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做梦时请别说谎 第111章

时咎路边找了辆自行车开始往外冲,他想一定有什么办法破局。

就在他即将驶离大学,已经看到了街边与校内如出一辙的景象时,他听到后面很远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咎!时咎!”是沉皑。

时咎转过头,看到学校操场对角线遥远对角线那一点黑色身影,时咎咬牙,扭头就往外面跑。

下一秒,他连人带车被整个抓住。

“时咎!”沉皑抓着他说,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你跑什么?”

好快的速度!时咎看到这张脸就气得发抖,他二话不说甩开沉皑,但立刻又被抓了回来,他听到沉皑说:“你不相信我?”

我信你个鬼!时咎挣扎起来,沉皑力气很大,钳得他没法挣脱,只能怒吼:“滚!”

意想不到的,沉皑真的松开他了。他像难以置信般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好像因为时咎的话有些受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把刀,就这么递给了时咎。他抿唇轻说:“你不该来找我,小时候不该,后来也不该。小久哥哥,你,你让我等了二十年,每天都很痛苦,终于等到了,但没意义了。”

他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训练受伤后来寻求安慰的表情,真实得时咎几乎愣在原地,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幻境故意所为,还是沉皑真实内心所想。那把刀明晃晃地被沉皑双手奉上,就等他一个决定,生杀予夺,悉听尊便。

沉皑闭眼,声音颤抖着说:“我放你走,你杀了我,我们结束。”

似乎这样说还不够,他接着道:“但是,外面那个我,也会死。”

“没关系,只要是你,我愿意,我都听你的。”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温柔,好像除了真心,他能给的还有生命。

随着那音色的微抖,时咎感觉自己的手也抖了起来,他犹豫了。心跳很沉重,每一下都要他的命。他要做出选择很容易,但什么叫外面那个我也会死?时咎并不知道这里的具体运行机制,或许只是谎言,但如果是真的呢?他敢吗?

他发现这个幻境的用心险恶,尽全力为人制造出一个最美好的幻想,什么都可以得到。如果没有发现,那就在一辈子在幸福里溺死,一旦像他一样发现了,幻境就会崩塌,就要逼他做出最决绝的选择,收回一切。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马太福音。

会有多少人选择回到现实?短短几秒,时咎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沉皑只是不再说话始终闭眼,皱着的眉头与下拉的嘴角反应着他的痛苦。

生杀予夺,悉听尊便。沉皑会不会真的这么想?

不对,不会。时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陷阱!沉皑是什么人?是舟之覆恶毒骂完他后,他也只会叹气不反驳的人,不干涉别人的思维与经验,更做不出强迫别人选择的事。

这不是沉皑给他的选择,是他自己要做的选择,有没有勇气面对可能无法接受、但回到真实的选择。

破除幻想,不做梦。

几天前,他与季雨雪有一段对话。

€€€€怎么才能只是存在,而不活在梦里?

€€€€很简单,不做梦。人的欲望太多,不合理的需求太多,梦太多,当你不做梦,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时咎一咬牙夺过他手里的刀,往前一步直接刺穿他的身体。沉皑不可置信地睁眼看他。

“轰€€€€”惊雷般的爆炸在耳边炸响,整个世界裂开了一条缝,缝越撕越大,变成了沟壑、悬崖,蔓延到时咎脚边,在他来不及奔逃的时候迅速吞没他。时咎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下坠,坠入深渊,随后那道世界的裂口合上了。

身体被挤压到头破血流难以忍受的刹那,时咎瞬间睁开眼,剧烈咳出声,开始大口喘气,如同被人掐住脖子松开后凶猛的呼吸。

咳嗽、耳鸣、头昏脑胀一齐袭来。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很久,时咎终于缓过来,全身像散架一样,他舔了一下自己干涸起壳的嘴唇,又装死好久才有了稍微清晰的意识,总算看清自己的处境。

第122章 造梦者

他正躺在一块非常冷硬的地方, 应该是什么瓷砖地板上,目光直视着的天空就是他记得的那片黄沙一样的天,黄沙依然在涌动不停歇。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安静得像深夜。

果然,还在文明中心, 恐怕从这一切结束,他和沉皑开车回家起, 已经进入了幻境。竟然完全无所察觉,现实与幻境的衔接完美到没有一点破绽。

不知道躺了多久, 时咎觉得全身都是僵硬的, 他终于缓缓爬坐起来, 四周瞥了一眼。文明中心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躺着的人,瓷砖上, 坑洼里, 绿化带里,没有一个人醒着, 但他们又都是闭着眼很安详的表情, 似乎在睡觉。再往远处看, 广场外目所能及的街上,躺的也全是人。

城市没有在运转,听不到任何声音,机器没有, 连鸟叫都没有, 一座死城。好像整个世界冻结了千年, 只有他一个人提前醒来。

接着他看到了沉皑,就躺在他不远处,时咎踉跄爬起来, 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无力地扶他起来,去探鼻息,发现他只是睡着,时咎长呼一口气,轻声喊:“沉皑?沉皑,醒醒,沉皑!”

没有任何反应,无论他怎么摇晃怎么喊,沉皑的表情丝毫不动。

他该怎么办?到底是……

时咎跑去摇旁边的人。

“喂,醒醒!别睡了!”

“醒一下!”

“起来了!”

没人给他任何反应。

时咎又跑回去抱着沉皑,他仰着头跪着,像跪在一座古战场。

还活着就好。

很快,时咎发现了这个寂静世界的另一个人。那人就坐在掌权者大楼的台阶上,埋头眼睫低垂,柔顺的长发随意披下。

原来那漫天的黄沙就是梦境的咒语,在它的覆盖下,要他们永不清醒。

时咎放下沉皑,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她可能是这个世界唯一真正睡着的人,听到本来不该出现的声音,惊慌抬头,看到时咎站在她面前。

夏癸错愕看着他,不出几秒,那表情又变成了释然与惋惜,这表情在她脸上像一个死人,也像在凝视一个死人。她轻轻拍了下台阶,让时咎坐下,时咎没动,只是站在那里直视她。

夏癸也不急,她的声音很温柔:“有一个故事。一个人许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消失,他做到了,真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开始一个人生活,随意抢商店,吃食物,逛街,游玩,文明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不害怕一个人,还很高兴这样的生活,他想,他应该能活到世界上所有食物腐烂之前。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在一个他喜欢的房屋里睡觉,突然门被敲响了。”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时咎看着她,没接话。

“这就是我现在看到你的感觉。”

时咎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都是你制造的幻境,你想做什么?”原来如此,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言威最后自刎得那么干脆,他只是在帮夏癸拖时间,等到黄沙漫天,他这被操控的一生就可以结束了,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他还是抱着对夏癸的爱,以及对公民的愧疚吧。

夏癸柔和道:“放心,他们不会死去,只是坠入梦境,每个人,都活在自己最想要的那种生活里,活在那里多好。我也不会伤害我的公民,只是会给他们植入一些小小的信念,比如我是掌权者,可能一两年,他们就会接受我是唯一掌权者的信条,忘记这些天发生的事,潜意识被修改后,他们就会慢慢醒来,变成和梦里一样的认知。”

时咎捏紧了拳头,怪不得,怪不得他突然想不起一些事,觉得沉皑说话的理所当然。

时咎居高临下看着她:“当掌权者,然后呢?”

夏癸笑:“不是我想当,是我爱的人,我想完成他的遗愿。”

爱人,遗愿。爱的力量太大,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若爱也变成执念,天堂就会变成地狱。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无奈道:“我打不过你啊,看来我完成不了了,你杀了我,催眠就会被解除。”

时咎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能力者死去,能力对外界的持续性影响也会消失。

她突然心有不甘,抬头望向时咎说:“你为什么可以从我的催眠里出来?我,我花了几十年,才让我的幻境像现在一样,让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不可能有人醒来才对。”说着,她又看向天空。

时咎抿唇:“就是因为你植入的那些信念,因为这些潜意识。”

“什么?”夏癸没听懂。

时咎没有对她解释。

如果他是恩德诺的公民,或许真的就无法醒来了,可他不是。无论是梦还是催眠,都来自于每个人的潜意识,他是在夏癸制造的幻境里过上想要的生活,或许他当下想要的生活就是幻境里那样。

但对于他来说,他经历的是两个规则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的认知里有两个世界观的经验,有时候会希望自己的世界也能像恩德诺一样美好,但又知道那是不真切的。

恰恰因为夏癸想让人们在潜移默化里认同恩德诺的权力构成,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在地球,不在恩德诺,那她植入的一切恩德诺的信息,对时咎来说,全是冲突。

如果一个恩德诺的公民对另一个人说:夏癸是掌权者,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可若是他的朋友说出这句话,那就是惊悚。

时咎觉得这是个巧合,偏偏这个世界就存在他;或许也不是巧合,因为他的出现,注定就是来毁灭一些人的心愿。

时咎淡淡地说:“幻境只是幻境,不是真的。”

闻言,夏癸笑得有些夸张了,她说:“为什么生活不是一个巨大的幻境呢?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缸中之脑。”

缸中之脑是哲学里的一个思维实验,为了探讨意识、知觉与现实的关系。把一颗大脑通过电极与超级计算机连接,计算机负责模拟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一致的虚拟世界,那么大脑所经历的所有悲伤快乐、感知知觉、思考与人生都是计算机生成,但它会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正常且真实的客观现实里。

时咎“嗯”了一声,回答:“那你听说过经颅磁刺激吗?哈佛大学的莱昂内教授€€€€哦你肯定不知道。一位实验者刺激受试者的左脑或右脑的运动中枢,对左运动中枢施加一个TMS信号会导致右手抽动,对右运动中枢施加则导致左手抽动。这位教授让受试者在受试前就想好了自己要选择哪只手自主抽动。但在他马上就要抽动时,实验者用信号迅速改变去刺激他的另一半大脑,受试者也会立刻改变他最开始的决定,反而抽动了被实验者刺激的那只手。后来你知道受试者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他临时改变主意了。”

夏癸有一瞬间呆滞,随后立刻恢复正常:“那又能怎样?你看,没人能醒过来了。”

时咎往台阶下看去,看到躺在那里的沉皑表情柔和,不知道他坠入一个怎样的世界了。

时咎微微叹气,走了两步下台阶,想起幻境里沉皑让自己杀掉他的那把小刀,于是走到沉皑身边从他身上搜出这把刀,回到台阶上,轻轻指着夏癸说:“我不想再让他陷入一个只有假的我的幻境里了。”

当他发现自己身处幻境,而幻境里居然还有一个假的沉皑,他真的非常生气,最令他生气的是他和沉皑经历的那些事也是假的了。

夏癸的脸上一点惧色也没有,她点头道:“我之前听言威说过你的能力是意念,所以我想,永葆青春也是可以用意念完成的。”

时咎皱眉,听夏癸接着说:“二十年前,在我家公园呆了两年的那个人是你吧,那次沉皑带你回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时咎没否认,只是拿小刀靠近了她的脖子。

夏癸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控制言威这么多年,他中途也醒过,明知道自杀就可以了结却一直没办法自杀吗?”

“为什么?”

“你杀不了造物主,更违背不了造物主的意愿,因为,我把你们都催眠到我创造的梦里了。”

时咎也跟着笑出来,他好心提醒说:“但他最终还是自杀了。”

“因为神解除了对他的催眠。”

时咎:“不要造神。”

夏癸淡然说道:“但我现在就是你们的神,你们失败了。”

时咎站直身体,倒也并不在意夏癸的言语,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悲悯,他沉声说:“失败就失败了,万物之间都是有输有赢,福祸不定、福祸相依。”说完,他在夏癸完全无法相信、突然瞪得目眦欲裂的眼神里将那把小刀捅进她的脖子里。

“恩德诺的公民信奉道启教,你应该知道道启教里有一句话是:求好求胜,求得头筹,都是很浅陋的,你经受的痛苦都来自于你的不明。”

她不明什么?

她突然感到无法说话,呼吸困难,有液体呛进了气管却无法咳出来,她瞪着时咎,好像一时间迷茫得不知所措,她大张着嘴,眼神在问为什么。

时咎没有给她回答,只是平静等着,等她的身体瘫软,然后倒下去。

从幻境里醒来,这件事只有时咎做得到;杀了她,也只有时咎做得到。

夏癸很相信自己的催眠能力,她拥有着催眠,可哪里又知道,是她拥有催眠,还是催眠拥有她。

时咎猛地收回手,按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你杀不了造物主,更违背不了造物主的意愿,因为,我把你们都催眠到我创造的梦里了。

€€€€可是,这是我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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