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罪该万死。
没有顾北昀的允许,没有人敢有动作。
“陛下……”
“放她进来。”
€€€€
何沐鱼一觉起来,天已经昏昏沉沉了。
门口站了一个人,一身玄服,身姿沧桑。
他没有理会顾北昀,看也不看顾北昀一眼,径直从床上下去,趴在窗外看外面的风景。
皇宫里面栽了很多花,春天一到,就花团锦簇的开,美不胜收。
花儿不需要自由,他们只需要水和土壤,就能滋润的长大。
何沐鱼投入羡慕的目光。
在他的背后,顾北昀靠过来。
顾北昀的手很抖,他不禁有些疑惑,这么无情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何沐鱼只是困惑了一会儿,就被窗外的花儿吸引了注意力。
“鱼儿。”声音发颤,似乎带着哽咽。
顾北昀叫他鱼儿。
何沐鱼的脊背变得僵硬。
如果顾北昀再靠近一步,他就从窗户跳出去,跳出去,应该逃不掉…可是摔断腿也好,摔成傻子也罢,他一刻也不想待在顾北昀身边。
只是他高估了他的行动力。
他稍微挪一下步子,小腹就肿胀发烫。
他痛到咬破了下唇。
他连喊痛都做不到。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顾北昀重复说着对不起。
何沐鱼觉得可笑又可悲。
“对不起?”
“你以为你的对不起,就能换我孩子的一条命?”多起来的委屈和不甘突然爆发,他的身体早就被负面情绪蚕食成了空壳,他不想面对的现实,有人强迫他面对,他不得不接受,他和宋时捷的孩子没了的现实,他不得不苟活在顾北昀左右,每日看着杀人凶手丑恶的嘴脸,他就恶心的想吐。
“顾北昀,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他声音毫无波澜,平静的可怕,“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顾北昀怔怔的看着何沐鱼。
何沐鱼谨慎胆小,比猫儿还要矫健,偏偏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鱼儿。”他控制不住,一把将何沐鱼拥进怀里。
何沐鱼发了疯的咬他,从发间拔出发钗刺进他的胳膊。
疼吗?
他感受不到,可能是因为心疼的滴血,所以身上就感受不到疼了。
“别怕…”他的低声安慰,换来的是何沐鱼更为剧烈的挣扎,粗喘的呼吸,和颤抖的发钗,都在表达何沐鱼的控诉,“别怕……”
是他亲手把何沐鱼变成这样的。
都是他的错。
他的鱼儿,他的弟弟。
“顾北昀,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宸妃依旧那么年轻,当年她明明在他面前自尽了,现在却能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她恨透了他,恨不得啖其血肉,“顾北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的孩子。”
“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我的儿子,今年才十九岁。”那张和何沐鱼六分相似的脸,充满怒气,“你和你爹一样残暴不仁!你们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宸妃也是被抢进宫的。
她原本也有夫君,可是老皇帝为了抢她杀了他。
要不是因为有孩子,她早就想死了。
“我是残暴不仁,您可以杀了我,我绝对不会躲避。”顾北昀看着宸妃,那个就连说话都温声温气的女子,此刻面目狰狞,愤怒不已,她怒斥他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可是沐鱼我不能还给您。”
他是认真的,就算是死,他都不愿意放过何沐鱼。
没有知道何沐鱼就是皇弟的时候,他纠结这段感情,常常夜不能寐,难道他对皇弟不忠诚了,对皇弟的爱可以因为一张脸就转移了?
他折磨何沐鱼的时候,也在折磨他自己。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最卑微的小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终于绷不住了,“我要是知道你会变成这样的人!当初就该杀了你!你原本就不该活着,当年要不是鱼儿见你可怜,向我求情收养你,我怎么可能收留你!”
她养出了一个恩将仇报的伪君子,为此搭上了她的儿子。
她和爱人的儿子。
“顾北昀,你罔顾人伦,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顾北昀喉咙上下滚动,“怕。”
怎么会不怕呢,若不是怕死,他早就死了,怎么会苟活在宫中。
他从前怕死,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慢慢成了一个少年。
他漂亮明媚,拥有一张惹人的脸。
少年常常会对人笑,笑起来如同春风中的花儿。
“但我更怕失去他。”顾北昀撩开前摆,单膝下跪,他跪在宸妃面前,他摆着最低的姿态,用虔诚卑微的态度,“阿娘,您能不能让阿弟想起从前的事,能不能让他想起我?”
宸妃垂眸,险些再度崩溃。
“顾北昀,你比你爹还恐怖!”
顾北昀眼前一白,他爹恐怖吗?他不知道,父皇在他眼里,比陌生人还陌生。宫里所有人都恐惧皇帝,皇帝看到谁都不愿意笑,可唯独见了冰山般的宸美人,才会露出笑脸。
他以为是因为宸美人长的太漂亮,他那时候想,若是母亲能好看一些,是不是也会得到老皇帝的喜爱,他是不是就不用受欺负了。
可是后来宫里来了很多美人,老皇帝却对宸美人痴心不改。
他现在才理解了老皇帝的痴心。
也明白了,宸妃「死」后,老皇帝看沐鱼的眼神。
那是一种超乎亲情的贪婪。
他看着老皇帝的手放在少年的腿上,往上再往上,他就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杀了老皇帝。
€€€€
“让鱼儿恢复的办法有倒是有。”宸美人勾唇一笑,“只是,需要你付出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鲜血。”
宸美人走到顾北昀旁边,“想让他恢复记忆,必须用你的鲜血为药引,配上其他药物一并服下。”
“可以么?”她讥诮的睨着顾北昀,他们顾家的人,都是狼心狗肺的贱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伤害自己?
不过正好她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带鱼儿出宫。
“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我带他出宫,由我来照顾他。”
“不行!”顾北昀双眸血红,他拔出刀,对胳膊上割了一刀,鲜血肆意往下流,他却不皱一下眉头,“就算要用我的心做药引,我都不会拒绝,何况只是一点血。”
宸妃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用这个法子,只是为了让顾北昀死心,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带鱼儿出宫。
没想到顾北昀完全不给她机会。
她硬着头皮,写了一张药方。
将药方递给顾北昀的时候,她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顾北昀沉默了。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宸妃自顾自的叹了口气,“我这些年在边疆,一走就是十多年,也不知道鱼儿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当年你们两个在我跟前一起长大,我就经常想你们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鱼儿和宫里的孩子都不一样,他们背地里叫他野种,只有你不排挤他。”宸妃的指甲深入掌心,过去的所有屈辱,都来源于那个男人。她恨极了他,可是她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了他,她死了倒没什么,可是她的孩子该怎么办?
她在老皇帝的身上下了慢性毒?药,她是巫族的人,这种毒药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她看着自己年幼可爱的孩子,暗中和丈夫的好友通了消息,能确保在自己假死之后,儿子能健康的长大成人。
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老皇帝杀了她的丈夫,老皇帝的囚禁了她的儿子。
“朕可以让你们见一面。”顾北昀沉沉点头。
就让见一面吧。
只是一面而已。
他放走了宋时捷,贬了他的官职,把他发配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样,沐儿以后就不会再被他左右。
他就可以永远和沐儿在一起了。
宸妃和何沐鱼见了一面。
何沐鱼的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看人时,像个三岁的稚童,瞪着圆圆的眼睛。
她泣不成声,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瓦解,这是她的儿子,她心心念念很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