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昂之:……
自讨了个没趣,沐统领悻悻地回到队伍里,上马护卫在太子车架一侧,百无聊赖地等着主子与送到大门口的萧世子话别,天知道这两位哪里来得那么多话!
亲自将太子送上了马车,萧扶光本该行礼辞别,但双腿却不听他的使唤,死死地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肯动。而已经坐在车厢里的太子殿下也迟迟没有放下车帘,他的眼神仿佛凝固了一般,停驻在下方靖侯世子的身上。
一路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真等到了临别之际,两人却是心照不宣的沉默,似乎谁也不想先出声说出告别的话语。
最终还是闻承€€主动开口,叮嘱表情可怜兮兮的小纨绔:“晚上路不好走,你在寺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让不空送你回去。”
萧扶光点头答应了,又叮嘱了回去:“殿下回宫后记得用膳,就算没胃口,也要多少吃点儿东西。”
闻承€€含笑应了,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主动放下了车帘。
车厢内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回宫。”
*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到了东宫。
常喜殷勤地伺候太子从马车上下来,一大堆早等着的宫人立马围了过来,簇拥着太子殿下往里面走。
沐昂之还是按老样子,准备跟着进去,却被常喜一把子拦了下来,他不明所以,常喜恨得用手指狂点这个老大粗的脑门:“呆子,殿下正看你不顺眼呢,你非要这时候凑过去招他。”
诶?殿下有看我不顺眼吗?
沐昂之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既然常喜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半知半解的退下了,乐得清闲的回了自己在东宫的住处,准备再来点儿宵夜下酒。
这边常喜公公斥退了大傻子一枚后,转头便往太子那边赶,一路小跑终于是紧赶慢赶地撵上了,他便道:“今早厨房炖了鹿肉,现在吃烂烂地刚好,殿下要不要来一点子尝尝?”
闻承€€刚要拒绝,却又想起临行前萧扶光的叮嘱,他抿了抿唇,终是道:“那就来一点吧。”
常喜就猜到他会答应,当下高兴地应了一声,亲自去厨房张罗起太子的晚膳。
等到闻承€€用完膳,拿茶水漱了口,常喜又凑了上来:“看来这厨子手艺愈发差了,总听他吹自己炮制的好鹿肉,还是不合殿下的口。”
闻承€€对饮食一向不甚在意,非要说他有什么偏好,最多就是更加偏爱清淡些的吃食。鹿肉性燥味腥,烹饪要下大力气调味,当然不合他的口味,只是太医院主张秋冬进补,小厨房才会时常供应此物。
见常喜似乎有怪罪厨子的意思,闻承€€便道:“他调理的味道倒好,只是孤不爱这些,怨不得他。”
这话正中常喜下怀,他忙笑眯眯接话:“可说呢,北边刚贡上来的上好鹿肉,偏生您不爱吃,倒是糟蹋了。”他眼珠一转,笑容更加谄媚了些,“只是奴才想着,世子爷倒是爱吃这些,要不改明儿给侯府送过去?”
话说到这里,闻承€€才明白这刁奴打的是什么主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太子殿下的语气就像他的脸色一样冷冰冰:“随你的便。”
常喜才不管他呢,得了这一句,马上欢天喜地的出去安排了。
刁奴欺主,偏生小心思被看破的太子殿下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恨恨地转战书房,继续处理起那一堆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公事来。
只是在看到詹事府主簿司送来的那一摞奏章时,闻承€€发现最上面那本折子上贴着的条陈的字迹莫名有些眼熟,想到新来的几个通事舍人,他头也不回的问常喜:“这是谁写的条陈?”
常喜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肯定地回答道:“正是宋如渊宋舍人。”
“就是他当年救的那个?”
至于这个“他”是谁,那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果然,常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回道:“殿下果真是好记性,正是此人。”
忽略掉常喜的话里有话,闻承€€又仔细看了看那张条子,倒是思路清晰、措辞准确,没有时下士人常有的雕琢藻饰之气。
又是一个那妖物坚决要救下的人。
想到六槐身负的奇遇,闻承€€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吩咐常喜道:“安排下去,明日孤要亲自见见新来的几个舍人。”
这种时候常喜的靠谱就体现了出来,当下应了一声,半点缘由也不问,自去张罗了。
*
直到看不见太子一行人的身影,萧扶光才转身往回走,越走越觉得心里不得劲,空空落落的,闹挺得很。
在西阳的时候,他和太子朝夕相对,同进同出,当然生不出这些离愁别绪。但回到京城之后,两人各归其位,一道宫墙宛如天堑,将他们分开。
萧扶光才发现,原来要见上太子一面,是那么的不容易,而每一次艰难的相见,又是如此的匆匆,匆匆到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相逢的欣喜,就要面对分别的失落……
察觉到宿主消极的情绪,小美不明所以:【小萧,你是怎么了?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对啊,我是怎么了呢?
面对系统的关切,他同时也在心中拷问着自己。
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前世看过那么多爱得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电影,萧扶光又不是个傻子,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活了两辈子,见识过无数各有千秋的美人,萧扶光自诩颜狗,却从不曾对谁动过心,就连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太子,在初见时的惊艳过后,他也能冷静地摆脱那张脸的影响,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
他以为会封心锁爱的过完此生,但爱情来得就是这么横冲直撞不讲道理,却又那么严丝合缝顺理成章。
从春熙园,到西阳城,再到柔然无边无际的草场上,他们曾互相警惕,也曾有过利用和试探,但也曾一起面对过绝境、共克过难关,他们同赴过生死、交流过理想、倾吐过心事。
那个人,也从萧扶光记忆里一开始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逐渐蜕变成了现在这个与他肆意玩笑、无话不说的太子殿下。
萧扶光见证过他在草原上运筹帷幄、逆风翻盘的高光时刻,也听见过月夜酒醉后的他缩在阴影里吐露的脆弱心事。
萧扶光懂他时代殉道者般闪闪发光的人格,亦明白他不愿示人的伤痛委屈。
所以,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不是闻承€€,又会是谁呢?
……
日头已经全部落了下去,一弯细细的月牙挂在浮屠塔尖,不合时宜地勾动着多情人的心绪。
望着那轮不安分的月亮,萧扶光喟叹一声,没头没尾的来了句:【我算是栽了。】
小美:???
少年情怀总是诗,可惜小美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的系统不知所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小萧?你倒是理理我啊!】
*
出家人生活清苦,就算是曾经的皇家寺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哪怕萧扶光住的是寺庙里最好的禅房,身下垫着的褥子仍然薄的跟张纸一样,坚硬的床板硌得细皮嫩肉的世子爷浑身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烙了半夜的烧饼,萧扶光烦躁地拿被子捂住脑袋,打算咬牙对付完这一宿,谁知就在他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了今日临别时刻闻承€€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一个念头石破天惊般从脑海里划过,惊得他猛地坐了起来€€€€
太子他,不会和他想的一样吧?!
……
“啊啊啊啊啊€€€€!”
万籁俱静的深夜,大相国寺的某间禅房里,突然响起了靖远侯世子杀猪般的惨叫。
住在他隔壁,因为担心兄长,同样也睡不着的周镜明周先生:……
这梦究竟有多噩啊,让世子叫这么惨。
第75章 逃避
含章殿,张淑妃正在发脾气,宫人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却连个敢出声劝她的人都没有。随着又一个花瓶的落地,本在乳母怀中睡觉的七皇子被这动静惊醒了过来,哇哇大哭,乳母连忙抱着他退了出去。
发作了一通,张淑妃的火气总算是下去了一点,这才看向下首一点儿动静都不敢有的张夫人母女,阴阳怪气道:“侄女儿们年纪也大了,总在宫里耽误着,不像个样子。依本宫看,你们娘几个不如先去外头舅爷府上住着,也好给她们在京中寻摸个人家。”
知道她是在赶人,张夫人臊得面皮发烫,她的两个女儿更是眼圈都红了,咬着唇低头死命不敢让眼泪流出来。她们虽只是州官家的女眷,但在夔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素日应酬往来只有别人奉承张家的,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屈辱。
尤其这份屈辱还是由一个曾经匍匐在她们脚下的孤女带来的。
可惜形势比人强,当年的孤女成了高高在上的淑妃,张家满门都要倚仗她的荣光,就算张夫人暗地里恨到银牙紧咬,面上还要强装出笑脸来:“娘娘说的正是呢。您又要打理六宫大事小情,又要照顾两位殿下,还要抽出空来为臣妇两个不中用的女儿操心,就是再刚强的人儿,恐怕都要累坏了。”
“臣妇每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想着要带女儿们住出去,您也能清省些。”
一番话既不着痕迹地恭维了淑妃,又小小地挽回了些自家的颜面,如此得体的回复,倒引得张嫣然多看了这个便宜嫂子一眼。
不过她那点子反悔的心思,在扫到张夫人身旁鹌鹑似的两个女孩儿后戛然而止。
没办法,谁让她们实在是不中用啊!
一想到柳美人幸灾乐祸地告诉她靖远侯夫人正在给世子相看京中贵女的消息,张嫣然就气不打一处来,萧家分明是没看上自家侄女,又不好直言拒绝,才这么委婉地表明自身态度。
但在生气侯府不给面子之余,淑妃也不是不能理解侯夫人的拒绝。虽说低门娶妇高门嫁女,但侯府这样的人家,对未来儿媳的品性肯定是有要求的,可她这两个侄女,颜色一般也就罢了,性子还十分不灵光,不怪人家看不入眼。
知道侄女被侯府嫌弃,她弟弟倒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样子,前些天还特意进宫劝她:“臣早就劝过您,少打些结亲的主意。人家可是百年侯府,世子的老婆将来是要当侯夫人的,娘娘也不看看现在的赵夫人是什么出身,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咱家的女孩儿。”
张嫣然当时还不忿,赌气道:“就算巴望不上正头娘子的位置,难道还配不上做他们萧家的妾了?”
听到姐姐这好没道理的抱怨,张梓望告饶地拱拱手:“娘娘慎言,您乐意让侄女做妾,萧家也不敢这么委屈淑妃娘娘的母家啊。”
说罢又悄悄道:“再说了,不是做舅舅的编排侄女们,人言道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她俩那是一头都靠不上。人家萧世子想纳妾,多少绝色没有,何苦要个不上不下的。”
他的话处处在理,张嫣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一腔心愿落空,仍是气闷地坐在那里。
张梓望见淑妃情绪平静了下来,暗暗地松了口气,他这姐姐随着圣宠愈盛,脾气也愈发大了起来,就连他这个一母所出的胞弟,在她面前时也要时刻小心。
此时他便陪着笑,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萧世子那里,就交给愚弟筹划,改日我寻摸两个绝色,不怕他不动心。”
“至于侄女儿,娘娘也不用发愁,让她们和嫂子搬出宫住着,有您的金字招牌在这里,不怕她们找不到好婆家。”
张淑妃其实都一直不怎么瞧得上这个弟弟,甚至还有些嫌弃他上不得台面,没想到数月不见,原本举止粗鄙的弟弟竟然变得口齿伶俐、出事周全,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淑妃颇有些欣慰道:“果然是长大了,知道为姐姐分忧了。”
与她在宫里千娇百宠事事顺遂不一样,张梓望来往的都是些勋贵子弟,没谁会把他个小小外戚真的当一回事,委屈受得多了,他自然也学到了些眉眼高低,处事也慢慢像样了。
得到了姐姐的夸奖,张梓望心里高兴,愈发一股脑儿地把连日来的盘算都倒了出来:“娘娘在深宫里不知道,萧家的门槛可不比以前了,现在高的要命。要不是萧世子顾忌着旧日的缘分,扒拉不开面子,愚弟恐怕连登他家的门都难呢。”
“可归根到底,他家能有今日的造化,还不都是因为萧扶光攀上了东宫那位。”
“娘娘还没发现吗?萧家不过是旁门左道,那一位才是真佛呢。”
猛然听他提起太子,张淑妃惊得以袖掩口,忙摆手让弟弟收声:“快别再说了。”
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淑妃才将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你当本宫没有想过?奈何那一位根本不搭腔,就连他宫里的奴才行事都谨慎得很。”
有心向太子卖好的宫妃又岂止她一位,可惜正主儿不肯接茬,她们再一腔情愿也没办法。
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张梓望也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娘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太子权势再盛,始终也缺个能在内宫和他通气的人。”
“如今您统率六宫,圣眷正隆,既能在陛下身边为他说话转圜。七皇子殿下年纪又小,不会招他忌惮,简直是天赐的上佳人选。太子但凡有心,就不会拒绝您的示好。”
“只是高位之人难免多心,娘娘得找个好机会打消了他的疑虑才是。”
……
自从听了弟弟的劝,张嫣然便改变了态度,对东宫重新热络了起来。虽然知道太子有自己的私库和贡奉,根本看不上内廷的这点小玩意儿,还是会利用自己的权力尽量偏顾着东宫的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