怎么努力,怀中这人就跟暖不热似的。
“王爷,带我……带我离开这里。”喻君酌哑声道。
周远洄当即把人抱起来,大步离开那巷子,把人塞进了候在巷子尽头的马车里。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
喻君酌缩在周远洄怀里,忍不住挑开车帘朝外看。
男人并未阻止他,只是把人揣得更紧了些,试图挡住马车外灌进来的寒风。
此处离淮王府更近,所以周远洄直接让车夫回了王府。他把人抱进暖阁,又吩咐家仆去烧了热水。就在他开口准备让人去叫太医时,喻君酌拦住了他。
“你身上冷得太厉害了。”周远洄他把人紧裹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人焐热。
“可能是因为下雪了吧?”喻君酌看着炭炉里燃烧的炭火,眸光有些出神。
他想不明白。
若永兴侯府的人想杀他,为什么在庄子里时不动手?
为什么要把他接到京城,让他受了一年的折磨,才在那处巷子里取了他的性命?
甚至这一世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几乎和永兴侯府断绝了关系,但还是有人想取他的性命。
这夜,喻君酌噩梦连连。
许是因为白天去了上一世惨死之地,许是因为骤然意识到了那杀意的来源。
尽管没有得到证实,但那猜测却在他心里一点点生了根,挥之不去。
“喻君酌。”周远洄把人揽在怀里,轻声唤他。
喻君酌终于在噩梦中醒来,一颗心兀自跳得飞快。
“做噩梦了?”周远洄问。
“嗯,梦到……”
他并未把那梦境说出来,但周远洄多少能猜到一些。
既然睡着了就做噩梦,喻君酌索性披着衣服起来了。
他走到书案边,取了纸笔,周远洄见状便主动给他研了墨。
【马车】
【暗巷】
【红叶阁】
【腊月十二】
“为什么是等我过完生辰之后?”喻君酌看着纸上的字,喃喃自语。
“你刚回京城,若是太快,只怕会叫人起疑。”周远洄接过他手里的笔,纸上写下了永兴侯和两个儿子的名字。
喻君酌惊讶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想到这一层。
“我和舅舅此前就怀疑过,你没什么仇家,在京中也没有太多有瓜葛的人,唯一得罪过的也就是刘四他们几个。但那几个人并不知道当夜的事情是你所为,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在那之前……”周远洄及时截止了话头。
因为那个时候“淮王”并不在京城,留在府里的人是原州。
好在喻君酌心神不宁,并未觉察到他说漏了嘴。
“那个人在咱们决定回京时动的杀心,而在那之前,永兴侯朝陛下请过旨,要封喻君泓为世子,可陛下没有批复。”周远洄手中的笔在喻君泓名字旁边点了一下,“这个时机,太巧了。”
喻君酌看着纸上的名字沉默不语。
“我此前不提,是怕你难过,也怕万一猜错了放松了警惕,反倒让你置于险地。”周远洄从背后把他揽在怀里,生怕他着了凉:“但你今日说到马车……马车走不了那条巷子,我猜是原本应该接你的马车,无故失踪,你想抄近路才那么走的,对吧?”
周远洄很聪明,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没有告诉喻君酌,今日印证这个猜测时,他甚至有些庆幸。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起码不用再提心吊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喻君酌心里难受。
王妃和家里人不来往是一回事,但喻家人想杀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会有,误会吗?”喻君酌说。
“也许吧。”周远洄顺着他的话说。
但喻君酌知道,对方的话不过是安慰他罢了。
“祁家平反,你随本王回京替母亲迁坟,替喻君泓请封世子的折子被搁置。”周远洄说:“所有的事情放到一起……
喻君酌仔细回忆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直到腊月,舅舅也不曾和自己相认,多半是因为淮郡尚未开战。但观潮商行配合朝廷制造战船,此事是从夏天就开始了的。
彼时他不涉朝政,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永兴侯未必没听到风声。若对方知道此事,便有可能提前下手,这样等舅舅找回来时死无对证,也不必再担心翻起从前的旧账。
否则一旦舅舅和自己相认,定然会替他和娘亲主持公道。届时,淮王大胜而归,观潮商会有功,焉知皇帝不会借势封赏,直接封喻君酌为世子?
但……
喻君酌看向那三个名字。
是永兴侯,还是喻君泓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干脆一起处置了干净。”周远洄冷声道。
“王爷,我想弄清楚。”喻君酌说。
周远洄无奈点头,答应自己不会仅凭猜测便轻举妄动。
这日之后,喻君酌在府中数日闭门不出。
到了腊月十二,他让刘管家着人去了一趟巡防营,给喻君泓传话,说自己想见对方一面。
自他回京后,兄弟二人只在王府匆匆说过几句话。
后来喻君泓又来过淮王府,但周远洄此前便吩咐了门房,不让永兴侯府的人进府,亦不许通传,是以喻君酌一直不知道此事。
这日,喻君泓听到传话,当即便答应了。见面的地方约在一间茶楼的雅间里,喻君泓到的时候,里头没有人。
这茶楼是周远洄的地方,是以很安全。
在喻君泓坐着的雅间墙壁上,有一个被雕花挡住的暗孔。暗孔经过特殊的处,在墙壁这一侧极难发现,但隔着墙壁另一侧,却能听到这边的声音,也能看到雅间的情形。
喻君酌立在暗孔之后,隔着一堵墙观察着自己的兄长。
许是上一世得到过太多恶意,所以喻君酌不太记得喻君泓对自己做过什么。他这位大哥平日里甚少与自己见面,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并不会出言挖苦或指责他。
相对于永兴侯府的其他人,喻君泓反倒是最容易相处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