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做梦时请别说谎 第110章

时咎再次转过头去看玻璃, 发现玻璃上的画又变了, 变成了另一幅《记忆永恒的解构》,这两幅画都是达利的作品,却是现实与梦境的冲击。画面被分解成碎片,强调时间的流逝受观察者的影响, 系统的熵增, 像物理学里时空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类似……梦境的场景。

时咎朝沉皑的方向挪动位置, 不可思议说:“你看这个画,哪里倒映出来的?”

沉皑皱眉问:“什么画?”

时咎扭头惊愕看着沉皑的眼睛,说:“玻璃上这幅画啊, 达利的……”他转头,话猛然断在嘴边。

一辆车驶过,掀起的热风让路边的树叶晃动几下,没过两秒,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路过。时咎错愕的表情、搭在沉皑胳膊上的手,沉皑微微皱眉注视时咎的模样,全部倒映着,唯独没有那幅画。

沉皑伸手拉过时咎的手,捏了下轻声说:“那只是玻璃,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可能。时咎没说出来,他张着的嘴慢慢闭上,很快恢复冷静,随后站起来平静说:“没事,我们先走吧。”

“嗯。”

这里离学校不远,走过去十多分钟。沉皑觉得时咎突然就不太对了,所以一路上都有些担心地牵着他,注意力一直落在他身上。

达利的画充满艺术的隐喻。时咎以前很喜欢解读隐喻,生命里出现的所有影像都是信息,不会无意义地到来,如同网络里铺天盖地的真假消息,被商家强行灌输的广告,广告洗脑的台词和改编旋律,这个时候对于信息的筛查至关重要。这些信息会牵引一个人产生如何的想法,便塑造成人格,特定的人格去往某些特定领域。错觉也不会是错觉,人不会看到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

破碎的钟表和扭曲的空间如同量子纠缠的瞬时联系。为什么是纠缠?

时咎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大学里人不多,时咎很快找到心理学院系的楼,窜进阶梯教室。可惜教室人已经不少,于是两个人便跟走在聚光灯下一样默默窜到最后一排。

时咎有点麻木,微微侧头对沉皑说:“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梦?”

沉皑:“控制什么?”

时咎低声:“让前面的同学不要再转头看我们了,我怕一会儿我妈讲课,下面学生一会儿一个转头,一会儿一个看你一眼,学生不认真听我妈就很生气了,导致他们不认真听的原因还是我男朋友,我妈会气炸的!”

沉皑笑出来:“好我试一下。”

沉皑的尝试根本没有效果,他本身就不是特别在意,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太多想法,所以该扭头看他俩的还是扭头。

时咎觉得自己在动物园,他们就是被围观的猴子。

教室逐渐坐满学生,两百多人的阶梯教室反而他们身边最空,一直被注视,却没人敢靠近,直到一个背着书包睡眼惺忪一看就是睡过头的女生冲进来,紧急刹车,结果发现教授并没有来,脚步立刻松弛几分,垮下背,环视整个教室,尴尬发现只有最后两排有空位。

时咎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就这么半眯着眼,游魂般飘到自己前面的位置上,书包随意一甩,双手一拢,头就栽进了胳膊里,对周围一切都无所察觉。思索两秒,时咎戳了下她的背,轻声叫:“王导好。”

女生一下弹起来“€€€€€€”胡乱应答,脑袋乱飞,搞半天是后面的人叫她,她转过头,眼睛一亮:“时咎!你好!”

时咎朝她笑,模仿她的朋友给她的称呼:“王秋蕴大导演好。”

王秋蕴大导演嘴一瘪,胡乱飞的头顿时像乌龟脑袋进壳,全部收回,默默转回身。

时咎给沉皑解释说这是之前找他拍电影的一位学生导演,沉皑轻轻点头,问:“你现在感觉好点了?”

时咎愣住,不太确定说:“好点吧,还是觉得很奇怪,我真的看到了。”

沉皑从课桌下方牵住他的手,柔和道:“好,那应该是我没注意到。”

教授来的时间刚好是五点,一分不差,她一进来就看到最后一排两个人,但略过一眼便走上讲台。

“今天公开课的主题是‘神’存在的意义[14]。”

€€€€“神为何物?世上是否真有神的存在?千百年来人类一直对这样的问题不断进行探索、追寻、争论,至今仍无定论。即使有了一些比较成熟的观点,也免不了有自圆其说之嫌。自人类初生之日起,也许‘神’就随之而来,当然那时不会有‘神’这个字,但是‘神’这个存在早已立于世间了。”

上面的人在讲,时咎的思绪又飞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甚至再往前些天,他小声问旁边的人:“你在家睡着的吗?”

沉皑轻声:“嗯。”

时咎说:“我记得当时……”他动了动嘴唇,接下来要说的话却像河里的鱼,在嘴边溜了一圈,“噗通”一声砸进它被打捞起的河流€€€€他忘记他想说什么了。

€€€€“《礼记》记载,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君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这段话的基本意思是。凡人必定会死,死后尸体要埋到地下,这就叫做‘鬼’;而尸体埋在土里腐烂了,臭气蒸发出来,这就叫做‘神’。因此后人就说孔子不信鬼神,未免牵强。尤其是在今天,‘神’与迷信被紧密的结合了起来,一提到神,人们就说是反科学,那事实真是如此吗?”

沉皑接道:“当时我很累,正要去休息,你就消失了。”

“哦对。”时咎好像有点印象了,“你之后醒过吗?”

“嗯。”

“怎么样了那边?”

沉皑想着说:“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几天就恢复了,就是起源实验室得重建需要一段时间。”

€€€€“在信奉唯物主义,信奉科学的今天,宗教和神都是不被主流文化所接受的。在我看来着存在偏见,科学与宗教未必真的水火不容,就像在西方,心理医生同时也是神父一样。人们出于某种欲望,也许是控制欲,总爱用已有的知识去解释未知的现象。”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被放大了,但他找不到出处。时咎的视线也彻底从教室前面的人身上挪开,他转头看着沉皑,担忧问:“你身体还好吗?”

沉皑皱眉:“还好,比上次好。”

“言不恩有消息了吗?”

“上次我去看的时候她还在重症监护室,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舟之覆呢?”

“被安全管理中心抓了。”

“啊这……”

沉皑柔和说:“别想了,会处理好的。”

时咎:“嗯。”

€€€€“比如在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之前,人们总爱用牛顿的力学体系去解释各种力学现象,即使出现了不能解释的部分,科学家也不肯或者说不愿罢休,因为那就意味着否定了他们之前的研究成果,于是‘以太’诞生了。但是错误还是成不了真理。很多时候,人们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他们的意识不愿意承认。所以一些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就被冠以‘伪科学’的‘恶名’。”

时咎想到言威言不恩父女自杀的那块青石碑,叹气,觉得有些讽刺,答案都在眼前,却没人看到。

沉皑抓时咎的手握紧了,提醒他不要再想。

时咎则说:“没事,就是想到那块碑。”

王秋蕴突然转过头,看向时咎的眼神带了崇拜,但那崇拜不针对于时咎,而是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说:“我一直很喜欢那块碑。”

时咎见她转头,诧异问:“什么碑?”

她认真道:“就是你刚刚说的呀!”

时咎有点茫然,他转头看向沉皑,但沉皑反应很淡,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好像王秋蕴说的话很正常。

€€€€“科学也好,宗教也罢,无非都是信仰。如果科学主义者们举着科学的大旗去反对一切其他宗教,那他们不就成了信奉科学、举着科学大旗的宗教徒了吗?一种意识形态反对另一种意识形态,一种宗教反对另外一种宗教,而人们就在这两者之间备受摧残。仁,不是一种意识形态。有些现象,如果用已知的各种学科、各种知识都无法解释的话,那么对于剩下的那些解释,不要看表面是否很荒谬或者离奇,都要学会尊重,因为那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答案。”

时咎起初觉得她可能是听错他们的谈话内容了,便浅浅笑了下说:“我刚刚说什么?”

王秋蕴回答:“文明中心广场那块碑呀,爱是一切的答案。”

时咎瞳孔骤缩。

量子力学里,观测决定最终形态,被观测的光子永远只通过一条缝隙打在光幕上,形成两个缝隙的光斑,一旦人们决定不观测它,它便产生干涉条纹。他是被观测的光子还是观测的人?形态在这一瞬间坍缩,时间突然像被按下暂停键,随后所有景物如同漩涡一样往回倒放,这几天的记忆蜂拥而至,周围霎时一片安静。

时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颤抖:“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我不知道‘神’是否真的存在,但是人相信的是主观事实,如果‘神’的存在能让人生活的更幸福,那么认为‘神’存在又何妨?

王秋蕴露出笑容:“大家都知道啊。”

“轰!”远处传来了爆炸声,地面在颤抖,砖瓦在掉落,天花板的灯摇摇欲坠,耳边轰鸣越来越严重。时咎一把抓住沉皑的手,惊慌问:“发生什么了?地震了?”

沉皑不解他的反应,问:“什么地震?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出汗了?你手怎么这么冷?”沉皑握住时咎的手。

时咎脸色发白:“你感觉不到?在,在抖。”

沉皑皱眉:“什么在抖?时咎?”

不对,不对!

第121章 城市坍塌

教学楼像要坍塌了一样, 时咎猛地站起来,感觉自己站也站不稳,他看到了, 明明看到了天花板的灰一片一片地正在往下掉,但整个阶梯教室两百多人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他们都很认真在听课,好像只是自己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觉。

沉皑发现异常, 立刻也站起来扶住时咎说:“时咎!时咎你冷静点,我先带你出去!”

“不要!”时咎在他错愕的神情里一把甩开他的手, 改为自己扶着课桌, 他声音在惊颤, “你看不到吗?看不到吗?这些€€€€这些灰尘、裂痕?!”他伸手随意指了个地方,但无论是哪, 都在进行楼房倒塌前最后的挣扎, 楼体的裂纹已经爬出来,即将在某个地方汇聚!

声音越来越大了, 马上就要塌了!

“时咎!”沉皑皱眉大喊。但时咎往后迅速退了两步, 他想喊点什么让其他同学全部注意到, 正要出声,忽然惊悚发现整个阶梯教室所有学生全都转头过来了,连最前方讲课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们静静凝视这个快要站不稳的人, 没有一个人脸上有表情, 他们眼唇的弧度, 工整得仿佛蒙娜丽莎的微笑,就连讲台上那个最熟悉的亲人也是那个眼神看着他,整个教室安静得如同一幅静态画, 可他们身边正在经历剧烈的晃动!

除了沉皑,沉皑企图靠近他让他冷静,但时咎一直往后退完全不让沉皑碰着。

时咎弓起身子,喃喃道:“不对,不对,怎么可能?”

沉皑吼道:“时咎!你醒醒!”

时咎满带着冷冽的眼神突然扫到王秋蕴的脸,对方也是茫然和冷漠看着自己。

文明中心广场那块碑,爱是一切的答案。

爱是一切的答案。

文明中心广场。

时咎呼吸一窒,心跳在胸口跳得快要吐出来。他突然发现哪里不对了!想到这些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几天前还是好好的,从他醒过来,全部都是正常的!白天有工作就工作,没工作就和沉皑在一起,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正好满身是伤沉皑做梦进入他的世界,还能获得一个健康的身体,本来一切都很好!就从今天在咖啡店沉皑说了那句话开始,所有事情就诡异起来了!

沉皑当时说:看夏癸吧。

自己乍一听这句话觉得很奇怪,本来想问为什么看夏癸?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问题啊。就从这里开始,一件一件。

他看到了落地窗上巨大的画,那画不是倒映,是凭空出现,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还是两幅!他原本在想为什么突然出现幻觉,只是找不到答案,隐隐的不安被接下来的事情打断,他们到了这个教室。在教室里听课的时候,一开始,他想问沉皑恩德诺的近况,因为他总感觉不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从头问。在沉皑的家,他记得自己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很费解的东西后才在展馆被人吵醒过来的,他想问那件让他费解的事如何了,可话到嘴边,他想不起来了,问什么都忘了。

那他当时在费解什么?

沉皑则直接回答他累了睡了,时咎觉得这个回答非常合理,就是他刚刚要问的。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又问了一次恩德诺的情况,沉皑说“正常,又不是什么大事,几天就恢复了”,到这时咎都只是觉得不对,但是没觉得反常识,直到王秋蕴说出那句“爱是一切的答案”,彻底把他炸醒了。

为什么要看夏癸?那个让他费解的东西分明是那片像黄沙一样的天!恩德诺经历了起源实验室被炸,万民游行,掌权者全部牺牲,伤员无数,文明中心混乱无比,高层人员大洗牌,这叫€€€€不是什么大事?

黄沙笼罩的天,木星表面,教化所,生物坟场,文明中心!

夏癸在言不恩的结界里布置的是幻境!她的能力是催眠!

“时咎!”沉皑再次喊了一声,他翻身过来企图强行抓住时咎,彻底清醒的时咎直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毫不犹豫拎起旁边的铁凳子抡过去。

“还敢给我造沉皑的幻象!不嫌命长!”时咎骂出口。

凳子重重砸下去的一瞬间,楼体开始解体,大块大块的水泥混合物带着钢筋垮塌下来,遮住了沉皑。时咎转身就往教室外面跑,他在最后一排,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石块砸到同学的头上,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只是他跑到哪,那些同学的脸就对着哪。

时咎飞奔出去一刹那,整栋楼完全变成废墟。他没停止脚步往外跑,却见所过之处每个人都像被定格在原地,走路的、骑车的,篮球场上投篮的学生甚至抱着球悬空在篮球板前,一切都被按下暂停键,惊悚的是他们的头追随着他的坐标,时咎跑到哪,他们的头就转向哪,直到时咎逃离原处,他们还看着时咎刚刚所在的地方,一旦时咎移开视线再次回头去看他们,他们又盯着自己了!大型123木头人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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