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就想吃。”
可以,现在她彻底像是在撒娇讨糖的幼童了。
有种说法是,精神病患者会比普通人更加纯粹,也许是因为少了一些东西,所以剩下的性格更加突出。
因为认识了燕衔川,鹿鸣秋最近一有时间就在阅读这方面有关的书籍,脑子里装了许多理论知识点,而这人就是她的实践教学对象。
燕衔川盯着人,可怜兮兮的,嗷嗷待哺的,她知道自己做出什么表情来更惹人怜爱。当做错事时,或者想要得到什么,她就摆出这幅表情,无往不利,百发百中。
这次也是如此,她没摆上一分钟,对面的人就妥协了。
“走吧,带你出门。”鹿鸣秋说。
两个人都换了一张脸,不是之前入侵华伦大厦的面容。投影装置里面存了三张脸,全是按照她们的五官骨相设计出来,最贴合最完美的长相,而且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平平无奇。
长得漂亮引人注目当然是好事,可对于她们这样的特殊工作者来说,就是大大的坏事了。
两人步行走出西区,主街上的路卡还在,那位有着锋利气质的希尔队长正站在路旁,盯着手下人挨个检查过往的车辆人口。
她俩自然也被检查了一番,两人没带武器,新的身份底子干净,很快就被放走。
走出西区,那种弥漫不散的隐约臭味儿才从鼻尖消失。
燕衔川都闻习惯了,差点儿忘了干净新鲜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她不能指望流浪汉和醉鬼们讲素质,懂礼貌,也拦不住他们每一个人吐在路边,或是转身对着墙排出体内多余的水分。
走在逐渐明亮起来的街道上,燕衔川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能换个据点吗?就回之前的房子。”
“可以换出西区。”鹿鸣秋说,“但不回之前的地方,再换一个。我们去见阿特莫尔的时候没有遮掩身份路线,之前的据点已经不安全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随地解决问题,不觉得很没素质吗?”燕衔川忍不住抱怨,“他们自己也在西区住,就不能爱护一下环境?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不要随地大小便。”
“他们没上过学。”
“啊?”
“学费很贵,四等公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会选择供自己的孩子读书,而哪怕只有一个人,学习的费用也足以拖垮一个家庭。学校的教材是要买的,虚梦装置也要指定款,定制的校服,专门的食堂,每一样的价格都抵得上他们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
鹿鸣秋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语气淡漠,“越学不到知识,就越走不出原有的环境,他们只能重复父辈的生活,一辈子在底层打转,要么拾荒,要么偷窃,要么加入□□做点儿违法乱纪的勾当。”
“基础教育不是免费的吗?”燕衔川有些不解。
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额外的兴趣班需要家长花钱,但基础教育是免费普及的,甚至要求适龄儿童都要去读书识字,掌握一定量的知识。
科技更发达的这里,反倒没有了这项规定。
“免费?”鹿鸣秋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只是很轻的嘲讽,“你知道最好控制的人是什么样的吗?蠢人。”
“再无用的知识也能开拓人的眼界,知道的越多,思想就越成熟。掌权者不需要聪明人,他们做聪明人就够了。”
鹿鸣秋目光漠然地说:“他们只需要蠢人,只有蠢人才最听话。”
“所以尽管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底层的居民也不会觉得不公平,他们只会抱怨为什么自己运气不好,出生在下层。同样不会觉得财阀们掌控金钱权势有什么不对,上层人拥有这些不是应该的吗?他们的生意遍布各行各业,有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财阀的钱是用底层人的血换来的。”
“这个世界真糟糕啊。”燕衔川说,“好在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鹿鸣秋失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喃喃道:“是啊,真是个操蛋的烂透了的世界,有时候真想一把火直接烧干净。”
“你说脏话!”燕衔川惊诧地扭过头,像是瞧见了飞在半空的羊,“你竟然说脏话?”
“人都会说脏话。”鹿鸣秋说,“这件事这么让你惊讶吗?”
“可你说脏话。”燕衔川用充满新奇的目光看向她,比第一次见对方还要惊奇。
“你再看我不看路,就要撞到路灯上了。”鹿鸣秋无奈地说。
直到两个人坐在温馨明亮的甜品店里,坐在暖黄色的沙发上,面前还摆着一份提拉米苏,燕衔川还时不时看她一眼,用那种盯着会飞的羊的目光。
“你不吃了吗?”鹿鸣秋叹气。
“吃,我吃。”燕衔川说着,还是看个不停。
“不然我们还是走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吃东西的样子。”鹿鸣秋说。
燕衔川立刻扭过头,盯着桌上的甜品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鹿鸣秋:今天我们来交换秘密,我先说,我有瞪谁谁嘎的超能力
燕衔川:好,那我也说一个,我有手动让人嘎的超能力
鹿鸣秋:我能一次做三百个俯卧撑
燕衔川:我能憋气十五分钟
鹿鸣秋:我不信你的
燕衔川:我也不信你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做运动,一个把脑袋浸水盆里,一个疯狂做俯卧撑,鹿鸣秋做了四百个,燕衔川憋了二十分钟,最后这场比赛以双方都昏倒在地告终,完美。
第28章 爆浆番茄9
过了一会儿, 燕衔川慢吞吞吃着甜点,又碎碎念般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脏话。”
鹿鸣秋:“……我会用十五种语言说去死吧傻逼,你要听吗?”
“真的吗?”燕衔川噌地扭过头, 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吃了兴奋剂, “你能不能教教我,唉, 我就不会说脏话, 时常因为太有礼貌受人欺负, 别人骂我,我都没办法还嘴。”
通常情况下,恐怕那人也没有骂第二句的可能了吧,虽然不会还嘴, 但会还手是吗?
鹿鸣秋忍不住腹诽了一番, 摇了摇头, “好孩子是不会说脏话的, 有礼貌是一件好事,如果下次有人骂你, 你可以告诉我。”
燕衔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反倒是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骂回去,是不是就不能动手了?”
“那要看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儿。”鹿鸣秋回答。
“那还是算了。”燕衔川把最后留下的樱桃放进嘴里, 因着酸甜可口的味道眯起眼睛, “不能拔下他的舌头,我会很难过的。”
真是教科书般的完美回答,鹿鸣秋想着, 没做任何点评。
“你真的不给自己点一份吗?”她咬着叉子说, “你平时的运动量那么大, 吃点儿高热量食物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吃,我是易胖体质。”鹿鸣秋说。
“哎,明明自律的人比疯子更可怕。”燕衔川说。
甜品店的空凋给得很足,在室外温度几乎能烤熟鸡蛋的情况下,室内凉爽的如同初春的清晨。
蜂蜜奶油的香甜气味儿环绕鼻端,连地板也是软软的米色,角落里一丝灰尘也看不到,衣着整洁的侍者端着餐盘,轻声细语地给客人送上餐点。
明亮洁净的玻璃窗外,往来的行人亦是穿着考究,妆容精致,撑着伞将火辣的阳光挡在外面。
东区与西区只隔了一座跨江大桥,却像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她们昨天还住在西区的破烂出租屋里,今天就坐在高档甜品店内,享受着一份价值数百上千信用点的蛋糕。
鹿鸣秋给服务生划去一份小费,得到了对方更加灿烂的笑容。
——能享受这些,最根本的决定因素就是钱。
所以她们即便没穿名牌成衣,也会被人误以为是手工定制款。同样的装束,在西区是邋遢,是破烂,是便宜货,在东区是不羁,是自由品味,是体验生活。
鹿鸣秋早就见惯了这一切,也过了因此愤世嫉俗,把一切不满都摆在脸上的年纪,只是,她望着身旁人高高兴兴的脸,又觉得起码有钱也是一件好事。
她面前摆着一杯奶茶,和半杯凉开水,前者是旁边的人点的,后者是她自己要的。
鹿鸣秋鬼使神差的,拿着吸管喝了一口,半透明的金褐色小料沿着吸管落进嘴里,牙齿咬过,是一种微甜的柔软弹性。
其实,是挺好吃的。
“好不好喝?”燕衔川注意到了这一幕,做贼似的凑过来。
鹿鸣秋点头。
“偶尔吃一点儿有什么关系,这么美味都不尝一尝,岂不是白活了嘛。”燕衔川抬手招来服务生,指着桌上的悬浮屏菜单,在上面又点了四五样小蛋糕,“每个都要两份。”
“我吃不了那么多。”鹿鸣秋无奈。
“剩下的我可以吃。”燕衔川说。
对方就不再说话了。
鹿鸣秋是个极其自律的人,燕衔川有限的生涯里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
逃生游戏里什么都有,最不缺的就是疯子,但鹿鸣秋,要怎么形容,她对于自我的控制简直达到了一种非人的地步。
她有一张计划表,每天固定时间锻炼,她不吃高热量,重油重辣的食物,学习、阅读,她把自己从早安排到晚,连放松时间也是固定好的。
重点不是这张表,而是她每天都照着上面的计划执行,没有休息,没有放假。
燕衔川自己绝对做不到,她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更爱随心所欲的行动。在完成某些事时,她也可以做出计划,但要她像鹿鸣秋那样,恐怕第三天她就会直接把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干掉。
像个机器人,真不明白是什么支撑她几年如一日地坚持。
燕衔川搞不懂她,也搞不懂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就像是她脑子里少了一个处理器,不能理解。
为什么把人推进池子里是错的,为什么指出话里的逻辑错误是错的,为什么拒绝别人要道歉,为什么伤心时要安慰人,什么是伤心,几句话而已,到底有什么魔力,难道说了以后死去的人就能复生,已经发生的事就能倒退?
不明白。
她记住这些规则,就像记住一加一等于二。
看到人流泪要说我很抱歉,你还好吗,拒绝团体活动要说抱歉我有安排,有人遇到困难要提出帮助,做出成绩要夸,失败了要鼓励……
她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表情,得到父母的认可,再用这些规则融入进人群中去,就像她和其他人并不不同。
哪怕再过一百年她也无法理解,但是,糖霜在舌尖融化的滋味一如既往,她喜欢甜食。
两个人吃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准确来说,是燕衔川一个人把它们都解决完毕,正准备要出门的时候,一个服务生走过来,递上两把遮阳伞,“外面太阳很晒,请带上它吧。”
多么贴心周到的服务,服务员挂着礼貌可亲的笑容,把遮阳伞放到她们手里。
物理遮阳永远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两人撑着伞在路边站了一会儿,鹿鸣秋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点。
新的安全屋和之前的几乎没什么区别,精装修的样板房,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可能是新租的,也有可能是新买的。
两个卧室,一人一间,燕衔川选了小一点的,没有自带卫生间的次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