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荷尔蒙
崇景市是一座复杂的城市,全世界最繁华的高楼大厦伫立在这里,穿着精致的白领们来来往往,无数的资本流入又在化作更庞大的资本流出,空气中满是高级的香水味,连呼吸都带着金钱的奢靡。
然而距离市中心几条街之隔,却还保留着城市最原始建筑风格的平方,从城中到这里仿佛从仙境坠入凡间。
穿着粉红色大背心的老婆子哗啦一声把脏水从门口泼出来,被溅到裤脚的骑自行车的青年破口大骂,仿佛把火星子丢到了爆竹堆里,不堪入耳的对骂轰然炸起,吵得在堆得冒尖的垃圾车上觅食的猫都逃窜进了暗处。
高昂的拆迁款让政府不敢轻易下手把这里推倒重建,而一飞冲天的房价又让这里的居民们无法在别处安家,于是他们就和房子一起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最牢固的钉子户。
蒋洲成来到这条巷子里的时候,几个老大爷正在门口抽烟,随口吐的痰差点砸到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
蒋洲成低头淡淡看了一眼,他的手下立刻想要冲上去和老头论,蒋洲成伸手一栏:“老伯,请问张明海是住这里吗?”
“谁?”老大爷一口黄牙地歪嘴问,“张什么海?没听说过。”
“就是他。”手下指了指手里的照片,“这个男的。”
老头把脸凑近,啧了一声:“四眼啊。”他的眼珠子提溜一转,从蒋洲成西装革履的行头上扫过,“你们是他亲戚?他还欠我半个月房租没给呢,还有那什么Wi-Fi的钱……”
手下甩给他几张票子,老头接过来搓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对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试了个眼色:“那,他住地下室。”
地下室里常年不怎么见光,墙面上都是霉点,走廊里靠一盏乱闪的黄灯照明,手下敲响了张明海的002号房门,没人应。
“少爷,好像没人。”
蒋洲成的脸色在忽闪的灯光下晦暗不明,他原本想着张明海就算落魄也起码有博士的学位在身,就算是随便在企业里当顾问也能混个不错的日子,没想到竟然生活在这种猪圈里。
他西装革履诚意满满地来拜访,车子在胡同前停下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什么样的人会活成这样?
被社会彻底抛弃的,连温饱都难以维系的人,才能忍受这种生活。
蒋洲成的眉头皱了皱,小巷里腐臭的汗骚味勾起了他深藏在记忆深处的阴暗回忆。
“我们有钱。”
女人抱着他摇晃着,破烂的衣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喉咙里发出痴傻的笑:“你爸爸会来接我们的,开着他的豪车,把我们拉进宫殿里,你就是尊贵的小王子。”
有那么一瞬间蒋洲成几乎想掉头就走,门上破烂的对联、楼梯拐角腥膻的尿渍,一切都跟记忆里别无二致,他仿佛又被拽回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重回的过往,推开门,屋里就是女人疯癫的笑。
忽的,楼梯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顶着鸡窝头的四眼仔拎着两个装着廉价生活用品的塑料袋子走了下来,不少物品上还贴着临期打折的标签,看见他们在门口吓了一跳:“你们是……”
蒋洲成猛然抬头,只是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张明海先生您好,我是JOSEN集团的负责人蒋洲成,对您研究的时空穿越项目很感兴趣。”
张明海瓶底厚的眼镜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继而双眼冒光冲下来想要握蒋洲成的手:“您好您好!哎呀真是不知道您二位要来,早知道我提前准备一下了……”
蒋洲成不动声色地后撤了一步,手下拦在张明海面前:“咱们进去聊吧。”
“好好好。”张明海手忙脚乱地把袋子换了个手,从破烂的裤子里摸出钥匙,过程中袋子还不幸破了,他赶紧又蹲下捡,等到几人进屋的时候,蒋洲成脸上已经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他环顾周围的布置,房间里的一切都透露着“寒酸”两个字。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居住环境。
蒋洲成不舒服的动了动,似乎害怕有什么脏东西顺着沙发沾上自己的身子。
韩濯的话还在耳畔:“……大家都觉得天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疯魔了,再加上他母亲有精神分裂症,所以……”
蒋洲成对于此行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喝点水吧。”张明海局促地想给两人倒水,被蒋洲成拦下了:“没事我不渴,我来就是想听听您的时空穿越构想,您应该也听说过,JOSEN对于任何有改变世界潜力的科技都有极大兴趣,如果您说的内容足够打动我,我们会考虑给您投资。”
“等到渴的时候再喝水身体里的水已经脱水2%了,缺水会导致条件反射和信号专递能力削弱,神经系统功能下降,简而言之就是不喝水脑子会变笨。”张明海执着地给蒋洲成和手下倒了两杯水,真诚地看和他们,“喝吧。”【注】
手下看张明海的眼神已经有些难以解了,蒋洲成耐着性子用嘴唇碰了一下那缺了个口的水杯。
“时空穿越肯定是可以实现的,”张明海清了清嗓子,坐到了沙发对面的塑料凳子上,“只不过现在的人对现代物学论太迷信了,他们的胆子太小,那些人真的是鼠目寸光,我本来以为国家机构里的人起码是有一些前瞻性思想的,没想到他们就是一汪死水,每天就看着那点职称评选,在浩瀚的宇宙中就连地球都只是一个微粒,他们那点屁事算个屁!”
张明海越说越激动,他的眼睛被过分厚的眼镜折射得几乎只剩一个小圆,说话的时候颠三倒四,时不时就飘到另外的话题上。
蒋洲成的手下忍不住提醒他:“张先生……”
“对对,说到哪了,时空穿越肯定是可以的,就像是外星人肯定也存在一样,现在科学界总说不可能有外星人,因为至今都没有发现一个适合生命生存的地外环境,简直愚蠢,谁说生命必须符合地球上的硬性条件才能存在?他们甚至可以是以气体、或者意识思维的形态存在的,人需要的水、阳光、二氧化碳,对人家来说根本就不需要,非要以人的固有思维来判断未知,真是太蠢,太蠢了!”
蒋洲成忍无可忍:“时空穿越为什么可行?”
“因为我觉得可以!”张明海忽然变得异常激动,他的身材矮小,激动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脖子还时不时抽动一下,看上去真的不太正常,“让粒子以接近光速的速度移动,衡量粒子的标尺会缩短,时钟会变慢。只要能创造出一个足够稳定的引力场和光速加速器,就可以让粒子以超过光速前进,在弯曲的引力场里回到过去。”【注】
蒋洲成的眉头越皱越紧。
“人的身体就是由无数粒子组成的。”张明海喝了一大口水,“论上完全可以达到,我现在不过是缺少资金,如果钱足够的话,我完全可以造出引力场和加速器。”
蒋洲成冷冷盯着他:“人是由粒子组成的,但是粒子进入引力场之后会被解构,到了时空穿越的终点站,人会变成被打散的粒子,必死无疑,请问张博士,你要怎么解决粒子的重构问题呢?”
张明海顿了一下:“我……我正在研究这个问题。”
这就是个疯子。蒋洲成想。
哪怕这个疯子以前有过博士学历或者天才称号,现在也彻底疯了,或许是被职场霸凌逼疯的,又或许是被自己想要突破科学极限的执念逼疯的。
蒋洲成没兴趣深究,他只知道这个人对他而言没用了,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有关滕时的答案。
蒋洲成不想再浪费时间,抬脚就要走人,张明海焦急地拦他:“我卧室里有模型机,我带你去看!”
蒋洲成甩开他,张明海还不死心地扑上来,蒋洲成的手下把张明海猛的一推,张明海重重地摔回了他的破沙发上,还在绝望地喊:“两百万!我只需要两百万!我一定能做出来!”
蒋洲成回过头,用一种非常淡漠,像是看死物似的眼神冷冷与他对视,张明海从那眼神中看出了某种深入骨髓的厌恶,他一下子不敢动了。
“疯子不配活在世上,”蒋洲成轻声说,“你已经没有价值了,这么活着不如自我了断。”
张明海长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走出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蒋洲成屏住的呼吸一下子吐了出来,走出巷子的时候门口的老头还在旁边坐着抽烟下棋,在蒋洲成过去的时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蒋洲成的鞋边吐了口痰。
“不好意思啊,”老头露着黄牙笑,“我们住小巷子的,没见过那么光亮的皮鞋面,被晃了眼。”
周围人跟着大笑,笑声扫过墙角堆积的垃圾,卷上铺着塑料布的电动三轮车,扫过破旧的屋檐,消散在城市的上空。
在这高楼大厦阴影下的卑微一隅,脱离社会的底层人民一无所有,只有自己创造出的笑料,仿佛这样似有若无的侮辱可以满足他们对上流社会的不满和嫉妒。
那种笑声太熟悉了,是蒋洲成从小听到大的恶意又愚蠢的笑,他们用这样的笑把自己困在井底,愚昧又心安得地自洽。
蒋洲成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走了。
几天之后,新闻报道小巷失火,据说是贪玩的小孩用打火机点燃了窗帘,消防来的还算快,可惜烧毁了几间房,烧死了一个老头。
*
“你说什么?你照顾了他好几天,还住在一起!”耳机里传来祁南瑾痛不欲生的哀嚎,还有叮了咣啷的翻箱倒柜声,“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国!”
滕时坐在飞车的驾驶座哭笑不得:“你回吧,我相信你一到机场你的博导就会冲过来打断你的腿。”
“我的腿断了你也会照顾我吗?”祁南瑾听上去更激动了,“住你家住我家都行,或者我新租一套别墅,离你公司近的。”
滕时无奈地按住眉心,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
“阿然是我弟弟,我们是纯洁的兄弟关系,”滕时摸了摸鼻子,“小时候我养他到十六岁,现在再养他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祁南瑾咆哮:“那不一样!小时候他只有贼心,现在他有贼胆了,你都不知道之前在M国医院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的,简直像是要把你吃了!”
“没有吧。”
“当然有!我是男的我能看出来,他已经完全把你当成他的所有物了,而且他现在块头那么大,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万一真的有哪天兽性大发对你下手了怎么办?!”
“……”
“阿时?”祁南瑾从对面的3秒停顿中忽的悟出了什么,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祁南瑾不可置信地颤声说:“他他他……已经……”
滕时目光闪动,不想骗祁南瑾,想要说什么却尴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天才道:“我挂了。”
“你敢!”
祁南瑾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要砍了他!我要把他剁成肉馅吃掉!啊啊啊啊啊!”
滕时试图转移话题:“上次度假村里的那个老人有消息了吗?”
“剁成馅,包成包子,上蒸笼,喂狗,喂鲨鱼,喂大熊猫……”
“阿瑾!”
祁南瑾浑浑噩噩地回答他:“没有那个老人的登记信息,不过我找到了他当时护工小姑娘的名字,是个临时工,正在派人找……他活好吗?”
“还行吧。那个护工是什么身份?”
“一个护士学校毕业的华裔小姑娘,没什么特殊的。”祁南瑾的世界都塌了,滕时听到了扑通一声,那可能是祁南瑾崩溃地滑坐到地上,或者用拳头锤地的声音,“为什么,凭什么,怎么会?明明应该是……”
滕时非常想安慰祁南瑾,但是怎么说都很奇怪。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同性做-爱,更别说是奚斐然,但事情就是发生了,细想起来虽然他一直在拒绝,却没有真的抗拒。
滕时分析了一下,这可能要归咎于这些年他自己过度的禁欲,因为憋久了,所以奚斐然在那个时间点侵入,一下子就把他点燃了,事情也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
所以这样看来和奚斐然做是因为时机正好?
……好像也不是。
如果那个人是祁南瑾,滕时想象了一下,顿时打了个寒战。
自己好像完全接受不了。
他试图把炙热的记忆中奚斐然的脸换成任意一个其他的男人,长得好看的明星或者是其他朋友,哪怕是光想他就要吐了。
滕时忽的发现,他似乎只对奚斐然的身体有感觉,也只能接受他的触碰。
他的荷尔蒙只对奚斐然一个人有反应……这真是太奇怪了。
滕时又安慰了祁南瑾几句,再三肯定祁南瑾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又承诺一个月内一定会和他见一面,才勉强安抚住了祁南瑾的情绪,挂掉了电话。
滕时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绪,把飞车停在了购物中心的停车坪上。
周末的购物中心人很多,短短几个月时间飞车已经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普及,原本拥挤的汽车停车场内已经变得稀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停在停车坪上的飞车。
商场里人头攒动,AI隐形眼镜指示着他行进路线,滕时顺着指示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家风评很好的西餐厅。
站在外面,他看到了玻璃窗内的人。
奚斐然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坐在窗边的座位,因为怕被人认出来,他戴了一顶棒球帽,上半张脸被遮挡在阴影下,反倒更突出了下半张脸的俊美,那五官非常立体,下颌线尤其棱角分明,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坐在那里就像是商家特意请来的男模,一旁甚至有路过的小姑娘在隔着玻璃偷拍。
可能是因为等得有些无聊,奚斐然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短袖勒出了结实的手臂和肩背上漂亮的肌肉线条,轮廓无可挑剔。
咕咚。咕咚。
滕时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奚斐然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竟莫名有种燥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