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威一拍桌子,严肃道:“哪本历史?哪片天?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天是我定的天!”
“好好好。”舟之覆连忙说,他并不想在这方面跟言威起争执。
舟之覆勾起嘴角笑。若他们才是改变历史的那个人,那么在未来的历史中,他们就是正道,什么意识交流、思维透明,会有无数的批判。想证明一件事是对是错,看角度和立场。
历史真假本身与事实没有必然联系,它是在某种特定情况下,由某个特定的人专为特定的人群而写。胜者不仅篡改历史,也缔造神话[9]。
言威现在觉得,虽然虚疑病的爆发并不在他预料之内,但也算是机缘巧合,或许天意如此。虚疑病让能力者只能被隔离在文明中心内,刚好方便他一个一个全部抹除,方便他对当今的恩德诺大洗牌,彻底改变世界格局。
下一步,就是反起源进化仪器的全面铺陈,以后的起源实验室,就是那个罪恶的输出地。
罪恶本身没什么不好,只是一个和“善良”形成了对比的形容词,当善良不存在,便只有罪恶与更罪恶,总之,历史都会选择其一。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舟之覆难得坐正稍显严肃,因为想到这个他还是觉得心里发慌,不太确定地问道,“亡灵大军和那小鬼配合,人头收割机,其他人我不担心,但季水风他们几个……嘶,最主要是,季山月完美克制所有人啊!”
时咎那小子的能力还没摸到底得防一手,沉皑则是最好对付的,不过对于无能力者,他们也不需要对付,如果他一定要插手,耗死就够了,季水风不死,即使被他俩耗到身受重伤,也没办法致命一击,季山月更无解,如果他想,能让自己和那小鬼变成普通人,直接终结他们。
言威的鼻孔里哼出来厚重的鼻息,全是他的不屑与高傲,他的面部肌肉兴奋抬起,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热的笑声,近似疯癫的愉悦。笑够了,他开始拍手,像在对自己鼓掌。
舟之覆听到他用轻声的语调说:“你放心,有人完美克制他。”
“砰砰。”很巧,就在这时传来两声干脆的敲门声,然而外面的人并没有打算得到同意再进来,而是直接拧开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人径直走进来,他的步伐沉稳坚定,厚重的脚步声听得人胆战心惊,随即停在门边。
言威朝他点头说:“正说到你。”
舟之覆的目光轻佻地看过去,想看看哪位神人有能力克制季山月,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骤变。
舟之覆的嘴不自觉微张,身体竟也缓慢站了起来,他感觉心跳得快要凸出来,血起上涌,无法言语,只能直勾勾盯着此时站在眼前的人,脸上错愕与恐惧一同释放。
舟之覆声音轻颤着说:“你……”
那人站在门边,眼神尖锐地、挑衅地瞥了眼舟之覆。
狂风骤雨,无所畏惧。
天上的黄沙缓缓聚集又散去,丝丝入微。
言威苍老的声音哼笑一声,对他说:“看你干的好事。”
对方完全不在乎言威的情绪,用更烦躁更挑衅的语气说:“我做的好事很多,哪一件?”
言威:“你说呢?”
对方沉思片刻,装作恍然大悟:“你说偷毒株?”
说完他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很厚实,笑起来空气都在震颤,笑够了,他拍拍大腿前侧,无奈道:“本来我只是想让那个偷别人身份的人也尝尝虚疑病,我哪知道传多了,你就说,有没有帮到你?”
言威瞥他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舟之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走,越听,越是一身冷汗。这对话是他能知道的?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想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进来这人身上,一滴汗着实掉了下来。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也从门外窜进来,相对于第一个人,他则步伐杂乱很多,走路走得像喝醉了一般毫无章法,但他的模样更令人不安€€€€他的脸被红白颜料各涂了一半,左边红色,右边白色,嘴周围的蓝色抹出一个笑容。
他只有舟之覆胸口高,走进来后,朝办公室里两个人勾勾手指,如同指甲划过玻璃般的声音说:“走啊,下一个。”
舟之覆的愣神不过片刻,看见后进来的人,嘲讽地笑出来,他叹气,自言自语般说:“哎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的小鬼也会命令人喽!”说着,站起来自顾自地跨着散漫的步伐走了出去。
言威首肯,另外两个人便一起跟着出去了。
门被砸上后的办公室,言威露出晦暗不明的笑容,但很快这个笑容变成了强颜欢笑,他企图维持住好事将近的兴奋感,却又无法抑制地想压下嘴角,这种挣扎让他脸部的肌肉抽搐起来。
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言威一口血吐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好几步才抓住椅子坐下,疯狂喘气,喘得像溺水后的窒息。接着他艰难站起来,眼睛瞪得充满红血丝,使出浑身解数在右手凝聚了光,用尽全力,也只能狠狠朝自己的左胳膊拍下。
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步,再一步,如同老了二十岁,他佝偻着背,蹒跚着脚步缓慢离开办公室。
文明中心没有独行的人了,他们全部躲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或者结伴出行,但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挽救他们的性命。
一部分人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杀自己的是谁,另一部分则是在震惊里死去。
“其实我对杀人没兴趣。”舟之覆觉得无聊,拍拍自己的手,尽管不是他亲自上场,不过亡灵大军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
他是无所谓做不做历史的罪人的,那天能力者在广场上的集结,让他很好辨认出了文明中心到底还剩多少能力者,该杀杀,该埋埋,至于普通人,他没兴趣,不过妨碍到他了,那就没办法了。
他旁边的人手里拿了把水果短刀,从面前倒下去的人胸膛里抽出,上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往下渗,他随意找了片草丛将血抹在绿植上,站起来随心舞着挽了个完美的刀花,又迅速收回去,脸上蓝色的颜料显得他永远在笑。
总感觉这小孩声音不太好听,舟之覆不是很想跟他说话,却不得不被迫听他说。
“那个人不跟我们一起?”那小孩问。
舟之覆耸肩,并不在意:“他强得很,你别想了,单手都能把我俩解决了,管他呢。”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杀我想杀的那个?要不是为了正大光明杀人,我才不想跟你合作。”那个人继续说,说得很急,非常迫不及待,甚至提起都让他觉得兴奋,但想了想又觉得差点什么,接道,“只能杀有能力的?还有一个没能力的行吗?”
舟之覆斜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哎呀真的厉害呀,小小年纪杀心这么重,要杀谁啊?”
对方挠了挠头,说:“叫何为。”他觉得自己很好心地把何为向舟之覆介绍一遍。
舟之覆嗤笑:“别说那么多,我又不认识,反正没能力的我是懒得动手喔,有能力的,你想杀谁啊?”
那个人比舟之覆矮太多,所以看他总是得仰着头,尽管如此,也矮化不掉他眼里的疯狂。
他的笑容几乎扯到耳根,他说:“时咎。”
舟之覆眼皮一跳:“哦?”
这个认识。
第70章 平地起惊雷
一片红色荒漠里, 一个身影蹒跚走着,很久之后,他终于不受力般倒坐在地上, 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独裁、掌控、统治,这些信念无时无刻不在侵袭他的思想, 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驱赶出去,只能任由它们腐蚀自己, 五脏六腑都烧焦后,好像这些信念本身就是他的追求。
言威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时常对他说的话: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 所以如果想改变历史, 就去做个当下历史中的罪人, 因为百年后,所有的罪人都是开拓者, 都是先知与领袖, 除非你本身就失败了。
但言威向来不认为他父亲说的是对的,尽管胜利失败都是相对存在, 但世界上一定存在某种准则, 这个准则就是天道, 在天道下,正义与邪恶都存有倾向性,神与魔并不共存,就像两百多年前沉家的作为一般。
初代的掌权者应该是季雨雪和沉初光, 但从没有规则说以后的掌权者只能是这两个家族。有能力者上。
但历史却让季家和言家传承了两百多年, 不以能力为基础, 以姓氏为基础,所以到言威这里,他想改变这一局面, 他反对言霏将掌权者托付给他,而是该让更有能力,心怀苍生的人来,甚至,可以取消掌权者法案。
后来的剧情与他最初的预想截然相反:他成了最年轻的掌权者。
这些记忆涌上来的时候,言威难得痛心片刻,痛心之余,又庆幸自己父亲已经死亡,随后五脏六腑再次陷入焚烧。
很想一了百了,但做不到,用尽全力也只能打伤自己。
慢慢的,言威站起来,他慢步往前走着,眼神逐渐从迷惘变成坚定:他要离开这里,建立他的历史。
不,他与他父亲的历史。
“叮€€€€”又是一个电话响起,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时咎“嗯嗯”两声便挂了,他朝沉皑摇摇头:“也联系不到言威。”
沉皑拧起眉心,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言威会去哪里?一切可能找到他的地方都没有音信,联系不到,连夏癸也不知道,像凭空消失一般。
如果找不到他,当前只有一个办法:主动出击。
季水风提供的信息是那位最近在文明中心屠杀能力者的是一个拥有隐形能力的人,这个能力在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是文明中心的人,还不能贸然行动。
“她说目前是两个人,一个是隐形的,另一个是黑衣服。”时咎说,说完上下打量沉皑,调侃了一句,“该不会是你吧?”
沉皑淡然笑了一下说:“如果是我,你该庆幸,至少我不会杀你。”
时咎刚要满意这个答复,沉皑又接了一句:“麻醉就够了。”
时咎无语:“大可不必说最后一句。”
之前已经有过猜测,那位黑衣服的多半是舟之覆,只是不知道另一个是谁。
时咎问:“舟之覆跟言威合作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沉皑便面无表情地给了他答案:“言威给他承诺,杀死所有能力者后,让他当掌权者。”
时咎沉默须臾,不理解道:“他怎么就那么想当掌权者,言威会不会给他都是个问题。”
以前听江遂提起过,舟之覆对权力有一种异样的执着,现在看来,这份执着已经让他不择手段了。
沉皑站在窗边往下看,除了一片未重建的废墟、残砖败瓦,整个文明中心街道都没什么人,只是大楼里几乎都亮着灯,跟前段时间所有城区隔离时一样。
他低声说:“我主动下去引他们出来。”
时咎毫不犹豫说:“我跟你一起。”他想了想,补充道,“在他们眼里,我才是那个有能力的人,是他们的目标,我去更合适。”
沉皑回过头看他,微微皱起眉。
时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瞬移,紧急之下也许还有奇效,这个未被完全证实暂且不谈,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从梦里醒来也是安全的,下一次进入梦中,又是一个完整且活生生的人。
只是沉皑不太愿意因为这样而置他于险地。
见他不说话,时咎往前几步走到他身边,轻声对他说:“你别担心我了,我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痛一痛就没事了。”
沉皑叹了口气,目光从时咎的眼睛挪到他脖子上,忽然沉皑抬手,手指覆上那根一直未被时咎取下来的脖环,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但时咎立刻读懂了,那是抗拒,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那我们一起吧。”
沉皑视线又转移到时咎的目光,片刻,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时咎突然想起什么,他问:“你为什么一直隐瞒你有能力的事?”
“不想让人知道而已。”沉皑简单揭过。
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最开心的两年。
“叮€€€€”思绪还没飘出去,沉皑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季水风。
电话一接通,她的声音立刻直直冲出来,简单清晰:“掌权者大楼,单赫死了。”
沉皑捏着手机的手一紧,立刻挂了电话。
“去掌权者大楼。”
路上几乎没人,自从关闭大门的文明中心广场早失去往日神采的热闹,路面的坑洞被修复一些,但依然未能完全复原,看上去一片残垣断壁。偶尔走过的人也是行色匆匆的普通人。
沉皑的脚步非常快,步伐也很大。
路过一个抱紧自己包的人,看见沉皑依然礼貌性叫他一声:“沉先生。”
沉皑朝他微微点头,继续往掌权者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