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今天也在大声密谋 第44章

可是百余年来,“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经形成了惯例,太子以后总有需要依靠读书人治理国家的时候,现在一直硬顶着和人家杠,怎么看怎么不妙。

萧扶光有些担心,但又觉得,闻承€€的骚操作那么多,说不定早就有所布局了。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吧。

大雍太子神来之笔受害者联盟成员€€萧€€靖远侯世子€€扶光,沉稳的想到。

*

一路终于行至虢阳。

与上次进城时一样,虢阳城太守魏公良依旧领着一众属官等候在城门外,文左武右站了老长的两列,在路边恭候太子的大驾。

和上回不一样的是,他们这次等来的不是匆匆驶过身旁的马车残影,而是笑意吟吟、谦和有礼的太子殿下。

虽然没有下车,闻承€€仍命人挑开车帘,让下拜的官员们平身,又勉励了几句话,才在魏公良的引领下,缓缓往太守府而去。

虢阳的太守府地方狭小,住不下这许多人,萧家父子被安排到了萧扶光之前住过的守备府里。因着魏太守备了酒宴给太子接风,两人梳洗休整一番之后,又只好匆匆赶来赴宴。

只是刚到设宴的地方,萧扶光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孙先生,您怎么也在这里?”

前国子监博士孙占鳌闻声看来,发现是老熟人,走过来笑着向萧扶光抱了抱拳:“我已经辞了国子监的职缺,当不起世子一句先生。”

“啊?您在国子监不是好好的吗?”不仅地位超然,还能潜心着书立说,这样的工作居然也能说辞就辞,萧扶光大为震惊。

光看他神色,孙占鳌就知道他想岔了,补充道:“前些日子我偶然谋了任外放,是去西阳暂领太守一职,如今便是在赴任的路上。”

西阳太守?

为了节制武官,这种军事重镇,太守的确几乎都是文官清流出身。但萧扶光怎么也想不到,陈豹下台之后,接任他的居然是一个三不沾的国子监博士。

带着这点子疑惑,萧扶光找到靖远侯落座的位置,也在旁边坐下了,刚想和父亲八卦一下孙占鳌的事情,就看到刚与自己分开的孙博士,竟然出现在了太子的身侧,两人言笑晏晏,举止间也颇为熟悉的样子。

等到席散了,萧扶光被常喜请到太子下榻的所在,他也终于可以问出积压在心里一下午的疑惑。

见他好像很吃惊自己与孙占鳌私交颇好这件事,闻承€€笑:“孙博士不仅学识出众,更难得的是为官清正,不愿同流合污,所以西阳太守的位置刚空出来,孤头一个就想到他。”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萧扶光早就习惯在太子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也不管常喜在不在,开口就说:“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您在大朝会上对那些大官来一个怼一个的,臣还以为您不喜欢文官呢。”

而且每次私下提起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让他很难不多想嘛。

在萧扶光面前,闻承€€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朝中那班士大夫的厌恶,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也不奇怪。只是有些地方还是需要说明白的:“乱世需名将,治世却少不了鸿儒。孤要想好好理政,自然也不能缺了文官清流的助力。”

“孤厌恶的是文人结党,盘踞江南,祸乱朝纲。但那些出身微末、不党不群、品性正直的士人,反而正是孤切切所盼的人才。”

他厌恶的从来都是打着圣人之言的幌子结党营私的江南士族,但这些人自诩为清流魁首,舔着脸就将太子对于几个家族的厌恶扩大成他对所有读书人的仇视,并且时刻煽动舆论,希望能将他这个太子拉下马来。

实际上就算是在世人眼中太子与清流最势同水火的时候,他不也出席了怀王设在春熙园的诗会,想着要为自己的詹事府挑选几个新科进士作为属官吗?

可惜心明眼亮的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和萧扶光一样,被江南士族营造的舆论裹挟,认定了他是个重武轻文的莽夫。

不知有多少没有根基的士人,也因为他的这点名声,不敢投效东宫。

但现在不同了。

他保举了孙占鳌€€€€这位清流中的清流、鸿儒中的鸿儒,去已经被他握在手里的西阳重镇,出任唯有心腹才可占据的太守宝座。

至于这件事会在京城溅起怎样滔天的浪花,产生多大的回响……

闻承€€很好奇,同时满怀期待。

*

京城。

与还在翰林院打转的宋如渊不同,在家族的助力下,罗嘉奕已经谋得了一个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的职位。刚入官场,便选在天官门下,不用想也知道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志得意满之际,罗嘉奕也没有忘了提携不如意的故交,常常带着宋如渊出席一些来往应酬的场合。

今天又是左仆射曹平芳家的诗会,设在曹相国京郊的园子里,歌姬美人、海陆珍馐、珍奇佳酿,无一不有。

回来的路上,就算是出生世家大族的罗嘉奕,不免艳羡:“曹相的园子,竟比怀王殿下的也不差什么。”

这话有些不妥,宋如渊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罗嘉奕却不当一回事,又道:“听说曹相不过四十来岁,区区不惑之年,就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该当如是啊!”

他在宴席上一时纵情,饮多了酒,此时斜倚在车厢壁上,满面红光,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睛半睁着望向前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自己。

倒了杯醒酒茶递给他,对于友人的这番豪情壮志,宋如渊心里却不以为然€€€€曹平芳出身江南曹家,在他之前,曹家就已经出过了三任宰辅,站在这样的大族肩上,曹相国的平步青云,衬得如他这般贫寒士人的日夜苦读就像个笑话。

不想驳了友人的面子,宋如渊岔开话题,提起刚刚在宴会上听到的消息:“听说太子殿下他们动身返程了?”

一提起太子,罗嘉奕酒都醒了不少,端正地坐好之后才开口:“是啊,听我叔父说,太子他们中秋前就能到京城了。”

不论怎么被教育“万般皆下贱,惟有读书高”,在热血方刚的年纪,又有几个男儿能不在读到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的故事时热血沸腾呢?

所以闻承€€只身杀入敌营,巧计分解柔然国的故事传回京城后,罗嘉奕立马收回之前骂太子武夫莽撞、胆大妄为的话,摇身一变成为太子最忠实的拥趸,即便是在叔伯们的宴会上,也会鼓起胆子为闻承€€说一两句好话。

他甚至还悄悄打探过太子詹事府的职缺,可惜他连礼物都没来得及送上,就被常喜公公无情的打了回来。

一想到这件事,罗嘉奕就一肚子火:“都怪那几个没义气的东西,当初殿下出事,他们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怨不得殿下心中对我们江南的士人存了成见。”

当初柔然惊变,太子被朝廷百官围追堵截,弹劾的折子能堆满几张书案。他詹事府里的属官见风向不对,递上辞呈便跑了。偏生跑路的那几个,恰好也都是江南士族旁支末流的出身。

认为自己是被不争气的同乡给连累了,罗嘉奕一边哀叹自身的不幸,一边又眼热起另一个人:“要我说,靖侯府的那个纨绔,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鸿运,简直就是贪天之功。”

虽然文官们主张议和,可谁不知道向异族求和纳贡,是要留万世骂名的丑,所以他们都推脱着不愿意前往,谁知道萧扶光这个贪功冒进的愣头青会窜出来主动揽了这个恶名。

本来萧扶光领了出使的差事之后,罗嘉奕没少在背地里幸灾乐祸,可是一朝形势逆转,当初看不上眼的小纨绔竟然成了守土有功的大功臣,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酸溜溜:“等他回来,说不定殿下会赏一个太子洗马做做呢。”

但是宋如渊却没精力理会友人的含酸带怨,在罗嘉奕抱怨起自己在常喜处受到的挫折之后,他便想到了别的东西。

殿下讨厌的,真的是全江南的士人吗?

还是说,他厌恶的,仅仅是江南的豪族呢?

第53章 英雄

一行人出了虢阳城,穿过平安州,终于抵达了京畿。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是两块相邻的地界,可一踏上京畿的土地,萧扶光就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就连路边道旁的麦田里长着的麦穗,似乎都要平安州的要来得硕大饱满一些。而全神戒备了一路的龙骧卫们,也在呼吸到京畿的空气后,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如果是以前,萧扶光可能会天真的以为,这就是皇城脚下该有的气派。

但在亲眼目睹了同一片蓝天之下,其他地方正在上演的残酷苦难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座倾天下之力供养的城市,即使表面再怎么繁华富庶,但供它吸食成长的根基€€€€大雍其他四十九座州府,或许内里早已经被各种蛀虫侵蚀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对于他的这番感慨,太子殿下表面上没有说什么,私下里却和常喜笑言:“出去一趟,总算有了些长进。”

最近经常被迫卷入靖侯世子相关话题的常喜公公,已经习惯了太子时不时提上一嘴萧世子的举动,闻言熟练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挤出个皱巴巴的笑脸附和主子:“那可不!跟着殿下办了趟差事,奴才瞧着世子爷比之前稳当多了。”

对于他不走心的夸赞,闻承€€只是轻笑一声,心道:岂止是稳当多了?他分明是雏鹰振翅,只待高飞。等孤手把手再教上几天,回京后不知要惊掉多少误把璞玉当顽石之人的眼珠子呢。

没错,即便是在赶路,他也从未落下对萧扶光课业的教导,两人每日车上共处的时间,大半都花在了太子殿下单方面的历年行卷精讲上。

这也让同行的汝南王很是哀怨,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在路上和太子堂弟说道,谁知都快走到京城了,闻承€€都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他,似乎完全不好奇他从陈豹那里套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

离京城还有百余里的时候,队伍在附近的驿站停下来休整,将压箱子底的各色储君仪仗都翻了出来。

只因京中快马传来消息,兴平帝亲自率领着文武百官迎出了京城八十里地外,以迎接太子的凯旋,是以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就不能再这么随便了,必须一板一眼的按照太子正式出行的规制来。

翌日,闻承€€换上了庄重肃穆的太子朝服,玄色冕旒轻垂的珠帘隔绝了他人的视线,在教人无法窥视储君容颜的同时,也无形中拉远了他与所有人的距离。

作为没资格参与大场面的芝麻官儿,萧扶光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这么庄重的打扮,新奇之余,又不得不感叹本朝太/祖定下严苛服制礼仪时的高瞻远瞩€€€€明知道还是同一个人,可换了这身皮之后,闻承€€马上就从那个絮絮叨叨功课的太子殿下,变得凛然不可侵犯了起来。

见萧扶光呆愣在原地,闻承€€端坐在车里,伸手招呼人过来,太大的动作容易弄皱衣服,因此他只能半抬着胳膊招手,看上去怪异又滑稽。

看着太子一手挽住宽大的衣袖,一手半举着招呼人的模样,萧扶光没来由的想到了前世常常在店铺柜台上看到的傻乎乎的招财猫。他差点被自己的脑洞逗到笑出声来,之前那点乱七八糟的小想法也瞬间烟消云散。

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萧扶光御马走到太子的车架前,弯起一双猫儿眼:“您找我有事儿?”

闻承€€便笑:“怎么好好的今天又骑上马了?陛下他们在二十里外呢,等快到了你再换出来也不迟。”

他为了应对天子亲迎的大场面换上朝服,萧扶光自然也不能幸免,但侯世子朝服的庄严程度和太子的比起来完全是洒洒水,即便头上顶了个七梁冠,也一点都不妨碍萧世子的自由活动。

听出来太子有邀请自己上车的意思,萧扶光敬谢不敏,丢下一句:“常喜公公天没亮就起来熨的衣服,臣粗手笨脚的,可不敢进来给您弄皱了”后,就很没良心的骑在马上颠颠儿跑远了。

感受到太子不善的目光,蹲在车角落里时刻惦记着给他捋顺衣服皱褶的常喜:……

好心没好报,说的就是我小常子。

自从撞上了萧世子,常喜简直一天比一天悲愤。

*

天子亲迎,可不是两方人马停下车见见面说说话那么简单。

三四里开外,萧扶光就瞥见了远处高搭的彩棚,他连忙改马换车,蹭到靖远侯的车里整理衣服。

萧伯言实在看不过眼他这般规矩散漫的模样,有心想要教训几句,却又想起一路上太子纵容的态度,忍了又忍,终究是将冲到喉咙口的爹爹不休给咽了回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眼旁观,正直的靖远侯认为,太子看重的或许正是儿子天然去雕饰的品性,所以才会潜心教导,希望将他雕琢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能被未来的天子亲自教诲,是萧扶光前世修来的福分,萧伯言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君臣相得的默契,是以不敢再对长子有更多额外的约束。

不懂老父亲纠结的心思,萧扶光卡着点整理好衣冠,队伍就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了天子跟前。

这样的场合,除开那对至高无上的父子,其他人都只是陪衬。

双手扶起大礼参拜的太子,本来还兴高采烈的皇帝,在看到儿子消瘦了许多的身形后,眼眶登时红了一圈,双手紧紧握着儿子的臂膀,翰林们拟好的场面话被他忘了个精光,最终只吐出来一句:“瘦了,还是瘦了。”

比起失态的皇父,闻承€€的养气功夫显然好上许多,即便心里有着同样的触动,他依旧能温和的快速宽慰好父亲,将仪式引回到正轨上来。

有礼部操刀,接下来的仪式都很顺利,上告天地完毕,众人都饮了祭酒,兴平帝将儿子领上自己的龙辇,一马当先回了皇城。

至于其他人,跟在御辇进了京城大门之后,便也分散开来各自回家休整,待次日进宫领宴。

*

一回到侯府,萧扶光就成了金疙瘩,被赵明珠扑上来抱在怀里,摩挲打量个不停,嘴里一会儿“我儿瘦了”,一会儿又是“我儿身量又长了些”,一屋的丫鬟婆子也都附和个没完,完全沉浸在大少爷回家的喜悦里。

只是他们母子情深,被晾在一旁的靖远侯就有些尴尬了,清了清喉咙,萧伯言试图找回大家长的威严:“下个月他就二十了,哪里还会再长高。再说了,这么大的小子,你还抱抱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就让赵明珠想起当初正是他支持儿子出使的,登时狠狠地瞪了过来,埋怨道:“他就是活到一百岁,那也是我赵明珠的儿子!我不心疼他,难道还指望侯爷您来疼?”

“你!”

被老妻当着一屋子下人和儿子的面怼回来,萧伯言难免面子上挂不住,站起身来刚想发作,却又在看见侯夫人眼眶里正在打转的泪水时软了下来,周身气势一弱,坐回椅子上闷闷的喝茶。

赵明珠才懒得和他计较,将儿子拥到榻上坐好,半点不问他是怎么立下的大功劳,反而揪着生活琐事细细的问了个遍,简直恨不得连萧扶光的一日三餐都打听出来。

在听到他们赶路时没有地方睡,只能睡在野地的帐篷里时,赵明珠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扑簌簌流了下来,哭着道:“你从小只要睡的床稍微硬一点,就颠来倒去的连夜睡不好,为娘的都不敢想你这些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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