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几个群情激奋的同门,几乎都是勋爵世家的荫生,萧扶光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更换讲学的地方了。
因为只有在国子监,才会聚集这么多功勋武将的后裔。
只有这些人,才会真的关心北疆局势,也只有这些人,才宁愿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也要仗义执言。
太子来国子监,就是为了让皇帝、让整个朝堂听到,大雍武将,这个已经被漠视轻忽很久的群体的声音。
等他走完这一遭回去,下一次的大朝会,估计兴平帝会被武将们的请战折子给淹没吧。
李卓然慷慨激昂地发言完毕,见萧扶光还傻愣着,悄悄用手肘往后顶了顶他,示意他多少也说两句。
萧扶光向来是愿意随大流的,可是这一次,他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收回了准备踏出去的脚步。
毕竟,他只是一个想平安度过此生的小纨绔,唯一的追求就是救多多的美人,换多多的寿命。
而他这一步若是踏出去,接下来恐怕不仅仅是靖远侯府,就连他母亲的娘家定远公府都会被卷入政治旋涡中,再无宁日。
于是萧扶光全然不管已经气到双眼喷火的李三公子,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闻承€€看了那小纨绔几次,见他都是一副铁了心要修闭口禅的模样。
他道觉得这情景正在意料之中€€€€
毕竟靖侯家的小纨绔,看似一团火,实则一块冰,和其他轻易就被挑起情绪的将门子弟相比,他更像一个老成的文官,习惯于衡量各种利弊之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因此,虽然这小纨绔虽然经常看似激动地与附身的妖物诉说对自己容貌的痴迷,但也绝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好感而轻易选择政治站队。
话虽如此,闻承€€还是有些恨的牙痒痒。
因此在回去之前,他特意吩咐了一句:
“诸公不妨以今日所议论之事为题,各作一篇策论交上来,届时还请祭酒大人转交给孤。”
他如意料之中的看到了萧扶光震惊到裂开的模样,方才志得意满,施施然起驾回宫。
【不是,他当自己谁啊?班主任吗?居然还带留作业的?!】
学渣小萧咆哮三连。
可惜除了一个只会萌萌哒眨眼的系统小美外,再无人能听到他那飘散于风中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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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家
还没等闻承€€回到东宫,就被皇帝身边的周进仁给半路截了道。
这位最得皇帝信任的周内官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此时依旧木着一张脸,在大路中央一揖到底:“启禀太子,陛下召您问话。”
虽然早已料到皇帝会借机发难,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闻承€€一挑眉,撇了一眼周进仁身后丧眉耷眼的常喜。
这奴才倒是机灵,连忙悄悄给太子使眼色,又用口型说了个“林”字。
闻承€€心领神会,对周进仁道:“周伴伴起来吧,孤这就与你一起过去。”
听到这话,周进仁心里长舒一口气,毕竟他可不想招惹太子这尊煞神。连忙起身站到路旁,好让太子的车架通过。
*
刚行至御书房门口,闻承€€就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某物砸中。幸好他及时偏了下脑袋,才发现那将将擦着自己左脸飞出去的东西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茶盏。
默了一瞬,闻承€€抬眼看向上首,兴平帝讪讪地放下了扬起的右手。
兴平帝:……气势就突然弱了一下呢。
在一旁站着的当朝丞相林万里只装作看不见,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拱手向太子殿下问安。
闻承€€缓步走进来,一点儿眼神都没分给林丞相,走到御书房正中央,一撩袍子跪下给皇帝请安:
“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急召,所为何事?”
他完全是明知故问,压根儿不在乎自己这态度会不会在皇帝沸腾的怒火上再浇一波油。
兴平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这逆子,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反倒问起朕来了?!”
闻承€€一脸无辜:“恕儿臣愚钝,的确不知父皇所指何事。”
这下兴平帝气得话连说不清楚了,拿手点着他,连说了三个:“你、你、你!”
林万里看不过眼,将话茬接了过去:“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去了国子监呢?还鼓动那些不谙实务的监生妄议国政,臣听说当时群情鼎沸,甚至有人口出狂悖之言。”
“臣以为殿下如此行事,实在有些欠妥。”
“放肆!”
闻承€€厉声呵道,丝毫不给丞相大人面子。
“孤与父皇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
这时候兴平帝也缓了过来,怒道:“你也不用对丞相指手画脚,只给朕老实交代,你今天真的去国子监挑唆那些书生闹事了?”
闻承€€笑回:“儿臣不过是按照我朝定制出阁讲学,只是将地点从文华殿换成了国子监,怎么就被人栽了个鼓动挑唆的名头?这罪名可太大了,儿臣不敢受。”
兴平帝怒气冲冲:“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身为太子,不想着上效君父、下安百姓,反而还在那里煽风点火,鼓动那群行伍粗人的子弟,欲兴兵戈之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看你胆子分明大得很!”
这位践祚经年的皇帝,此时疾声数落着本朝储君,脸上的皱纹都因为太过猛烈的怒火而绷得死死的,那双耽于酒色的浑浊眼睛也瞪得老大,狠狠地盯着闻承€€,仿佛他是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可是归根结底,闻承€€只干了一件事€€€€
把大雍武将身上令人窒息的高压稍微地松开了些许,让这些最了解北疆真实情况的人,能有个为大雍北国饱受柔然凌虐的边民们发声的机会而已。
垂下眼睑,闻承€€终于敛了笑容,目光直直的回看过去,道:“去岁入秋以来,柔然便屡屡生事,今年他们的三王子更是集结大军,陈兵北境,欲夺雁门关后长入我中原腹地。”
“敌国如此狼子野心,若我大雍此时不出兵,难道还要等豺狼已经磨好利爪,狠狠地啃上一口大雍百姓的血肉后再出兵吗?”
“因此,儿臣反倒认为,儿臣今日的举动,不过是在尽一个储君的本分而已。”
“混账!”
兴平帝怒极,眼神如果能变成刀子,此时他一定能从闻承€€身上剜下几片肉来。
对此,闻承€€只是冷静的回看过去,一语不发。
这对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父子,竟然就这样沉默的对峙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早已战战兢兢地跪下,个个深埋着脑袋,生怕被牵连。
林万里却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往前一步冲皇帝行了一礼,又对着闻承€€拱了拱手,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请殿下恕臣无礼,只是老臣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公道的话,殿下您,此言差矣啊!”
“殿下不忍见边民受罪,陛下作为天下兆民的君父,只会更加忧心焦急。”
“只是殿下是否想过,如果真的与柔然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战事一起,届时那柔然的铁骑之下,葬送的可是货真价实的我大雍将士的血肉!因此陛下如今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才狠心从中取舍啊。”
“再者,依老臣愚见,此事也不是只有兵戎相见一个解法。边夷挑衅,多半都是因为穷得过不下去了,才拼命闹出些动静,指望要些钱粮活命,到时候打发他们些东西估计也就安分了。”
“我大雍泱泱天朝上国,难道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吗?”
作为大雍的当朝宰辅,林万里生得面容清癯、目光炯炯,一把飘逸的美髯更是给他添了几分仙风道骨,整个人看上去就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场。
再加上他宦海沉浮几十载练就的的好口才,一番话下来,皇帝还是那个心系子民的好皇帝,太子却成了年轻气盛、需要多听取老臣意见的冲动太子。
闻承€€都给气笑了,忍不住出声讽刺道:“朝中都说林相有一条好舌头,能翻江倒海,搅动风云,今日得见,传言果然不虚。”
说罢便不再看他,只直勾勾地逼视兴平帝的双眼:“方才丞相所言,父皇也是认同的么?”
兴平帝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与他对视,却仍然嘴硬:“朕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年轻识浅,不知轻重,才会动不动就叫嚣着挥师北上。只想着要打个胜仗让自己建功立业,却丝毫不为这天下黎民着想!”
兴平帝越说越快,越说越顺。
一开始的那点心虚早已飘散,他竟然真的自我说服,觉得自己才是用心良苦的那个人,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教训闻承€€:
“若真为了成全你一人的名望,便要拉着大雍的好儿郎们浴血疆场,那大雍何辜!黎民何辜!”
兴平帝一脸的扭曲兴奋,畅快地顺着林丞相的思路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闻承€€冷眼看着他,内心也越来越平静。
呵。
这就是我的父皇。
这就是大雍万民的好皇帝。
他此行来得匆忙,头上的通天冠还未换下,这顶储君华冠的纯金底座仍然沉甸甸、凉沁沁的拉扯他的头皮。
但闻承€€觉得,通天冠再冷,也冷不过他此刻的心。
面对一个装睡的人,说上再多的话也只是白费口舌。
主意已定,他不再多言,干净利落的请了跪安,不想再听兴平帝的任何废话,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回头丢下一句:
“那便请父皇等着看这仗究竟打不打得起来吧。毕竟林相的舌头再巧,只怕也拦不住柔然人的战马呢。”
说罢,便看也不看被他嚣张的态度吓到瞠目结舌的众人,扬长而去。
等他都走的不见人影了,兴平帝才反应过来,气得喘着粗气大叫:“反了!通通都反了!”
周进仁不敢站起来,膝行着上前,凑过来给他抚着胸口顺气,带着哭腔喊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啊陛下!”
林万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兴平帝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只好略微带着几分不甘退了出去。
*
林万里从御书房出来,却没有立即出宫,而是站在门外思虑了片刻,转身去了后宫找女儿。
冯贵妃死后,后宫这两年便一直由林贤妃执掌。
林相爷作为她的父亲,自然有些小小的特权,可以不用事先递牌子进去禀报,轻易地就来到了林贤妃住着的启祥宫。
林贤妃正领着宫女做针黹,见到父亲来了也是欢喜不已,连忙起身见礼,又让林丞相上座。
双方厮见过,林万里便在右面第一张椅子上了坐了,林妃依然坐了左首。
此时他才向林贤妃笑道:“适才与陛下奏对,结束之后臣临时起意想过来看看娘娘,只怕不凑巧,误了您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