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难道您都不知道吗?”
他怎么会知道!
猝不及防得知真相,周皓卿目眦欲裂€€€€曹平芳一直骗他,说他的家人在江南被照顾得很好,小妹更是嫁给了曹家嫡支最有出息的子侄,虽然只是做妾,却也生育了几个可爱的孩子。
他见过那几个孩子,眉眼间确实与小妹有些相似,于是他居然就傻乎乎的相信了曹平芳的说辞……
“我真该死!”想到这些年,为了小妹能在曹家过得好些,他为曹平芳出谋划策不遗余力,帮他解决了不知多少棘手的问题,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滑稽得可笑。
周皓卿面色狰狞,两眼赤红,再无一点萧扶光见他时弥勒在世的慈悲模样,反而像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帮我请萧世子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
久违地回到庄子上,萧扶光颇有些怀念。见周氏兄弟似乎一时半会儿叙不完旧,他干脆在庄子上四处溜达了起来。
走到太子遇刺时曾小住的院落,萧扶光没忍住走了进去,里面一花一木皆如往常,就连之前给闻承€€做的轮椅都被停放在檐下,就像里面有人随时需要使用到它一般
萧扶光用手摩挲着轮椅的推手,一副怀念的口吻:【记得我有次不小心,差点儿摔了殿下,吓得我当时扑通就跪下了。】
【真不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殿下根本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
小美压根儿不解风情,语气冷淡地开口提醒:【别摸了,那玩意儿全是灰。】
【靠,你不早说!】萧扶光连忙收手,手心早被蹭上了一层灰,只好用左手别扭地掏出帕子,用力擦拭了起来。
他收拾好自己后,庄上管家的声音恰好在背后响起:“少爷,周先生正找您呢。”
萧扶光转过身去,完全不想思考管家有没有见到自己丢脸的一幕这回事,清了清嗓子道:“哦,是吗?先生现在在哪里?”
周镜明当然在萧扶光在庄子上的院落里等他,刚一见到人,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纳头便一拜到底:“先前向您隐瞒六槐先生的关系,实属情非得已,还请世子毋要怪罪。”
古代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周镜明没当过他几天正经老师,但萧扶光仍不敢受礼,连忙侧身避开,又道:“六槐先生身份敏感,您之前又不知道我的用意,隐瞒才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可怪罪的。”
有六槐先生这样的亲眷,估计周先生以前也过得挺惨的,才会这么风声鹤唳,不敢随意暴露自己与他的关系。
世子如此大度,让周镜明更加惭愧,有些想再说些什么,却情知这不是该诉衷情的时候,收住情绪,他向萧扶光说明了来意。
又道:“兄长说,有些要紧的话,只有见了世子金面他才愿意说,请您务必亲自过去一趟。”
萧扶光道:“这是当然,我现在便过去。”
……
直到夜色渐深,萧扶光才双目放空地走出了六槐先生下榻的小院。
刚出了院门,他右手捏成拳头,朝墙壁上狠狠砸了一下:【难怪你宁愿砸招牌,都要让我救这个“美人”。】
【我都说了我不是……】算了,小美懒得跟他说车轱辘话:【我只是知道这个人很重要,但没想到他手上居然有这么多东西。】
曹平芳居然如此相信六槐,连曹家历年的账本都愿意交给他来打理。不过也未必是信任,而是自信六槐这辈子都逃脱不了曹家的掌控吧。
萧扶光略带讥嘲地想着。
*
东宫。
又是熟悉的场景,天还未亮,沐昂之便蝎蝎螫螫地冲了进来。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太子还在屋里,被他弄出的动静吵得眉头紧皱。
但沐昂之这个粗神经浑然不觉,还冲着闻承€€傻乐:“殿下,萧世子说有要事相商,约您去京郊庄子上见面呢!”
第68章 见面
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因为曹陈两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在京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与他时常通信的萧扶光只会更加清楚。
但萧扶光仍然托了沐昂之进宫,要约他一晤。
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匆匆相邀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因此闻承€€也没有耽搁,将今天的行程一股脑儿的推后,打着上香祈福名义,先是带着一众麒麟卫大张旗鼓的去了大相国寺,然后才轻车简从地折返到了靖远侯府的庄子上。
太子一行人到的时候,萧扶光已经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见他到了,远远地便笑开:“殿下出来的可真早,我原想着您约摸得下午才能到呢。”
闻承€€笑他:“那岂不是负了萧卿早早等候的美意。”
萧扶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周皓卿在西边院子里住着,我带您过去。”
打趣归打趣,倒底是许久不见,闻承€€一边跟着人往里走,一边暗暗打量着萧扶光,见他气色红润、神情舒朗,便知他这段日子过的不错,看来鸿胪寺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太操心。
也是,要真那么操心,他也抽不出空来向东宫求助,要个什么劳什子文人。
偷看的人不止太子殿下一个,他打量萧扶光的时候,萧世子也在悄悄看他。
只是萧扶光得出的结论就没有闻承€€来得乐观了,大半个月不见,太子明显瘦了一截,眼窝都比以前深邃了不少,本就立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锋利的气质来。
见太子瘦成这样,萧扶光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和小美骂林万里:【都怪姓林的老东西搞事,害殿下憔悴得都不成个人样了。】
有那么夸张吗?
小美迷茫:【还好吧,太子只是瘦了点,精气神足得很啊。】
萧扶光才不管,继续在脑海里骂骂咧咧:【挨千刀的林万里,你还我妈生大美人!】
闻承€€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停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抬手抚了抚脸。
萧世子浑然不觉,一边继续在脑子和系统人机大战,一边转头看过来:“怎么啦殿下?您要是嫌远,我让人抬辇轿过来。”
他脸上写满了关心,背后却和小美蛐蛐个不停:【还说不憔悴,你看殿下连路都走不动了。】
闻承€€:……
“孤自己走。”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活泼音调,大雍太子艰难地维持住表情,拒绝了萧世子的好意,“在这里住过好些天,孤还是头回在里面走动,就当是图新鲜了。”
的确,之前太子在这里住的时候,要么是被下人扛着,要么就是坐在轮椅上被他推着到处跑。
萧扶光点点头,表示被这个理由给说服了,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还时不时转头观察闻承€€的动静。
闻承€€毫不怀疑,只要他的神色有一丝不对劲,这小纨绔就能当场推出轮椅逼自己坐上去。他自问丢不起这个人,只能全程板着脸目视前方,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没曾想,萧扶光见他连笑都不肯笑一下,更是打定主意以为他是在强撑,有心让下人抬轿子过来,又担心折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
他俩这副德兴,差点没把跟在后面的常喜给笑死。
不过看主子笑话的奴才一般都不好命,自认为十分命好的常喜公公当然不会让太子殿下难堪太久。
他快走两步,行至萧扶光身畔,低低指点:“殿下好面子,世子爷您就委屈点儿,过去扶他一把,免得一会儿给摔咯。”
是哦,还有这一招。萧扶光恍然大悟,凑过去拉起闻承€€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声音小小的,自觉倍儿体贴:“殿下,你要是走不动,尽管扶着臣就是了。”
这个姿势,乍看上去最多觉得他们哥俩好,一定不会损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咬着牙又给常喜记上了一笔,闻承€€落在对方肩头的左手攥了又攥,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来……
*
去了心头的一桩事,萧扶光又有心思和闻承€€继续叽叽喳喳:“殿下您知道吗?这个六槐先生,真的不是一般人。”
闻承€€:“哦?”
怕他不信,又担心对话被人听了去,萧扶光将声音压得低到不能再低,简直恨不得凑到太子耳朵旁边说悄悄话:“原来曹家人科举舞弊,是从曹平芳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六槐先生就是他的代笔。”
靠得太近,从他嘴里呼出来的气流热乎乎地落在闻承€€的耳朵上,那热意是如此明显,让他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幸好萧扶光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仍兀自说得高兴:“不仅如此,曹平芳入仕之后的文章奏折,通通都是他写的,甚至连账本都让他核对,所以这个人几乎知道曹家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说的不是曹平芳,而是曹家,这话里的信息量就惊人了。
像是被萧扶光传染了一样,太子殿下刻意低下头,也在他耳边低低道:“曹平芳如此信任此人,他说的话可能作准?”
这回换成萧扶光不自在了,他像淋湿的小猫一般甩甩脑袋,将耳朵上那点酥麻的热意通通清空后,才回答道:“这就得说上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六槐恨极了曹平芳,但他的家人在江南曹家手里,所以他原本是不打算站出来揭发曹家的。”
“谁知臣的业师,竟然恰好是六槐的堂弟,当下就揭穿了曹平芳的谎言,原来他的家人早就被曹家人给害死了,如今阖族就只剩下两兄弟。”
一说起曹家的恶行,萧扶光就忍不住气愤,冲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不但压榨了他人的毕生才学,还要对其家人赶尽杀绝,曹家这一窝真是纯纯畜生,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
在被曹家人盯上之前,周家虽穷,却能供养子弟读书上进,家庭条件已经强过不少百姓了,他们都成了这幅惨状,可想而知,江南那些更贫苦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曹、陈、罗、钱四家,同气连枝,互为婚姻,已有百年。”太子突然地开口,引得萧扶光扭头去看他,“曹陈两家,代代都有子弟在京为官,在朝廷举足轻重,在清流中人望绝高。罗钱两家,却是着意经营江南本地,江南六郡,大半的良田都在他们手上,每年发出去的盐引,也都是这两家的门人换着法儿去领。”
“一个曹家可能不够,说这四家是实质上的江南王,倒也算恰如其分。”
萧扶光呆呆地抬头看他,连脚下正在走路都忘了,左脚拌右脚差点儿摔个大马趴,万幸被太子伸手扶了一把,萧世子才免去了喋血街头的悲剧。
将人松开,太子殿下笑得幸灾乐祸:“就你这样还想搀着孤呢?孤劝你还是乖乖好生走路吧。”
萧扶光气急: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看看究竟是谁害得!
被太子气到,萧扶光一甩手,蹭蹭往前走,决定再也不要滥好心替别人操心了。
不过他神气了不到两秒,就发现已经走到了六槐先生的院子外面,只好停下脚步,等太子一行人过来。
闻承€€忍着笑,不敢再刺激对方,规规矩矩地走了过去,等萧世子的下一步安排。
*
周皓卿昨日就被通知了要面见太子,还被恶补了一通面君的礼仪,然后他就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天色微明就起身换好了管家送来的簇新衣裳,忐忑不安地等到了现在,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
可是等了半天,外面的人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搞得周皓卿又紧张又疑惑,但他始终牢记萧扶光不准他踏出院门半步的规矩,此时也只能煎熬着继续等待。
一门之隔处,萧扶光看向沐昂之,伸手示意:“沐统领先进去看看?”
闻承€€失笑:“你这也太小心了。”
“不能不小心。”萧扶光的神情严肃,“万一他心存歹念怎么办?臣不能拿您的安危冒险。”
不夸张的说,在太子到来之前,光是这个院子里里外外,就被萧扶光让人清理了无数次,更别提周皓卿本人了,那是全身上下连根毛都要翻开找找有没有利器。
见他如此大公无私,闻承€€暗自失笑:倒是难得见这小纨绔对美人也如此严格。
言语间,沐昂之已领着人搜查完毕出来复命,萧扶光这才示意太子可以进去了。
跟在他身后走进这个小小的院落,看着当中匍匐跪迎的浑圆身影,闻承€€唇角的笑容有些凝固€€€€
这个,就是扶光他所仰慕的对象?
难怪他要说孤瘦得不成人样了。
其实就这个样子,孤应该也可以……
算了,孤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