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闻言太子只是冷哼了一声,语气难辨喜怒:“所以你的意思是,萧扶光他无缘无故,就要疏远了孤?”
“明明在大相国寺分别之时,他对孤还百般不舍,其情切切。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转变了态度。”
“去查,现在就去。”
虽然早就猜到了主子的心思,但他彻底不装了之后,常喜还是有点不习惯。
在警告性地看了眼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徒弟后,常喜本想领命而去,可突然浮现的一个念头让他停住了脚步,踌躇了下,还是决定开口劝劝太子:“殿下,这种事情又不是查案,查是查不出一个结果的。世子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好是您亲自与他当面锣对面鼓的问清楚。”
从不近女色(和男色)的太子殿下,一朝铁树开花的后果就是,他的处理方式连常喜一个内官都看不下去了,哪有拿查案的手段对付心上人的道理。
常喜劝完一句,也不再多话,静静地行了一礼,便带着八宝退了出去,给太子殿下留出思考的空间。
*
将手中书信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闻承€€再一次被那熟悉的笔触里的疏离刺痛,他自欺欺人的将那封信丢到一边不肯再看,脑海里却又想起了常喜适才的劝说。
“您要亲自向世子爷问清楚。”
笑话,他倒是想去问,可他该怎么张这个口?
难道要他堂堂一国太子,像个怨妇似的去质问萧扶光:“你为什么疏远我?”
那也太可笑了。
闻承€€轻嗤一声,显然是被自己的脑补逗乐得不轻。
再说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呢?
在萧扶光眼里,他们是君臣、是朋友、是兄弟,却独独不可能是他想要的身份……
“爱人。”
他没有出声,仅仅用口型比划出了这两个字,却仍感觉到了心口传来的阵阵酸涩和刺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连闻承€€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对那个可恶的小纨绔动了心。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泥足深陷,再无半点回头的办法。
有一件事闻承€€却很清楚,那就是,他的感情,对萧扶光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正因为这份可恨的清醒,让闻承€€在后面的日子里,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他会因为萧扶光独一无二的亲近沾沾自喜,另一个他则会在这种时候狠狠地唾弃自身的卑劣。
但他在萧扶光面前一直伪装得很好,始终都是温和兄长的作风,直到那天听说了萧扶光议亲的消息,他才没有忍住,露出了一点真实的内里。
他说:“此生所求,不过是一知己而已。”
萧扶光是怎么回答的呢?
萧扶光说,他也一样。
他也一样……吗?
太子殿下凤眸眯起,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常喜说得对,有些事情,确实应该当面说清楚才是。
第78章 鹦鹉
就算闻承€€满心满眼都是想着要找萧扶光问个清楚明白,但繁杂的公事和堆积如山的奏折却始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再加上另一方当事人的有心躲避,更是让太子殿下的求爱之旅平白多了几分阻碍。
闻承€€心里憋着火的结果就是,朝廷上下齐刷刷觉得,太子殿下行事风格比以往还要急躁了许多,尤其是在处理曹相的案子时更是半点不容情,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挖出了曹平芳无数罪证,简直是要将人往死里整的节奏。
说是兔死狐悲也好,物伤其类也罢,在见识到太子狠辣的手段之后,且不用说曹相的门生故吏,就连与曹家无关的大臣们也纷纷上书兴平帝,言称曹相为国效力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高抬贵手,给他留下几分最后的体面。
为此,林万里也亲自求见了兴平帝,但这一回耳根子软的皇帝却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反而道:“朕不耐烦操心这些琐事,相爷有什么想法,只管去找太子便是。”
说罢,还不等林万里反应过来,兴平帝便一挥衣袖,施施然回了后宫,他身边的大太监周进仁走过来,冲着瞠目结舌的林相爷朝着宫门外的方向一伸手:“林大人,这边请吧。”
头一次在皇帝那儿吃瘪,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上,林万里不耐烦地拂开迎过来要为他更衣的爱妾,对女人脸上的委屈恍若不见,问道:“怎么是你,夫人呢?”
小妾惯会察言观色,见老爷神色不虞,连忙收起了委屈,正色道:“夫人出门上香去了,约莫还要再晚些才能回来。”
林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出门上香,十几年下来,早已经成为了府中的惯例。林万里不好拿夫人撒气,却狠狠瞪了一眼小妾:“大爷干嘛去了?让人请他过来。”
这小妾本是想趁着夫人不在府中时过来讨好,谁知竟触了个大霉头,心里也有些没意思,如今得了林万里这一句,便赶紧退了出去,差了一个婆子去大爷院子里传话。
林府大爷,林相爷的长子林齐生,今日休沐在家,本来正与几个姬妾胡闹,听到父亲找他,险些没吓到从床上跌了下来,惹得美人们一阵娇笑。
林齐生一边捡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一边恨得咬牙直骂:“小蹄子们就知道笑,也不过来伺候爷穿衣服。”
美人们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伺候他穿着停当了,林齐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生怕还能看得出一星半点儿鬼混的痕迹。
其中最得他意的一个姬妾见状,便毫不客气地戏谑:“大爷都四十来岁的人,怎么见老爷还跟个避猫鼠似的。”
林齐生冲她嫩生生白花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调笑道:“你女人家家的懂个什么?老头子刚从宫里回来就要见我,还叫得这么急,绝对是在宫里吃了瘪,要拿你家爷撒火呢。”
他一说起外面的事,那姬妾也不敢再接话了,而是替他整理起发冠:“这冠子有些歪了,妾身给您正一正。”
见美人这么乖觉,林齐生临走前又在她脸上香了一个:“好乖乖儿,怨不得爷疼你。”
私下里的荒唐先放到一边,林齐生对他爹的了解倒是十分准确,林相这种时候找他果然没有好事。
在听清楚林相的吩咐之后,林齐生简直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父亲的意思是,让儿子上书请辞?”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度支司郎中,但有个中书令老爹和贤妃姐姐当靠山,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辞官?
林万里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难得耐心与儿子解释:“太子再这样胡搅下去,早晚酿成大祸。为父今日面圣,就是想劝陛下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出面制止,谁知陛下这回竟然铁了心任由太子去闹。”
“太子不肯罢手,曹、陈两家必定会反击,届时朝堂必有一番不得了的纷争。”
“今时今日,为父已经是退无可退,你年纪尚轻,大可先告病几年,等局面安定下来后再做打算。”
林万里看出来了兴平帝看似不管,实则放权的态度,作为浸淫朝堂数十载的老狐狸,他对于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十分不乐观。
林家的根基终究还是太薄,他没有信心能在太子掀起来的滔天巨浪里全身而退,但总得将儿孙们保全下来。再者,有林贤妃膝下两个成年的皇子在,焉知这场胜负难分的闹剧不会变成他林家乘势而起的东风呢?
看着长子那双被酒色浸染到浑黄的眼睛,原本踌躇满志的林相爷心里一阵不得劲,懒得告诉他自己的全盘打算,挥了挥手:“你只管听为父的安排就是。”
老父亲都这么说了,林齐生哪里敢违逆,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说来也巧,就在林齐生准备找师爷商量写告病折子的路上,正好遇见他二弟从外面回来,瞧着林彦生那提笼架鸟吊儿郎当的模样,林大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憋着的那点邪火也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当下横眉立目,呵斥弟弟:“你给我站住!”
林彦生听话立住了,却没有将手上的鸟笼放下来,而是就着提笼的姿势怪模怪样地行了一礼:“不知兄长找我有何事?若非十分紧要的话,请容愚弟见过父亲后再过去请安。”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林相爷,林齐生差点没被心头本就没顺过来的那口气噎个半死,指着弟弟就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末了还是提醒道:“父亲刚从宫里回来,你可别这时候跑他面前现眼。”
作为林夫人老蚌生珠的小儿子,林彦生从小被父母宠溺着长大,颇有点混世魔王的派头,这时得了兄长的好心提点,他也只是举起手中的鸟笼,神情无辜:“可是这对鹦哥我训了好久,好不容易会说话了,正想着拿去哄父亲开心呢。”
说着就从荷包里掏出瓜子来,要当着兄长的面哄那对五彩鹦哥说话儿。
林齐生厌恶地一摆手,让他和那对畜生离自己远点儿,抛下一句“懒得管你”,转身往外书房的方向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的背影刚消失在垂花门外,林彦生的贴身小厮便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不忿:“大爷这是上哪儿吃枪药了,口气恁冲。”
将做工精致的黄金竹鸟笼交到小厮手上,林彦生捏了颗葵花籽去喂那对金贵的鹦鹉,漫不经心的回答:“谁知道呢。”
多半是父亲在陛下那儿碰了壁,转头又找了大哥麻烦吧。
林二公子在心里苦笑:“殿下啊,这回您闹得可是太大了。”
*
萧扶光这几天又要操心使团的事儿,又要分神盯着大麻烦阿里不哥,压根儿分不出心神来梳理他和闻承€€之间这团乌七八糟的乱麻。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有心不去想这些,另一个人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改变,开始更加频繁主动地联系,并且无论萧扶光的回应再怎么冷淡,也好似无法浇熄他的热情一般。
今日,八宝公公又拎了个青缎盖着的玩意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萧世子的小院,湖笔见了他也只是福了福身,便指着里间书房道:“公公来得不巧,少爷在里面写字呢,可要奴婢去通报一声?”
八宝慌忙将人拦住,笑道:“姐姐且住,咱家不过是奉命给世子爷送个玩意儿过来,事先未曾通传已是造次,哪里还敢搅扰了世子爷的正事。”
京城居大不易,侯府的面积也有限的很,萧扶光住着的不过是一个两进的跨院,八宝与湖笔站在中庭说话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暂时停下疾书的右手,萧扶光想了想,终是打开门走了出来,招呼了八宝一声。
见他出来,八宝喜笑颜开,来不及见礼便捧着手上的玩意儿凑上来献宝:“请世子爷的安,殿下今日新得了一对好宝贝,他想着您老人家会喜欢,急命奴才送出来给您赏玩。”
说着便小心地扯掉遮盖的青缎,露出其下的真容来,原来那青缎盖住的是一个用岭南特产的黄金竹精心编织的鸟笼,笼子里是一对五彩斑斓的长尾巴鹦鹉,就算是不懂鸟雀的人,光看其羽毛鲜亮、精神炯炯,也能猜出这是一对珍品。
而这对鸟儿也不负众望,乍见天光后便啁啾齐鸣,其声清脆悦耳,中间还转换了各种不同的声线,模仿了数十种不同的鸟雀叫声。
这已经够珍奇了,谁知等一轮唱罢,两只鹦鹉又同时垂下脑袋,作人语道:“殿下金安,殿下千岁千千岁。”
湖笔惊得“啊”了一声,她连忙以袖掩口,看向笼中鸟儿的眼神闪闪发亮,显然是被这一手惊艳到了。
八宝也得意的上前解释道:“这是岭南送来的珍品,说是海外行商献上来的。殿下一共就得了两对,一对奉给了陛下,另一对便在世子爷您眼前了。”
“这对宝贝驯得极好,据说会学几十种口儿,除了会请安,唐诗也能背好几首。学东西也快,世子您平日得闲了,还能教它们说话儿作戏。”
八宝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萧扶光的神色,却见面对如此珍玩,这位越来越难讨好的世子爷脸上也始终不见半点喜色。
……
送完垂头丧气的八宝公公回来,湖笔见自家少爷趴在案上拿手指逗鹦鹉玩,忙抽了枝瓶里供着的桂花递过去,让他用花杆子逗:“少爷小心些,仔细它们拿嘴巴叨你。”
手贱地戳了几回鹦鹉的长尾巴,直到成功把鸟儿都惹得上火,屋内一片清脆的鸟鸣之后,萧扶光才百无聊赖地丢开手中花枝,在湖笔看不懂的眼神里,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萧扶光终于可以确认,太子殿下,好像、似乎、也许、大概、正在追他?
拜托,那可是太子啊。
幽怨地望了眼祠堂的方向,萧扶光眉心狠狠地纠结成一团:老萧家的便宜祖宗们,这回可真的不能怨我啊……
第79章 怪异
作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赵明珠每天要处理的大事小情何止百十件,年轻时还好,如今年岁渐长,难免有些精力不济。
是以在听到丫鬟通传说侯爷晚上要过来时,赵明珠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他过来干什么?谁有那闲工夫招呼。”
夫人懒怠应付侯爷也不一回两回了,那传话的丫鬟事先得了自家侯爷的嘱咐,此时便脆生生地交代道:“回夫人的话,老爷说了,他有正事要和您商量,请您多少担待些,要是有残羹剩饭,也不拘是什么,给他留一碗就是了。”
靖远侯这话说的低声下气,逗得屋里其他人都笑了,赵明珠作为当事人倒是没笑,只是啐了一口:“上了年纪,倒是愈发老不修了。”
再怎么说萧伯言也是侯爷,赵明珠不可能真拿残羹剩饭招待,遂在自己用完晚膳之后,又交代了厨房另外打点了几样精致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子,领着一屋子的丫鬟堂客静候。
见赵明珠这副阵仗,她陪嫁的奶€€€€瞧着不像,还在她耳边苦劝:“小姐,姑爷有心想要跟您和缓些,您又何苦让他下不来台面。”
对于赵妈妈的话,赵明珠只想冷笑,萧伯言现在想起来要和她修复关系了,早些年干嘛去了?还不是看着儿子越来越有出息,才转过头来想理一理她这个糟糠妻。
已经过了儿女情长的年纪,赵明珠对于丈夫迟到的温情无动于衷,只关心他过来究竟有什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