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算亮,但下班高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车也堵塞,人也堵塞。
“吃什么?”时咎又问了一遍。
他发现唐廷璇偷偷地望着自己身后,小声说:“我这么盯着人是不是不太礼貌?我也刚刚才看到,那个男的真的有点帅。”
朱群飞环抱着手,一只手还摸着下巴,点头说:“我认可了。”
时咎觉得头有点晕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但没看到他们所说的人,又扭头回来看手机:“那你们去要电话吧。”
时咎拿出手机本想看下附近有没有什么西餐酒吧一体餐厅,刚打开软件,唐廷璇的手“啪”一下按住时咎的胳膊,她紧张道:“那个帅哥动了!”
时咎翻着餐厅:“最近一家300多米,环境好像还行,评分满分,算了满分不去,刷分嫌疑太重,70到90就好。”
唐廷璇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在朝我们走过来,直线!”
时咎:“啊,直线的话,下一家有一公里,这个我好像去过,我记得还可以。”
唐廷璇晃动时咎的胳膊:“不是,我怎么觉得他在看你?”
时咎单方面确认了去处,收起手机抬头淡声道:“我看好了,一公里多,慢慢走过去吧。”
唐廷璇:“哥你到底在听我说话吗?”
时咎终于从选餐厅的沉思里抽离出来,他有点茫然,问:“什么?”
脚步声径直停在时咎身后,刚好夕阳与路灯在同一个方向,时咎正好可以看见地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影子,或许是近些时日做梦总是一惊一乍的,时咎的第一反应不是有人恰好站在自己身后,而是€€€€暗杀!
连已经从梦中世界醒来都在那一刹中被忘记,他肌肉一紧,手肘猛地向后袭去,接着那条胳膊便被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时咎如梦初醒,猛回头心道不好,下一秒又反应过来,不对。
!!!
时咎顿时张嘴忘记说话,沉皑则很平静地解开束缚,拍了拍他的肩说:“别紧张。”
很多视线在围困他们,到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听到陌生人的惊呼,只是那惊呼在霎时蔓延的沉默里无足轻重。
沉皑到过他的世界,时咎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刚刚认识不久,那天晚上他在图书馆睡着,刚好经历了一场强制进化与反抗的剧情,捂着疼了好一会儿的头回家,洗漱躺在床上看书。
那天晚上在下雨,风声和雨声总是从没关严的窗户里漏出来,他在想,要不要起来去关一下?便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沉皑,只是那会儿他们关系不太好,时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梦里和这个人有关联就算了,不想搞得和自己的现实世界也有什么联系,于是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越过沉皑,看向了外面。
这件事被时咎遗忘了,因为沉皑本身就不怎么做梦,除非心事太深沉。所以时咎理解为自己刚走,他想自己了。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里站立,都没说话。时咎少有的呆滞,一时间脑子停止运转,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喊对方的名字,片刻,他无声笑出来,往前走了一步,一下撞进沉皑怀里,后者则环抱着他,拍拍他的背,埋头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想你了。”
那声音让时咎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不懂人的声音怎么能达到这种效果。他轻轻放开沉皑,不好意思转头道:“那个,临时加个人一起可以吗?”
对面三个人看看时咎,又看看沉皑。时咎去牵沉皑的手,后与他十指相扣,甚至还举起来,淡定说:“嗯€€€€我男朋友,沉皑。”
他眼见唐廷璇眼睛瞪圆了,发出了一句“卧槽”的气声,同时还有周围没有压抑住的惊呼。
朱群飞直接大惊小怪出来:“卧槽时咎!你注意点@¥%……&!”李时光一把捂住他的嘴,露出尴尬的微笑说:“抱歉。”
沉皑通过时咎到这个世界仅有两次,但两次都是在时咎家里,两人对了一下时咎才知道那次和唐廷璇在家听到的卧室异响是沉皑发出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来。
沉皑说这里比恩德诺更繁华。
太阳下去了些,霓虹便亮起来了。六车道还堵着的街,红色的尾灯照着地面,电瓶和自行车形成了自己的洪流,人们各自去往目的。
没走多远时咎便被唐廷璇拉到另一边去了,她满脸震惊小声问:“哥你得跟我说实话,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唐廷璇急死了:“这不是,不是你梦里的人物吗?什么意思,感情你谈了个男朋友,骗我说是做梦梦出来的?”
时咎:“没骗你啊,他在我的梦里,我也在他的梦里。”时咎发现自己解释不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了。
唐廷璇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她做了个“平静”的手势,迅速窜到沉皑旁边,清了清嗓子说:“你好。”
沉皑轻轻点头:“你好。”
唐廷璇本着“娘家人”的态度向他一个个介绍:“这是朱群飞,这是李时光,这是你的前情敌余肃。”
时咎阻止:“够了!”
沉皑很认真与他们三个目光接触,表情连换都没换一下,并不太在意谁现在是什么身份,曾经是什么身份。
看他们的人很多,目光大多集中在沉皑身上,他的深蓝色眼睛格外具有迷惑性,在时咎拉住他的手后,路人的目光角度又变了。第一次时咎有了一种谈恋爱的感觉,在恩德诺总是太多的平地惊雷,突然回到自己的世界还能和沉皑一起,他觉得无比放松。
曾经总是时咎去到恩德诺,但唐廷璇刚刚的问题又让时咎思考两个世界的联系。到现在,已经不能单纯用“梦”的概念来理解这两个世界,否则就会变成因为他做梦而创造沉皑,同时沉皑做梦创造了他,或许他们的创造是同一瞬间,或许是两个世界本来就只是存在,如季雨雪说的,存在就是存在本身。
沉皑轻轻收紧掌心,淡声道;“别想了。”
时咎恍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沉皑:“就是知道。”
时咎笑:“那你可真聪明啊。”
沉皑淡淡:“你最聪明。”
时咎心情很好,好得拉着沉皑的手也不自觉前后摇晃起来,像小时候终于做出喜欢的小设计,开心显摆的模样。
第118章 我的大艺术家
地球的食物与恩德诺相差无几, 时咎看沉皑在用餐上并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好像不太习惯这里的灯光秀。
余肃一边抽烟一边和朱群飞聊天,李时光则细心切了三成熟的牛排都放朱群飞盘子里。时咎之前没谈过恋爱, 即使和沉皑在一起一些时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过过像样的情侣生活, 只能有样学样细致地切牛排往沉皑盘子里放。李时光把沙拉菜沾上酱料放朱群飞盘子里,时咎也把沙拉菜沾上酱料放沉皑盘子里, 他不是不会做这些,是不太会当众为别人做这些。
时针指过七点, 餐厅的氛围逐渐转变成了酒吧的氛围, 音乐也换了风格, 不出片刻,沉皑眉头皱起, 他侧头在时咎耳边轻声问:“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时咎抬头四周看了下, 半倾着身子到沉皑的座位上,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怎么了?”对面余肃见状问。
时咎摇头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靠什么味道啊?”朱群飞也开始嗅, 还站起来四处闻, “没什么味道啊?我鼻子坏了?”
于是对面四个人都开始提着鼻子闻那所谓奇怪的味道, 这种场合下的味道太多了,实在没人分辨出几十种气味里哪一个是那个怪味。
时咎低声问沉皑感觉是什么味道?沉皑想了想说:“焦味,糊味。”
这下对面四个人更紧张了,就害怕是哪里烧起来, 于是真的站起来到处看, 甚至寻找到桌下, 不过并没有找到那个火种来源。
火种,焦味,糊味……
时咎的目光缓慢从对面四个人脸上划过, 突然很平静地说:“没事,吃吧,可能是错觉。”
终于等到他们的注意力转走,时咎轻碰了下沉皑的手示意他出来。两人去了洗手间,沉皑正要问他有什么事?时咎便将他拉到单独的洗手间里,关门反锁,从兜里拿出一盒刚刚顺走的烟,不太熟悉地点上,轻吸了一下往旁边吐,随后问:“是不是这个味道?”
沉皑安静两秒,点头。
时咎:“……啊。”
从来没有在恩德诺见过有人抽烟,原来他们那里真的没有烟,时咎跟他解释说这个东西是由尼古丁、焦油和一起其他化学物质混成的东西,是人们生活里很常见的、但不是特别好的东西。沉皑则回答他说尼古丁在恩德诺只作为药用。
时咎突然想笑,他觉得沉皑像个小孩子,如同自己当时去恩德诺一直被当未成年一样。他在恩德诺一直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局外人”,终于也可以作为局内人替对方解惑了。
梦的缘故,沉皑身上的伤都消失了,这样看起来,这梦做得令人愉悦。
外面的音乐大声得有点吵,这种酒吧式西餐厅看上去更适合喝酒。无论如何,那音乐传到七拐八拐里的洗手间,在逼仄的隔间里依然能感受到重低音砸出的震颤。
时咎随意靠在门上,把烟和火机都收了回去,抬头见沉皑正看着他,便笑着低声说:“你得常梦到我,我带你在这边走走,这儿没有能力,不会哪里突然就爆破了。”他说完这句话发现有些不对,恩德诺其实也很安全,只是不能拿动荡的时局来对比他所在这个和平的国家。
沉皑轻声说:“好。”接着又问,“出去吗?”
这个问题难倒时咎了,因为他突然想呆一会儿再出去。之前沉皑一直在受伤,不然就是在路上,实在是没什么时间。回到熟悉的地方,心就轻飘飘跳起来了。于是他抬手去环过沉皑的脖子,稍微用力让对方往前走一步,使他们可以抵额相视,时咎小声说:“等会儿。”
沉皑顺势环抱他的腰,微微埋头,听到时咎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想跟你单独呆会儿。”
沉皑低声柔和说:“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单独在一起?”
“不一样。之前事太多了,没办法安心,而且你身上一直有伤,什么都做不了。”
沉皑轻轻“啊”了一下,装作恍然大悟,他笑着问:“我的大艺术家想做什么?嗯?”
说话的气流从脸颊一路飘到耳廓,时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要暂时当个浪漫过敏人群的一员,于是亲手生生打破了这氛围,他僵硬着声音说:“做,做作业。”
沉皑无奈笑出来,竟也轻轻点头:“好,都听你的。”说什么都由着他去了。
虽说场合不太对,但两人就这么简单抱了会儿,时咎便示意他出去。意料之中被唐廷璇的白目翻了个底朝天,她嘲讽道:“两个大男人一起去洗手间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啊。”
朱群飞很配合地点头:“有点短。”
甚至连余肃也开玩笑说:“时咎的问题吧。”
时咎烦躁:“闭嘴!”他只想知道这顿饭什么时候吃完,早知道沉皑会来,他绝对不会答应还要吃什么饭,不然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在家……或者别的地方过二人世界!
牛排配的是勃艮第产区的霞多丽白葡萄酒,六个人举杯庆祝时咎个人大型展览会完美落幕,时咎则感谢沉皑带他取得的灵感。
喝了些酒,几个人开始聊以前大学的往事,聊完又聊近些年的走向,朱群飞话最多,他一个劲地揶揄自家老板和老板的小男朋友:“我靠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在我们录音棚的地位是越来越低了,以前好歹二把手,现在,呵呵。我们老板真的双标,特么的怎么有这么双标的人?之前我失恋,让他开车送我回家,他要收我钱,我说他送他男朋友为什么不收钱,他说我自取其辱,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现在想起都想冲回去杀了他!”
时咎很久没见过什么同学,并不知道以前的朋友后来如何,便问他们常在一起的另外几个怎么样了?
朱群飞晕晕乎乎拍桌:“很好,老别和他的小男朋友领证了,我们几个的资源也好了,唐墨砚老样子,闻海山窜得快比老子高了!马一也领证了!”
大家过得都很好,在世界的各个地方,也努力而幸运地生活着。
出了酒吧连空气都安静下来,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咎没喝太多,但他惊讶的是恩德诺在末法战争后,连酒也通常只作为药用,所以没怎么大喝过酒刚回来的时候沉皑还有点晕,不过等洗漱完,他基本已经醒了。
茶几是新的,时咎没告诉沉皑之前自己砸烂过一张,茶几上的小台灯暖光照得客厅连阴影都是柔和的,沉皑一直打量着这个家。
“明天去看电影怎么样?之前说过请你去看的。”时咎把家居服随意脱下扔在沙发上,顺手把茶几上的眼镜戴上,朝沉皑示意了一下卧室,“我看会儿书睡了。”他走进卧室,过一会儿,看到沉皑站在门口没动,似乎犹豫着什么。
时咎奇怪道:“站着做什么?”
沉皑淡声说:“我可以进来吗?”他对边界感一直都把持得很好,有时候甚至克制得有些过了,显得时咎没心没肺把别人家当自己家随意出入。时咎忽然觉得像沉皑这种界限感如此强的人,竟然从来没有提出对自己那么多越界行为的问题,他是真的一直在无限包容。
时咎直接翻身起来走过去把沉皑拉进来,对他强调:“这也是你的家。”
沉皑说:“好。”
时咎摘下眼镜放去一边,那挂坠的链条在空中荡了几个圈最后平静下来,蓝色宝石在暖光灯下有些泛紫。
柔软的被子摩擦着皮肤,时咎把头埋到沉皑的颈窝,跟他说明天去看展,喝咖啡,看电影。他有很多想和沉皑一起做的事,以前觉得在恩德诺也行,在这里也行,现在觉得这里更好,因为这样可以跟他分享自己的故事。
夜晚静得深沉,时咎都不知道沉皑什么时候把床头的灯关了,整个卧室陷入黑暗,月光被窗帘挡住,喧嚣也是。
时咎枕着沉皑的胳膊,小声跟他说:“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也是被收养的?”
“嗯,猜到过。”曾经时咎说过他父母都不知道具体出生年的时候,沉皑就猜过了。
沉皑轻拍着他的背,像温柔的哄睡,不紧不慢,让人沉溺。
“那个时候小,也记不得什么,有记忆是已经跟着我爸妈学习了,小时候特别叛逆,特别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