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就连她最信重的宫女玲珑,也被派了出去笼络太子身边的人。
也正是因此,她才要尽快把娘家人送出宫,免得让太子回想起中秋节的不愉快。
回忆到此结束,淑妃回过神来,见张夫人她们还在底下坐着动也不敢动,心里也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又问宫人:“玲珑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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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一回到含章殿,两个小宫女就像是见到救命恩人一样冲了上来:“姑姑可算回来了,娘娘正寻您呢。”又悄悄向她使眼色,“今日发了好大的火,连姑太太她们都遭了殃。”
说不定就是因为她们才发火的呢,玲珑一笑,没再理会小宫女,径直往淑妃所在的主殿而去。
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花瓶的碎片,玲珑面不改色地穿过一地狼藉,也没请安,直接凑到张嫣然耳边回话:“娘娘,殿下的车架已经回来了。奴婢让小厨房送了汤羹给八宝,他也收下了。”
玲珑手里有淑妃赏赐的金银珠宝,出手阔绰,长得又俊俏,早把常喜公公的小徒弟八宝哄得晕头转向,还在私底下拜了干姐弟。
张淑妃满意地点点头:“合该如此。”
只是玲珑回完话后,仍然杵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张嫣然便问:“你还有什么事?”
玲珑犹豫了一瞬,从怀里摸了块手绢出来:“奴婢有个同乡在启祥宫当粗使宫女,负责给贤妃娘娘盥洗衣物,前日里许是大宫女弄错了,夹带了几件娘娘贴身的衣物,她发现了这个。”
宫里面浣洗一直是个苦差事,但清洗宫妃的小衣、丝帕之类的,却是贴身女官才有的殊荣,不知道启祥宫的大宫女是怎么搞的,居然把贤妃的私密之物流落到了外面。
张嫣然接过那张丝绢,见其上有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似乎有人曾经用朱砂写过些什么又洗掉了,却没有洗得干净。
上面的字迹太过模糊,玲珑点燃一盏玻璃灯,张嫣然对着烛火看了半天,才依稀分辨出“太子”、“曹”、“陈”等几个字。
张淑妃倒吸一口凉气,她再怎么久居深宫,也不可能没听说过朝堂上正因为曹陈两家闹得沸反盈天的消息。
这种国家大事,她一个深宫妇人别说沾手了,在兴平帝面前连问都不敢问一句。没想到林贤妃看着老老实实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捏着贤妃与宫外传递消息的把柄,连日来发愁该如何取信于太子的张淑妃微微一笑:这不就是最好的投名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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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九月底开始,京城中就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各国使团的身影,鸿胪寺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其实除了柔然,大雍的藩属国基本上都有长驻京城的使节,负责处理本国日常外交事务,现在这一波,则是押送岁末贡品的队伍,来的都是他们国内的高级官员,主要负责过来拜码头,和大雍的权贵们攀攀交情,好给自己的国家来年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他们之所以会来的这么早,一方面是避免入冬了路不好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子的生辰就在十月中旬,他们早早赶过来还能巴结一波。
因此,为了让这些蛮夷在太子殿下的寿宴上不至于失礼,统领司仪、司宾两个署的鸿胪寺少卿小萧大人,不得不在招待各路使团、准备年末朝觐大典的同时,还要带着属官加班加点的教导他们礼仪。
万幸他手上有黄理乾留下的东西,应付起来倒也不算吃力。
而且自从出了六槐的事情之后,周镜明对他更加尽心竭力,一个人就抵得上四个师爷,有他襄助,萧扶光处理起公事来更是如鱼得水,得到了鸿胪寺上下一干人等的好评。之前不服气他的几个刺头,也在见识到萧世子的能力之后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调配。
其间还出了个小插曲,因为朝觐大典的宴席需要光禄寺配合,萧扶光久违地去了一趟一街之隔的老东家的地盘,这次他收到了史无前例的欢迎,光禄寺少卿刘大人亲自接待,积极响应他的任何需求,曾给他使过绊子的旧下属彭文质更是主动请缨,要大包大揽本次的宴席。
毕竟京中谁不知道萧世子是太子面前的大红人,跟着他办差,说不定就能被太子看进眼里。
萧扶光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乐意以德报怨,看着还是没能成功升职的彭大人,他却开口要了另一位姓郑的典事:“郑大人经验老到,脾性也与本官相得,由他来操持最合适不过。”
说罢看也不看面色僵硬的彭文质,带着人扬长而去。
工作上顺利而忙碌,让萧扶光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与太子的关系,也给了他不主动联系东宫的借口。八宝小公公往靖侯府跑了好几趟,连世子爷的一张纸都没有带回去,别说太子殿下了,就连他师父的脸色都黑的吓人。
但除了不愿意写信,萧世子的态度无可挑剔,当着八宝的面对太子殿下关心切切,片儿汤话一说就是一嘟噜。
闻承€€抽不出时间来亲自见他,就算觉得哪里不对劲,也只能强行自我说服:可能小纨绔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做出个成绩给自己看看。
对此,萧扶光当然是乐见其成,在彻底想明白之前,他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闻承€€……
第76章 春天
给使团们都拾掇好地方住下了,各国使者的礼仪也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眼见着就要到太子生辰了,柔然的使节才珊珊来迟。
让人惊讶的是,这次他们的正使,竟然是现任柔然王。
甫一见面,阿里不哥就远远地朝萧扶光行了个柔然贵族间的见面礼,萧扶光也以手抚胸,向他回了一礼,但还是不客气地问道:“大王既然要亲自前来,为何不事先在国书中说明?”
司宾署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辨别各地使节的等级,并按照不同的级别接待他们,以免闹出外交事件。国王和臣子的接待礼仪当然不一样,至少萧扶光一个少卿来接待柔然王就挺不合适的。
见萧扶光脸色不虞,阿里不哥哈哈一笑:“萧兄弟勿怪,此次出行乃小王兴之所至,并非是有意隐瞒贵朝。后面也曾再次向上国传递过国书,没想到我们竟然到的比国书还早。”
柔然人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比起大雍普通驿站的速度的确要快上不少。
萧扶光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阿里不哥的解释,露出一个微笑:“事先不知道大王亲至,下官准备的不过是寻常官邸,恐怕得委屈您几天了。”
至于要不要重新为柔然王寻摸一个符合身份的下脚处,萧扶光表示自己还没有那么闲得慌。
他这般不客气,让本以为熟人相见,多少有几分香火情的阿里不哥唇角的笑意尴尬地僵在了脸上,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继续表演下去。
萧扶光对阿里不哥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此人太过隐忍,又擅于把握时机,这类人绝对不可能仅仅因为“兴之所至”这样儿戏的理由就万里迢迢跑到京城来,而是必有所图。
他对堂堂柔然王如此怠慢,鸿胪寺的属官们都擦了把冷汗,却又逗笑了队伍中的另一个人。
萧扶光循着笑声望去,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柔然王身后转了出来,笑意盈盈:“萧大人,好久不见。”
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冯家大小姐,冯修微,她依旧是一袭男装,英姿飒爽的出现在鸿胪寺众人面前,对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毫不在意。
萧扶光错愕地还了一礼:“冯将军,您怎么会和柔然的队伍一起回京?”
就算柔然已经称臣,可乍见到冯家军的将领与柔然人走在一起,观感还是怪怪的。
听到熟悉的称呼,冯修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复又扬起一个笑脸:“小女正好也要回京,家父便托了柔然王护送。另外,小女已经卸甲,大人还是不要再称呼我为将军了。”
对哦,萧扶光这才想起,朝廷之前给冯修微加封了郡君的诰命,所以她这是不打算继续投身行伍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按捺住心中疑虑,将柔然一行人送到驿馆之后,萧扶光另外找了一处清净地方与冯修微叙旧。
亲手泡了壶好茶,萧扶光将茶盏递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抱怨:“冯将、冯姑娘,您可真是打了下官个措手不及。”
对此,冯修微抱以一笑:“世子要怪,也该怪阿里不哥,若不是发现他偷偷混进了使团队伍里,我也不用受累跑过来盯着。”
萧扶光就猜到是这样,仍不免担心:“阿里不哥来京城的事情,太子殿下知道吗?”
“家父倒是让人给京中送过信,不过柔然人的脚力你也知道,说不好是我们先到还是信先到的。”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紧急军情,不好浪费人力物力用八百里加急报信。
听她这么说,萧扶光不由有些着急:“这消息还是得尽快回禀殿下才是。”
见他满心满眼都在操心阿里不哥来京的事情,冯修微美目微睐,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好歹也是朋友一场,世子爷怎么只顾着操心公事,连问都不问我一句。”
萧扶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给她赔不是,又道:“您不是为了监视柔然王才上京的吗?怎么好好儿的又说要卸甲呢?”
一想到那个桃花马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就要从此归隐,萧扶光眼中划过一丝可惜,大雍女子地位低下,他还以为冯修微能够闯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呢……
看到萧扶光脸上真心实意的惋惜,冯修微顿觉自己玩笑开大了,连忙解释:“哎呀,暂时的,暂时的!殿下让我回京,可武将无诏不能擅离职守,我就干脆辞官了。”
诶?
萧扶光伤感到一半就被紧急叫停,左脸还在痛惜,右脸已经切换成了疑惑,他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大冰老师,拥有了黄金左脸什么的……
揉了揉脸蛋,表情终于恢复正常的萧世子幽怨地看了眼偷笑的冯大小姐:“殿下让您上京,难不成又有什么安排?”
冯修微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正好抓到阿里不哥的小辫子,我将计就计就就这么来了,顺便还塞了些亲兵到柔然人的队伍里。不管到时候殿下怎么安排,我只管听命就是。”
看来承恩公在教育子女上很有一套,现在冯修微提起太子的时候态度自然,仿佛之前的猜忌和试探不存在一般。
冯家军是太子最坚强的后盾,冯修微的心态能够调整过来,萧扶光当然乐见其成,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笑道:“那接下来还请冯将军多多指教了。”
冯修微却没喝他敬的“酒”:“这酒,还是请世子留到我成婚那天再敬吧。”她调皮地一眨眼,“来都来了,好歹成个亲再回去。”
难怪这阵子见不到施景辉的人影,原来是忙着成亲的事情。萧扶光恍然大悟,赶紧起身道贺。
留下一张敷衍的请柬之后,冯修微就施施然离开了茶室,她一个人都没带,好像打算就这么去京城大街上逛逛。
萧扶光扶额,这姐们儿还是这么风风火火,他只好让昔墨几砚赶紧跟出去护卫,免得有不长眼的人冲撞。
只是等人都走完了之后,他思虑了半晌,终究还是提起了笔,写下了大半个月来第一封书信……
*
东宫的下人都知道,最近太子殿下心情很不好。别人还好,可以躲着太子走,但贴身伺候的人可就糟了。
为了不变成主子的出气筒,常喜现在连呼吸都是静悄悄的,生怕招惹了太子的不痛快。
今天他正屏气凝神伺候殿下用饭,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看着太子变得危险的眼神,常喜先一步呵斥了出来:“是谁在外面吵闹?还不滚进来!”
然后就看到他的小徒弟八宝水灵灵的滚了进来。
常喜:……
八宝却一点儿也不怯,举着一封信,脆生生地禀报:“殿下,世子爷有信给您。”
常喜发誓,在那一瞬,他真的看到了殿下周身的冰雪顷刻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好嘛,春天到了。
吗?
第77章 酸涩吗?
可惜,萧世子的书信并没有起到常喜师徒意料之中的效果,甚至太子在看完之后,周身的冷气还更重了三分。
观察着他的神色,常喜小心翼翼地询问:“殿下,可是信里有什么不妥么?”
不妥?
哪里有什么不妥,这封信妥当到简直可以直接封在折子里当成奏本送上来了。
闻承€€双目微阖,深秋斜照进屋内的日光,让他的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这样公事公办的文字,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萧扶光那里收到了。
看来一切并非他的错觉,那个没良心的小纨绔,这些天确实在躲着自己。闻承€€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阿里不哥突然进京,萧扶光可能连这样的一封信都不会送进宫里。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样的反应?
抬手按了按眉心,对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十分抵触,太子殿下将目光转向大气都不敢出的常喜:“从见六槐那日算起,他那边有什么异常之处?”
常喜仔细地不能再仔细的复盘了一轮这些日子收到的消息,奈何找不出头绪,只能惴惴地回道:“奴才一直命人留意着,这些天世子爷都是按时点卯当差,接触的也只有衙门里的大人和各国使节们,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往日派去跟在世子爷身边的人,大都是远远的盯着,确保他老人家的人身安全。最近世子爷不爱给殿下写信,常喜还自作主张增派了盯梢的人手,结果也没有打听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面对这样的结果,自诩全能的常喜公公还来不及泄气,就得先担心怎么解决太子殿下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