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生不出来。”旭烈格尔说。
一阵沉默。这对话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两个男人坐在床榻边感慨自己生不出孩子本就是件没意思的事。
“今日咱们把话都说到这儿了,你说怎么办吧?”
“什么意思?”
“孩子。”这是林昭昭心里最大的病痛,平日里隐而不发,但眼下他想知道旭烈格尔是怎么打算的。
旭烈格尔皱眉,还是没懂林昭昭的意思。
“你需要一个孩子,可我生不出来。”林昭昭顿了许久,“如果你想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不会胡搅蛮缠,但我也无法再待在你身边了。”
子嗣是无法回避的大事。
林昭昭想,眼下是将一切说开的时候了。
姬有光的出现也算是老天爷给他安排的一条退路吧。如果旭烈格尔真的打算和其他女人结合,那他……
这种事只是想一想,他的眼眶里已经湿润了。
“我没打算要孩子。”旭烈格尔说,“更没打算过碰除你以外的人。”
“你不要孩子?”旭烈格尔的回答让林昭昭有些不敢相信。
“除非你给我生。”
“你有意思吗?”明明知道是没可能的事,还老是说起来调侃他,“那你的部众能接受吗?自己的大汗没有子嗣,以后谁来领导血狄族?还有你不是黄金血脉吗?”
“谁有贤能谁就能引领血狄,至于黄金血脉还有沙拉里格可以延续下去。”旭烈格尔的回答十分果断,连思考犹豫都没有,“其他人接受不接受与我无关,血狄走到今日,我对得起跟随我的部众,我不愧对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碰自己想碰的人。”
林昭昭呆了好久,听着男人的话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会被旭烈格尔吸引的原因。
在他的心里,旭烈格尔就像草原上的狂风。这是他从在京城从未见过的人,真正的肆意妄为,无拘无束,谁都无法让他屈服,谁都无法将他管束。
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实在是太夺目了,也太让人羡慕了。
完全不像他这种拧巴踌躇的人。
因为从小就在看父亲的脸色,再大些也总是去揣测别人的心思。因为背后毫无依靠,做什么事都难免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在林府里,每个人说的话他都要想好几遍,时时担心自己被那一家子人找事苛责。
和同窗相处,也总觉得自己透露这一股子小家子气,生怕别人看不起自己。
即使是如今和旭烈格尔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也会担心有那么一日旭烈格尔腻味了,变心了,瞧不上他了,然后自己就又变成了一条没人爱、没人疼、没人在意的落水狗。
他痛恨自己这样麻烦的性子,可没办法,他注定是这样一个人。
他真正向往的,喜欢的,一直都是草原自由自在的风。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活着的人,这样鲜明的人,紧紧抓着他的心,让他的目光根本无法转开。
他不该怀疑旭烈格尔的回答。
因为他从上辈子就一直向往着的,就是这样的旭烈格尔啊。
林昭昭不由发出了笑声,细细想来,只觉得两人的争执是那样有意思。
“洛初?”他这反应倒是将男人看愣住了,不知道他又哭又笑的究竟是怎么了。
林昭昭弯着腰,摇了摇头,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只感慨自己当真是太依赖旭烈格尔了,居然会如此的患得患失。
那些问题实在有些欲盖弥彰,嘴上说这么多,脑子想那么多,可他的心哪里还离得开旭烈格尔呢?
至于被姬有光看穿的事……看穿了那就看穿了吧,其实也不是一见多么丢脸的事,旭烈格尔征服了整片草原,而他用自己的本事“征服”旭烈格尔,说明他比旭烈格尔还要厉害?
考个状元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辈子最好也就娶个大夏公主、高门贵女之流,而他直接“娶”了威名赫赫的格日勒汗!
嗯,姬有光那小子怎么也比不过他的!
在自欺欺人地哄好自己后,林昭昭终于平和住了心态,接受了一切已经发生了事。
旭烈格尔坐在床榻边,还在想该怎么开口哄好身边的人。谁想下一刻有人就主动攀到了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乖得像一只黏人的小猫。
“……”旭烈格尔身体僵着,不太敢动。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坐上那顶花轿,和你成亲。”虽然无法告诉旭烈格尔他重来过一次,但他想把这份心意传达出去。
“就算当年林楚楚没有逃婚,我也会想尽办法来草原找到你,然后将你的心勾回来。”耳边的声音是凶巴巴、恶狠狠的,“不管是谁,我都要把你抢过来。”
旭烈格尔眼神微微颤了颤。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旭烈格尔。”林昭昭脸上热得不行,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这种话直白说出来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但有的话总是要说出一次的,不然就会像上辈子一样后悔。
见男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林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软声问:“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旭烈格尔低下头,将人紧紧搂住,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生气。”
林昭昭抬起了脸,小心凑过去,亲了亲男人冰冷的嘴角,“那别板着脸了,今晚由着你,还不行吗?”
旭烈格尔嘴角勾了勾,两人纠缠在一块儿,直至窗外月挂枝头。
第77章 回营
朔平城外,血狄的马队已经整装待发。旭烈格尔、沙拉里格和达日巴特坐在马背上,他们身后的板车排成了一队,其上捆绑着的箱子里都是大夏“赏赐”给血狄的绢帛、绸缎、铁器还有其他金银财宝。
“大夏还真是富裕啊,出手真是阔绰。”达日巴特回头望去,长长的队伍一眼都望不到尾巴,“也算是他们知恩图报,不枉国后当初借粮给他们。”
“这些好东西可不是白给的,这可是大夏给我们的买命钱。”沙拉里格冷声说,“是要我们拿里瓦德的项上头颅来换的。”
“用里瓦德的一颗脑袋换这么多东西那也是值得的啊。”达日巴特哈哈大笑,“回家我家婆娘又有新衣服穿了!”
沙拉里格翻了个白眼,很是瞧不起达日巴特这幅模样。他捏着马绳,往后方看去,瞧见两道人影站在城门之下,像是在交谈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个大夏人认识国后?”沙拉里格扭头,只觉这一幕极为扎眼,“他们在说什么说这么久?”
稍微知道一些内情的达日巴特说:“姬学士和国后都是京城来的应当是认识的。之前姬学士还请国后去酒楼叙旧……”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同意她和别的男人去酒楼叙旧?”沙拉里格震惊,他不相信他哥能有这样的胸怀,“你就不怕那大夏男人对她心怀不轨吗?”
“你就放心吧。我和首领那都是一路护着国后的,谁敢对你嫂子不轨之心啊?”达日巴特拍了拍沙拉里格的肩膀。
沙拉里格还是觉得他哥淡定得奇怪,要是往日估计已经杀过去了,“要不我去催一下国后?”
“再等等。”旭烈格尔镇定自若。自从那日知晓林昭昭抱着他表明了心意,他内心也没有之前那样不安了。
“……”既然旭烈格尔如此说,那沙拉里格也不好多言,只能在马上继续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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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下,一阵冷风卷进来,微微吹动月白色的裙摆。
林昭昭思虑再三,今日还是以血狄国后的打扮来与昔日的好友辞别。
姬有光望着面前的林昭昭,垂下了眼眸,出神许久。遥遥相顾的第一眼他就瞧见这道身影,当时他还心存侥幸,还想着前日自己会错了意,然而当林昭昭真走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心里的猜测还是成真了。
传言里被血狄奉若珍宝的林楚楚就是他的阿昭。
“如你所见,我就是林楚楚。”林昭昭站在姬有光面前,低着头轻声说,“你想笑就笑吧,憋着不难受吗?”
“傻子,你落难至此,我哪笑得出来。”姬有光咧嘴苦笑,“怎会这样?”
“当年奉旨成亲,林楚楚与人私奔,没了踪影。林府上下走投无路,便让我男扮女装先糊弄住血狄,好给他们拖延些时日。”
“这和送你去死有什么分别?”
姬有光攥紧拳头,他知道林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没想到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是啊,他们估计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林昭昭叹了口气,“幸好老天爷眷顾我,让我碰见的是格日勒汗。”
“格日勒汗……他没为难你?”
“没有,他待我很好。”林昭昭顿了顿,像是怕姬有光不信又说了一遍,“他真的很好。”
姬有光瞧着林昭昭的眼眸,里面的温和柔软让他心里微微刺痛。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什么也都没再追问了。
“我有样东西给你。”姬有光背过身,从侍女手里提过一只盖着绣布的笼子,“这只飞奴是我从波斯买来调教数年,可飞行数千里,知晓回巢……你若有事,可将短书绑在它脚上,它会飞来找我。”
“你还把我当朋友吗?”林昭昭接过鸽笼,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还愿意同我来往……你真不嫌恶我吗?”
“怎么会……”
“真好啊。”林昭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之前不是故意欺瞒你的,只是怕你见到这样的我会失望会恶心……眼下有你这句话我当真是松了口气。”
“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吗?”姬有光有些无奈。
“你心思那么多我哪看得明白啊。”林昭昭拨开耳边的发丝,抬起头,眼眸清亮。
姬有光抬眉,望了会儿林昭昭这张脸,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昭昭的扮相。
“难怪那些人都没怀疑过你。你若是女子,这京城第一美人哪有林楚楚什么事。”姬有光摸了摸下巴,“早知道我再多送你几条京城时兴的衣裙。”
“呵,姬学士自己留着穿吧。”林昭昭皮笑肉不笑,“您这张脸可比我俊美多了。”
“不敢,昭昭夫人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我等庸脂俗粉,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姬有光躬身行礼,故作惶恐,“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啊。”
“姬有光,你想死啊。”林昭昭红着脸骂。
他就知道这黑心狐狸不会那么好心,见他如此,不损他几句是绝无可能的。
“国后该出发了。”沙拉里格骑着马来,冰冷的眼神望了眼姬有光。
“那我走了。”林昭昭提着鸽笼,看向姬有光,也不知两人下次何时能再见。
“阿昭,一路珍重。”姬有光笑。
林昭昭手里的鸽笼被沙拉里格接过,他在阿古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然而才回头。从车帘的缝隙里,姬有光站在原地似乎要目送他离开。
“出发!”
车轮滚滚,飞沙阵阵。姬有光望着车厢渐渐沦为黑点,嘴角垂了下来。
他素来策无遗算,唯独这一次,他当年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林府这一群蛇鼠居然能将林昭昭逼上花轿!
这简直是他无法释怀的耻辱,让他所有安排都付诸东流,也让他的智计思虑都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这群该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