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彻底蒙圈了,他点点头,不可置信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哎,总之,不要叫沉先生全名,不尊重的。”
时咎微微颔首,想起了那位研究员之前的表现:“所以你们都怕他?”说话间,时咎又转回身去重新研究那副画。
画里有一座高塔,高塔接近顶端的窗户可以看到下面战乱的场景,塔下的人们高举着武器。有些类似于图像再现领域里镜像的技术,这个技术和意识形态在这幅画里被严格展现出来。
再看回画的内容,时咎发现高塔下的人们手里的武器都是面对着自己,显得这座高塔就像塔罗牌里高塔的含义。
自我攻击……
外面的人将碗往旁边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食物的香味还有残留。他快速擦了擦嘴,回答道:“不是怕,是敬重,大家都很敬重他,你也可以理解成怕吧,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怕。反正,沉先生人很好。”
“……人很好?”时咎将心思从画里抽离出来,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总感觉他们对这个词的理解或许有巨大偏差。
没等对方回答,监狱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撕裂的呼救。
“不是我撞的!真的不是我!他自己掉下来的!”
一双运动鞋凌乱拍打地面,听上去是被强行拖着在走,还有一双皮鞋稳稳地落着。
时咎听到他们逐渐靠近自己。
“你们去上面检查痕迹!人不是我撞的!文明中心不能这样!”
一个青少年模样的人逐渐出现在时咎的视野,他用力挣扎,背后还有一名似乎是管理治安的人员押送着他,遏制了他的行为。
这人被关进时咎旁边的小房间,青少年猛扑上去抓着门拍打,门被晃得整个监狱吵闹得不可开交。
治安人员转身的时候,时咎看到他制服上写着:安全管理中心。
安全管理中心,他有印象。
外面的人说:“抱歉带您来监狱,因为您未成年,我们无法连接您的意识,并对当下对真相有所了解。案发现场只有您一人,我们只能暂时将您扣押了,在查明情况后会第一时间将您释放出来。”
聒噪声小下去,只留几声有气无力的拍打。
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回他没有对着被关的人说话,他说:“沉先生申请的麻醉剂在路上了,马上就会到。”
“啊好的好的不着急!”
时咎眉心一跳。
脚步声远去,最后消失,隔壁房间的青少年停止发出噪音,监狱安静下来。
上一次瞬移离开这里是他往门上撞,虽然过程令人咋舌,但总归能出去。
这么想着,时咎打算复刻上次的行动。他的姿势都摆好了,突然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时咎冲出去的动作急刹车,他扭头看向唯一一个可能对他说话,声音还很陌生的人,难以理解地问:“你在跟我说话?”
转过头,目光和隔壁刚被关进来的青少年对上,见对方点头,目光正是盯着时咎。
青少年坐在地上,双手腕搭在膝盖上。一副快要融化的样子,眼神阴郁地说:“我刚刚在开车下山,从马路边冲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吓我一跳,但也没撞到,我听到那个人一直在喊什么,有鬼啊有鬼啊,我觉得很€€人,但还是停车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那个人不理我,就一直大喊往山上跑,我就没管他继续开车,没多会儿刚刚那个人不知道在山上哪个地方掉下来,砸在我车头上,死了。”
时咎皱眉:“你……”
他刚想说点什么,对面青少年却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冲到离时咎最近的地方,双手死死握着粗实的管道,眼睛瞪得里面的红血丝浮现出来,他的嗓子很哑,近乎压着喉结小声嘶吼道:“我问你,真的有鬼吗?!”
他目眦欲裂:“我怎么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呢?”
说完,他朝时咎露出一个上下各八颗牙齿的微笑,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失神般后退两步,紧接着坐回房间的地上,背贴着墙,浑身颤抖着埋头在双膝间,开始自言自语般喃喃:“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文明是假的,自由是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世界末日要来了。”
“€€要来了。”
“€€要卷土重来了。”
越说下去,他的声音压得越低,听上去让人越不适,如同古神与他耳鬓厮磨。
就在这时,监狱外面传来响亮的声音打破这阴影鬼魅的呢喃:“你好,沉先生申请的麻醉剂。”
时咎的思绪被打乱,他的心跳停了半秒,目光默然从那个青年转移到管道的坚硬上。
半分钟后,刚接到麻醉剂、准备按照沉皑的意思为时咎注射麻醉的小狱卒,连滚带爬打电话通知沉皑€€€€
“沉先生,那个,他,他又越狱了!!”
第6章 谎言
熟悉的失重感让时咎一阵反胃,他这次运气空前好,瞬移出现的地方是沉皑办公室,而沉皑此时也正在办公室。
好得有点过头了。
时咎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沉皑旁边,沉皑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猛地抬头,他连电话都还没挂,另只手迅速向腰间探去。
时咎的反应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但还是没有快过沉皑的速度,只听他刚说了一个“等”字,那边掏出的麻醉枪已经扣下了扳机,疼痛瞬间没入手臂。
时咎来不及说话,下一秒他倒了下去。
真巧,有人越狱越到逮捕他的人身边。两个人同时想到这一点。
沉皑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慢悠悠地重新设定麻醉枪的剂量,把枪收回去,没有碰躺在脚边的人,继续忙手里的工作。
三个小时,时咎转醒,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办公室里沉皑依然埋着头,桌上一叠纸,他一张一张认真地看着,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冷冷地问:“醒了?”
时咎还没开口,沉皑便打断他,声音里只有漠然:“被麻醉的时候瞬移不了,如果你坚持不肯跟我说实话,我能让你永远走不了。”
好有威压的人。
时咎捂着头思索,从这几次的经验来看,他发现几个点。第一:如果现实中醒来,他在梦里的表现是直接消失,比如那次医院洗手间消失;
第二:他被麻醉剂射中之后,能感觉到自己立刻坠入更深的梦境,那里只有一片无意识,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醒不来,所以麻醉完全克制他,他需要提防;
第三:他能意识到这是梦,但是他在梦中没有主动权和操控权,唯一的独特之处在于瞬移。他只是一个意识体,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其余的,他们所说的能力,他更是没有,连醒来的时间点都是机缘巧合,刚好梦到这,而刚好他醒了,即他□□死不了。
第四:不管是睡着进入梦中,还是瞬移后的目地,他都只出现在沉皑附近。虽然仅仅几次,还需要再观察,但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如果瞬移可以作为他逃离的工具,瞬移的目地却是以沉皑为圆心,那他将无法逃脱,他得再尝试几次后,重新评估潜逃的风险。
脑子里风卷残云般掠过一条一条的优势劣势,最后时咎得出结论:他得老实一些,至少装老实一些,然后瞬移走,以最快速度逃跑。
他举起双手高过头顶:“我不跑,我说。”
沉皑放下需要签字的最后一份文件,将这些纸全部推到一边,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后从腰间把麻醉枪拿出来,“啪”一声看似随意往桌面上一放,坐下,翘起二郎腿。
“能力是什么?”他直接问。
好,第一个就是无法回答的问题,时咎在想如何解释能让真相更易于被接受。
静默的时间里,沉皑用手指不紧不慢轻轻敲击桌面。
哒,哒,哒,哒€€€€
像某种时间流动的具象化,像某种倒计时,在安静的空间里缓缓地、令人窒息地淌着、积累着,和秒针高度重合着。
沉皑没有催促,时咎也不知道怎么编造。
最后,时咎开口:“我不知道。”
桌面的敲击声停止了,于是时间的流动也停止了。不多时,沉皑笑了笑,但这笑里并没有善意。
“时咎。”沉皑咬字清晰地念了他的名字,接着说道,“我认为你没有理解我刚刚说的话。”
“我理解。”这次他倒是回答得很快。
沉皑饶有兴致地抬眼瞥了他一下,轻声说:“是吗?”
时咎露出轻浅的笑容,他说:“其实,我只是在做……”
“梦”字还没出口,时咎已经大步一跨,转头就向墙上撞去。不知道能瞬移多远,就算是以沉皑为中心,能多远就多远!
剧烈的疼痛袭来,熟悉的头晕目眩令他几乎作呕出来,在这片极致的异常感里,他的大脑依然在极速运转:睁开眼他就得跑!
然而等时咎睁开眼,脸色一下就白了。
他没离开,原地瞬移。
办公室很安静,听不到外面丝毫动静,除了空气静谧的流动。
他嘴唇动了动,抬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沉皑正在不紧不慢擦枪,动作熟练优雅,片刻,他轻轻笑了声,举起枪,对着时咎毫不犹疑扣下扳机。
身影一晃便倒下。
沉皑慢条斯理给安全管理中心打去电话申请:“季水风在安全管理中心吗?我需要申请测谎。”
挂了电话,沉皑把倒在地上的人整个抱起来,开门往安全管理中心走去。
起源实验室是沉皑的地盘,没有人质疑他的行为,所以当公民们再一次看到他抱着一个青年出去的时候,最多心下嘀咕,并没有人多想。
除了一个。
舟之覆若有所思看着沉皑的背影,眼睛眯起,他刚刚遣送一批未成年交付教化所回来,就看到这么奇怪的场面,表情是不能理解。
不知道昏睡多久,时咎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永远沉睡在梦里了,他好像漂浮在半空,有人在抱着他走,只是这怀抱很坚定很稳,他感觉不到任何不适。
突然抱着他的人停下脚步了,耳边是隐隐的嘈杂声,那些声音像当他潜入水里时,听到水面上的人说话的感觉。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声音由远及近响起:“沉先生,沉先生啊。”
沉皑:“怎么了?”
那声音震得时咎的耳膜嗡嗡作响,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头正贴着沉皑的胸膛,所以对方的声音以一种低沉到轻微震动的形式直接传达到自己的耳朵。
老者说:“刚刚安全管理中心给我打电话,他们因为怀疑我孙子开车撞人,把他临时关到监狱,但是他刚刚在监狱里自杀了。”
声音静默片刻,沉皑说:“抱歉。”
老者的声音比刚刚急切了些,甚至带上些许痛心,他说:“沉先生,我孙子最近一直不太对劲,他总说有鬼,总说……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沉皑没说话,时咎只听得到他的心脏慢慢跳动,每一下都非常有力而稳定。
老者的音调上扬,带着不敢说大声的心惊,缓缓询问:“沉先生,您,您觉得,恩德诺的公民,还记得虚疑病吗?”
在听到“虚疑病”三个字的时候,时咎感觉到一瞬震耳欲聋,是沉皑的心脏重重抢跳一拍,接下来是长久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