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进义一开始还以为殿下是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所以塞人过来监工,他提心吊胆了几天后,发现被塞过来的靖远侯比自己还要懵逼,这才重新把心放了回去。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随便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由闻承€€代行天子礼仪,将柔然二王子阿里不哥,加封为新一任的柔然王。
加封之后,阿里不哥的使者们便开始向草原的各个部族送信,宣告着新王的诞生。
既然已经臣服于大雍,使者送上的所谓“国书”便只用了大雍的文字书写。
巴拉不认识汉字,下属只好念给他听,又逐字逐句的将其中晦涩难懂的部分翻译成大白话,不等下属念完,巴拉就已经被气笑了:“阿里不哥是不是当狗当习惯了?父王死了,他居然跑去给雍朝人当狗,还敢冲着草原上汪汪叫!”
随手将那封盖着“柔然王印”的玩意儿扔到火堆里,巴拉只需一个眼色,他的亲兵便将使者拖出了王帐。
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叫,巴拉的好心情算是被毁了一半。见他似乎又有要发怒的迹象,有个机灵的下属连忙溜出王帐去请其其格小阏氏。
这个名唤其其格的女人,原本是博迪长子阿日斯兰的姬妾,阿日斯兰前些日子带着亲兵投降了巴拉,但也没有保住性命,很快就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喜怒不定的巴拉,不仅自己被杀,连姬妾们也尽数没入了巴拉的后院。
其其格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短短数日,就已经有成为巴拉最宠爱女人的架势。
此时听到下属结结巴巴的请求,其其格嫣然一笑,对镜整妆之后,转身便去了巴拉所在的毡房。
*
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右贤王阿岱也接到了这封古古怪怪的国书。
他汉学极通,不用人帮忙便自行看完了全部,又递给亲随们传阅。众人看完其中内容,皆是面面相觑,朝他看了过来。
被派遣来的使者本已经做好了被暴怒的右贤王直接斩杀的准备,谁知他颤颤巍巍的匍匐在地了好久,才听到上首传来一声轻笑,右贤王竟然温和的告诉他:“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知道了。”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使者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连逃出生天的喜悦都给抛到了一边。
见他愣在原地,阿岱随口吓唬了一句:“你要是不想传话,本王有得是人可以。”
那使者一跃而起,一边连声道“小人这就回去禀报”,一边屁滚尿流的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亲随们便围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大王,二王子竟然得了雍朝的助力,咱们该怎么办?”
柔然王身死,博迪下楼不明,阿岱本以为自己顺理成章就是下一任王,谁知道竟然莫名其妙窜出来的一个巴拉,收拢了不少先王的势力,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来阿岱是想等巴拉与博迪残部分出个高下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的,但这封来自西阳的“国书”让他改变了主意。
用“国书”轻敲掌心,柔然的右贤王笑得意味深长:“草原这么大,阿里不哥就算有雍朝的支持,也不可能全部吞下。”
“西边是月氏人的地盘,同样也有丰美的水草,我看那儿就很不错。”
“至于阿里不哥,就留给巴拉解决吧。”
或许还有博迪呢,阿岱微笑着想到。
第51章 回程
阿里不哥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柔然王,意味着闻承€€留在西阳城的最后一件事情也已经办妥,剩下诸如奉旨讨逆、分化柔然的工作,自有冯士元接棒完成。
因此,京城来的这一大帮子人也到了应该返程的时候。大伙儿沉浸在要回家的喜悦里,纷纷开始收拾行李,到处采购回去送人的土仪,忙得那叫一片热火朝天。
可惜,那都是别人的热闹,与萧扶光无关。
因为在忙完几件大事之后,最近的太子殿下可谓是十分清闲,甚至清闲到了能够时刻盯着学渣萧世子的功课的地步。
绞尽脑汁的写完最后一个字,蔫蔫儿的萧扶光将新完工的策论递到太子跟前,小脸儿皱成一团:“都按您说的修改过了,您要不再看看呢?”
接过那篇墨迹尚洇的文章,从头细细看下来,见其长进了不少,闻承€€随口赞了两句,果然见到小纨绔一扫先前的颓唐,腰杆儿瞬间挺直了不少,一边忍不住的沾沾自喜,一边还要强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
闻承€€心中好笑,趁着对方正得意,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进益了,你不如就以柔然当今形势为题,再写一篇文章看看。”
之前他布置的都是历年科举的题目,萧扶光再不学无术,也多少看过往年的行卷,对于各方论点心中能有个参考,不至于偏题跑题,可以说,先前闻承€€更侧重于锻炼他行文的能力。
现在他直接以时事为题,想考察的则更多是萧扶光处理政务的能力了。
可惜萧世子实在学渣,对太子的用心良苦一无所知,听到作业又被加码,他登时就跟天塌了一样,垂头丧气地领命回去了。
之后的日子,萧扶光可谓是披星戴月,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出门,去太子那里报到,直到天色擦黑才一脸倦色的回到小院,在靖远侯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早早上床睡觉,为下一天的脑力运动储备精力。
就这样过了几天,差不多也到了要启程的时候。
昨天太子丢了几本柔然相关的档案给他,萧扶光坐在故纸堆里,正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却听到常喜公公进来通报:“承恩公求见。”
他抬头看向太子,却见对方似乎早有预料,站起身来对他交代了一句:“继续写你的。”随后就让常喜将冯士元请到偏厅叙话。
看着闻承€€离开的背影,萧扶光眼神微凝:之前和冯修微对谈的内容,他并没有和太子提起过,但很明显对方从他回来后避而不谈的态度里面猜出了一些端倪,对冯家的态度也比以前冷淡了很多。
因此,虽然不知道冯士元这次上门会和太子聊些什么,萧扶光只希望,这位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太子母舅,能够给出和他女儿不一样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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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返程的日子,西阳文武官员纷纷前来相送,冯士元当然是打头的那一个,更难得的是冯修微也在送行的队伍里,随着众人行礼的动作,冲着太子深深一福。
看着人群里神色自若的冯修微,萧扶光猜想这应该是那天冯士元与太子的谈话起到了作用,舅甥二人当天聊了很久很久,无人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大伙儿都看到太子亲自送了承恩公出府,随后又恢复了对冯家的亲热态度。
闻承€€亲手将舅舅扶起,又虚虚揽了一把冯修微,神色间有些不舍:“此去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还请舅舅定要善自珍重。”
冯士元紧紧握住太子的手,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恪守尊卑的承恩公,反而更像是一个不放心年轻后辈独自上路的操心长者:“回去之后,殿下切勿以臣等为念,当时刻谨记储君之德,以勤慎侍上、忠奉君王为要。”
说罢又小声叮嘱:“如今您立了大功,回去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会盯着东宫,刘据、承乾之例犹在,您可千万不能轻忽。”
闻承€€用一种沉稳的力道反握回去,示意舅舅安心:“您放心,孤省得的。”
又看向冯修微,笑道:“陛下已经准了给三哥的加恩,不日便有旨意,届时还请大妹妹为孤在三哥灵前再祭上一杯酒。”
在不尴不尬的停灵小半年之后,朝廷最终决定追授冯修衡为从一品荣禄大夫,谥号“武靖”。虽然没有冯修微瞎诌那一堆不伦不类的官爵听起来威风,但西阳城的英雄终于可以以英雄而非罪臣的身份下葬,姑且也能算是喜事一桩。
对于太子的交代,冯修微深深拜下,低声应了一句,再没有以前谈笑风生的劲头。
闻承€€也不恼,转身上了马车,从此告别了这座经历了无数风霜战火的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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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因为不着急赶路,太子的马车终于换成了符合他身份的豪华车架,走起路来稳当的很,完全不似寻常马车一样颠簸。马车里设施一应俱全,茶壶茶杯都嵌在桌上的凹槽里,丝毫不用担心倾倒的问题。
熟悉太子习惯的常喜公公,更是事先就熏上了闻承€€最爱的雪中春信香,摆好了他平日常看的书卷,力求让这趟旅程舒适惬意。
可惜事与愿违,自从踏上回程,太子的心情就似乎一直不是很好,看书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候一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到常喜的夸张笑脸之后迅速地别过头去,空留常喜公公尴尬的坐在原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天爷啊,殿下究竟是在抽什么风,以前可没见他这么喜怒不定的!
就在常喜公公在心里抱怨太子越来越不好伺候的时候,却听到车厢壁传来“咚咚咚”的动静,就像是有人在轻轻敲门一样。
常喜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经亲自打开了车帘,冲外面笑:“孤就猜到是你。”
车外萧扶光正骑在马上,控制着马儿与太子的车架一同行进,此时他一面炫耀自己精湛的骑术,一面对闻承€€道:“臣嫌弃马车坐久了身上酸痛,就回了父亲说要下来骑马松快松快。殿下也坐了这么久,要不要一起啊?”
这年头官道都是黄土铺路,马匹踏上去黄烟滚滚,人骑马在上面走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变成个泥人。
看着他已经有些灰扑扑的小脸,闻承€€对下去骑马这个提议敬谢不敏,但是他另有主意:“不如你来孤的车上坐会儿,这架车轮胎外用的都是软木,并不颠簸。”
太子殿下盛情邀请,萧扶光自然从善如流,也不用人特意停车等他,将马儿驱到车辕左近,一个闪身便从马背上落到了车辕架子上。
他这番堪比特技的危险动作,将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他自己偏生毫无感觉,还冲闻承€€傻乐:“这招还是沐统领教我的,今天可算是用上了。”
直到把人扶进车厢坐好,闻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又听到他不知死活的炫耀,忍不住在心里给倒霉的沐统领记上一笔:“看来孤对沐昂之还是太放纵了,让他天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
啊?
萧扶光茫然抬头,这和沐昂之闲不闲有什么关系?
看见他眼里的问询,闻承€€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欲多言。
萧扶光也无心计较,进来坐了一会儿之后,他便体会出这架马车的好处了。同样是走在官道上,他原先坐过的那些车,速度稍微快些便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而太子的这辆车却只会有些许的摇晃,跑起来的时候,人在上面看书写字都使得。
他不由得夸赞:“这个车果然好,跑再快都不会颠得慌。只是臣看着不像是殿下在京中乘坐的那辆。”
要行远路的车子,做工当然比闻承€€在京城里用的要好上许多。向他解释完两者的不同之处后,财大气粗的太子殿下许诺:“你若是喜欢,等回了京城,孤让他们做一辆合规制的给你。”
猝不及防被送了份大礼,萧扶光发挥出中国小孩接红包的传统美德,假模假样的推辞了好几回,才美滋滋的接受了。
坐在车厢角落的常喜公公:……
一国储君车架造价岂止千金,按这个标准制作,就算降了规制,只怕所费也要不菲。常喜怎么也没想到,一贯厉行节俭的太子殿下,上千金的马车,居然也能说送就送。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还不是只能将主子的交代刻在脑子里,等到一回京城就吩咐人加班加点的制作。
对于常喜公公的哀怨一无所知,车上其余两人一无所知。他们俩正一个兴致勃勃的趴在车窗上指指点点,另一个则是含笑看着,时不时点头附和。
来的路上太急切,萧扶光也没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光,现在没了胸口的大石头压着,他也能好好品味起塞北不同于京城的壮阔景象。
再次路过一大片麦田的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萧世子兴奋地指着窗外:“殿下您看,风一吹它们就荡开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风吹麦浪?”
闻承€€凑上前去,对他的感慨深以为然,又道:“麦色金黄,今年西阳应该有个好收成。”
看着这两人冲着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麦田也能讨论个没完,常喜在心底呵呵两声,总算搞明白了服侍这个全新太子殿下的要诀。
没错,虽然只是短短数月不见,但常喜私以为,太子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与以前那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殿下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
于是,接下来的旅途中,完全不需要太子吱声,常喜公公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靖侯父子面前,在靖远侯审视的目光中将人家儿子请到太子的马车上,一问就是:“殿下请世子爷说说话儿。”
太子究竟有没有话和萧扶光说,常喜并不知道。
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从萧世子按时出现在自家殿下面前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出发头天那个阴晴不定、仿佛别人欠了他几万贯钱的太子。
看着笑得春风和煦的太子殿下,常喜公公志得意满:要不怎么说,咱家才是太子殿下身边最知心的人呢~
第52章 名声
回去的时候,还是那一条同样的路,路上依旧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是在往边塞的方向走,每隔一段路还会有当地官府和富户摆出来的粥棚。
几个拖家带口的流民用缺了口的粗陶碗领了粥,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喝下肚,连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将碗放胸口揣好,心满意足的站起身,继续朝着家乡的方向赶路。
萧扶光不禁唏嘘:“如果一开始州府就开仓放粮,也不至于会死那么多人。”
到底是没见识过官场黑暗的大少爷,脑子再怎么机灵,涉及到这些事情之后,总会冒些天真的傻气。不过没关系,等到了京城,孤再慢慢教他也不迟。
闻承€€包容的想到,并向他解释:“当初要是赈济施粥,流氓必将蜂拥而至,万一他们聚集起来侵害辖下百姓,引发动乱,可就不是丢个乌纱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摆设粥棚,也是为了让流民们吃跑了赶紧上路,别在他们的辖区生事。”
“如今所谓衣冠中人,泰半皆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尸位素餐之辈,又岂会将升斗小民的性命看在眼里。”
只要自己治下不出岔子,其他地方的百姓就算是死绝了,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萧扶光发现,每次只要一提到朝中官吏行事,太子就会变得愤世嫉俗,常有偏激之语,显然是对当前吏治极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