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的背佝偻下去。
有人在忠孝里选择孝,也有人选择忠;有人选择大义,也有人选择小爱。
只是一个选择,于部分人是对,于部分人是错。
历史的罪人,于历史是错。
言威突然收起自己手里的光,目光瞥向刚刚言不恩倒下的地方,那块碑石。
于是他转身,埋着蹒跚的脚步,也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去。
沉皑没有阻止他。
高声喧闹的呐喊逐渐平息,随着他的移动,渐渐安静下来。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氛围紧缩得令人难以呼吸。
每个人都害怕他再做出什么举动,不过他只是缓慢走到绿化带,又缓慢在碑石前坐下,他剧烈地喘着气,好像很累。
在希腊神话里,克洛诺斯背叛他的父亲乌拉诺斯,推翻他成为新的宇宙主宰,但他也终究遭到自己的儿子宙斯的推翻,背叛与权力更迭有始无终。
他自言自语说:“差不多了。”
错事做了太多,但如果能一直把错事做下去,错的也就变成对的了。
众目睽睽下,他手里的光凝聚成达摩克利斯之剑,毫不犹豫刺穿自己的心脏。
终于,终于,因为吸收了沉皑的能力,而获得新生。
他躺在那里,不动了。
雷云散了,亡灵大军也散了,人群静止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直到有人小声问,他死了吗?人潮才再次稀疏活过来,却谁也不敢靠近那块碑石。
时咎极力拨开人群,狂奔到沉皑身边,沉皑缓慢卸下身体的重量,单手扶着他的肩,把重量一部分靠在他身上,如同过去、时咎在医院靠着他的时光。
时咎小声说:“结束了吗?”
沉皑:“应该是吧。”
言威躺着,血从他的身下流出,逐渐沾染到青石碑的底座,又蔓延过绿化带。
时咎愣愣看着他:“他死得好突然,我以为他会挣扎很久,甚至,一场毁灭文明中心的大战。”
沉皑咳了一声,淡声说:“他没有办法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每个选择付出代价,这些选择有的是个人选择,有的是家族选择。
想起刚刚对决的光,时咎心里想了好几个形容词,最后愣愣直白道:“我天,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啊,你无敌了这不是?”
沉皑一下笑出来。
有爱是百毒不侵的,被爱的人肯定,又是件心情愉悦的事。
就是身体有点累。
人们围着言威,也围着沉皑,很久之后,突然有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沉先生,你可以,可以成为掌权者吗?”沉皑转过身,直视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片刻,有更多人附和他。
沉皑稍稍站直身体,淡然道:“等几天我会把所有事公布出来。”
他对掌权者没有兴趣,但既然他知情,他就要对公民有个交代。
文明中心的人群很久都没有散开,他们好像还在等待什么,可能还在回味,还在思考。
直到安全管理中心的人出面,他们才开始动。
人群散开很慢,如沉默的海般往外流。
好像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历史在这里注定会被改写,至于怎么写,便不由他们决定了。
有人认为可以取消掌权者法案,有人觉得仍然需要,只是决定权需要交到公民手里。
起源实验室肯定是要重建的,进化也是一直需要的,甚至要求以后的进化关闭申请步骤。但言威下台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反起源进化类似的事件,进化的形式和确认还得额外附加一道工序。
其余唯一值得商讨的就是这栋掌权者大楼的去留,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沉家某位,这个位置将变得不可信。
时咎问沉皑的意思,沉皑说没意思。文明发展至今,有些形式不必要存在。
历史太长了,人们没有带着信念信仰走下去,会被冲刷到无法预料的石沟,于是他们便是柏拉图洞穴理论中的人们,被锁在洞穴里只能看着洞壁,身后的火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就是他们认为的整个世界。
安全管理中心二把手跑来同沉皑商量善后。文明中心百年来未曾发生过这种事,掌权者全部牺牲,长久以来的和平令他们甚至无法得知那个预案里的人是谁,掌权者大楼一片混乱。
沉皑:“我不是掌权者,让掌权者下级去商讨这件事吧。”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将过去种种公开,再重新制定这个文明的某部分规则。
外面停了很多救护车,用于运送在刚刚的暴乱中受伤的公民们,警灯亮得所有人都更换了肤色。
文明中心的破烂交给文明中心,时咎问沉皑现在需要做什么?
沉皑叹口气,倚靠着时咎,轻声说:“回家。”
两个人上车,沉皑坐在副驾驶阖眼小憩,他很累了。时咎便开去了文明中心附近的家。
路上聚集的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地上撒了一地纷飞的纸全是手牌标语,被奔跑的人踩偏了位置。
公路上汽车随意停着,还有的在歇斯底里地鸣笛,浓烟飘渺,好像一切混乱都还会持续一些时间。
家里大门被猛地推开,时咎搀扶着沉皑坐到沙发上。
茶几上的电子钟显示是晚上十点,那跳动的小点如同被拨动的琴弦,越看,越让人疲惫不堪。外面的风还是很大,偶尔能听到风声从窗户缝隙里流窜进来,时咎跑进房间拿了医疗包和衣服出来,又准备去关窗。
他便站在窗前往外看,现在是晚上十点,他已经看过了。不远处的天空,黄沙流动遮住了原本的天,所以意料之中的黑夜没有来临,整个城市依然像沙尘暴来临的正午。
那些黄沙依然没有散去。
时咎返回来给沉皑重新处理伤口,嘟囔着最近一段时间照顾沉皑,照顾得已经是个专业护工了。
沉皑笑说:“我会支付你薪水的。”
“谢谢你的薪水。”时咎轻戳沉皑的伤口,在听到满意的疼痛声后将手收回来,他顺势坐在沉皑身边,打量对方这一身伤,叹气。
都不知道沉皑上一次完整健康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得训练一下他的能力。
明明他的能力很强,也许因为刚刚找到原理的原因,除了在情急之下的大爆发,别的时候都不太好,应该还是需要熟练度去掌控,这样在以后……
不,希望没有那样的以后。
沉皑伸手环过时咎的肩,微微侧顷,让头靠着他的头,低声问:“大艺术家在想什么?”
“想你的能力。”时咎皱眉,“这是世界上最强的能力……€€?”
时咎突然想到什么,他惊奇问:“之前在教化所我受伤的时候,我记得你的能力可以疗愈,你能疗愈自己吗?”
沉皑没想过这个问题,长久以来的无能力让他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
他沉思片刻,说:“我试试。”
流光逐渐聚集,在两人眼里慢慢包裹住沉皑的伤口。
时咎喃喃道:“还真行啊。”
但那些流光的速度非常慢,与之前教化所疗愈时咎的差太多,沉皑叹口气,心想果然还是要慢慢来,刚刚在文明中心里,也许是受公民的情绪煽动,他太想保护所有人了,才爆发出超越当下极限的能力。
对自己,反而冷静许多。
屋子里很温暖,但外面的黄沙卷起的依然是风暴,在亲密距离中,时咎目光再次瞥向窗外,突然想到什么,他有些不安地问,“对了,夏癸呢?”
夏癸呢?
“砰€€€€”
第117章 地球初见
问完这一句的时咎听到心脏猛烈跳在耳边, 如同一颗炸弹被抛入水中炸响,爆炸后是无数水花与气泡,接着是喧哗的人声、脚步声在什么空旷地方回荡。他倒吸一口冷气, 浑身像抽筋一般震颤,猝然站了起来。
暖黄色大厅, 四周全是人,有的围着中央趴在玻璃板上看什么东西, 有的则绕着这个空旷的地方阅读墙上的字画,三五成群, 或独自欣赏。时咎则站在一张太空休息椅前, 面前本有一张小桌板, 此时被打翻在地,他的旁边还有人坐着休息或者写写画画, 躺着按摩。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注意!”有人在面前道歉,他迅速把地上的小桌板捡起来重新放回时咎坐的太空椅上。
梦的余韵很快散去, 砰砰心跳逐渐平静。时咎深呼吸一口气, 发现自己竟然被吵醒了, 他现在在的位置是AETERNUS展览馆里,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
也罢,都结束了,沉皑应该也要休息, 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这会儿醒来的时间算是卡得正好。
时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去, 迎面碰上绕过来的唐廷璇,她的目光有些嫌弃,问:“你就每天来你自己的展览馆睡觉?”
时咎敷衍几声, 唐廷璇又明白过来,白目道:“哦,做梦见男朋友是吧?”
其实也不是,刚好午睡的时间没休息,在这展览馆呆久了有些困,有张可以按摩可以躺平的太空椅,坐上去控制不住就睡着了。
时咎说要去洗手间,唐廷璇问他晚上要开庆功宴吗?
时咎:“什么庆功宴?”
一个说是庆功宴,实则想顺便一起吃饭的局。唐廷璇:“恭喜你的个人展览完美收官,获得无数好评……呃,和差评,哈哈。”
“哪些人?”
“你我,还有几个读书的时候欧洲美国认识的朋友。”唐廷璇拍拍他的肩,“余肃,嘿嘿,大学追你那哥们,朱群飞和李时光也在。”
“他们不是离海安很远吗?”时咎问,“我前两天看到他们了,只有他俩?”
“其他人忙嘛。”
时咎同意,转身进了洗手间。
明黄色灯光下他的头发是纯黑的,豆沙色衬衫还是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牛仔裤也搭配得很随意。时咎心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来睡觉的,他胡乱甩了下自己的头发,耳尖听到外面传来了小阵呼声,那呼声很快被压下来又变成了窃窃私语,有女生经过洗手间外面在兴奋地说什么“混血”、“要号码”、“好高”,同时时咎收到了唐廷璇的信息让他快点出来,准备走了。
时咎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刚好几个女生从面前跑过去,差点撞到,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有人在窃喜。
六点准时,展览结束,人群开始慢慢离开。时咎去跟馆长打了招呼就去展览馆门口找唐廷璇汇合。
“发生什么了?”时咎快步走出来的时候看着不远处聚集的女生问,转过头,目光对上门口等候的几个,他朝老同学点头,“好久不见。”
“哎哟大艺术家好久不见!”朱群飞冲上来给时咎一个熊抱,顺便狠拍几下他的肩,装得一副泪眼婆娑,“你有没有想念飞猪哥哥我?”
时咎一把推开他,表情不爽:“隔那么多年能不能别恶心我?”
“恶心吗?还行吧。哇大艺术家穿衣服真是越来越像个艺术家了!”朱群飞赞叹,顺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唐廷璇问:“吃什么?”
时咎转身对旁边两个人也意思性拥抱一下,扭头却发现尽管展览结束,里面的灯一盏一盏关闭,最后连大门都关了,展览馆门口依然站了些女生没走,她们在等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唐廷璇对他解释:“刚刚那边来了一个帅哥,很高很帅,好像是个混血,等人吧估计,反正一直没走,后面就一堆人在那偷看,也不敢上去也不敢跟人说话,就偷拍。”
时咎不感兴趣回头:“哦,那我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