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犯不直气也壮地点头。
工牌上的名字是“日虹”,虹不会介意他暂时借用自己的名字。
宁雪松眉心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当然。”君不犯双腿交叠,气定神闲地靠着椅背,“不标明,我怎么知道这里到底真的是折夫医院,还是村头诊所给自己加戏?”
“你的思辨能力很强,着实不像引起两次全院警报的潜在失控人员。”宁雪生由衷夸奖他,却不动声色地带过这个话题,“可惜有过那两次前科,即使你现在表现得再好,我也无法给出一份一切正常的报告。”
“没关系,力能破巧。”君不犯攥了下拳头,淡淡道:“带着报告从正门离开,或是杀穿医院踩着你的头离开,在我这里区别不大。”
“你想踩着我的头没有问题,我只是个普通医生,绝不是你的对手。”宁雪生不以为然地笑笑,“不过你要想清楚,折夫医院收留的不只是病人的身体,更是他们的心和灵魂。你打破了一个载体,还有千千万万个载体在等着你,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他们二位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以及成功与否。”
君不犯左右各看了一眼。
意尘梦摸摸鼻尖:“大舅,我和小姨昨晚尝试逃出医院,大门外是一片迷雾,我们穿过雾气后,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今芙蓉懒懒地“嗯”一声:“其他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可以正常进出,只有我们两个做过手术的不行。”
“院长的手术不是人人都能做,做了就要承受代价,这叫因果。”
宁雪生端着壶盖走到君不犯身后,一手撑住他的椅背,垂眼看他浓密的黑发间圆圆的发旋,手指贴着椅子蹭了一下,忍下了触摸的冲动。
“留院观察吧,三位都是。下次评估在三天之后,我们到时再见。”
他说话间,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君不犯头顶,吹动他黑亮柔软的发梢。
君不犯起身避开,与意尘梦和今芙蓉交换一个眼神,并未继续纠缠,而是结伴离开精神状态评估室。
房门轻轻合拢,室内变得一片死寂。
宁雪生从椅子上拈起君不犯落下的一根发丝,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儒雅俊秀的面庞裂开一道道狰狞纹路。
“三份吃不掉也不好消化的‘美食’……可惜了。”
第78章 中心城汪洋(4)
从十一楼往下走,三人沉默不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边环境,每经过一层楼都要停停逛逛,各有心思。
白天的折夫医院可以用“热闹”来形容,病人多,医护人员更多,各个病房、科室人满为患,看上去跟现实世界的医院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有秩序一些。
君不犯一边观察医院里的人,一边暗中注意身边两人的反应。
他们昨晚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警惕性高得出奇,会有意避开靠近的行人,也从不接触墙壁、楼梯扶手、门窗等设施,连电梯都不愿意坐,避之如洪水猛兽。
君不犯留了心,但没有马上询问,这栋门诊楼给他的感觉很微妙,不时危险,而是隐隐有点恶心,就像置身于深海巨兽的触手包围圈里,四周是望不见边际的黑暗,而黑暗中满是密密麻麻的眼睛,无声且阴冷地注视着你。
对于实力恢复大半的他而言,未知已经不是恐惧的根源。但他能自保,能反杀,却不代表他的同伴有这个能力,为了他们的身心健康着想,有些情报还是出去再交换为好。
“让一让!都让一让!”
前方突然响起车轮极速滚动的声音,君不犯乍然回神,条件反射地拉着意尘梦和今芙蓉的手臂躲到一侧。
一名护士推着轮椅从他们面前跑过,轮椅上的病人被束缚带捆着,用力抻着脖颈癫狂地大笑和怪叫,脖子充血涨红,青筋根根暴起,嗓门又尖又细,在走廊里久久回响,分外刺耳,听得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烦躁。
“这是……”
今芙蓉的肌肉猛然绷紧,发现抓着自己的是君不犯才放松下来,盯着护士推着病人冲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意尘梦轻声道:“这一层是精神科,他可能犯病了。”
君不犯环顾四周,只见这层楼的科室最多,但每个科室的名字都是精神科项目,并且间间爆满,外面还有不少病人由家属或护士陪着排队。
不过大多数病人状态正常,不吵不闹,以至于显得呆滞死板,好像刚打过镇静剂。正因如此,这层楼也比其他楼层安静,除去脚步声和呼吸声,几乎没有任何杂音。
“请049号到二诊室。”
广播冷不丁在三人头顶响起,意尘梦猝不及防之下被惊了一跳,紧接着就看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病人慢慢起身,被护士搀扶着走进身旁的诊室。
他肢体僵硬,眼神死寂,如同披了一层人皮的劣质机器人。
可经过三人身边时,他的眼珠子忽然朝旁边转了一下,眼仁几乎没进眼尾的皮下,翻出大片眼白,尤为瘆人。
“……”
意尘梦默默挤进君不犯和今芙蓉中间。
“放轻松,深呼吸,冷静。”护士轻拍病人的后背,同时换了个位置,挡住他投向君不犯他们的目光,“进去吧,医生在里面等你,他会把你治好的。”
话音未落,两人走进了诊室,门扉一掩,隔绝了所有声音和视线。
意尘梦捂着因病人那一眼突突直跳的心脏:“君……大舅,小姨,你们觉不觉得那个病人其实是有话想跟我们说?”
“嗯。”君不犯颔首,“他的眼神里有很强烈的急迫感,甚至……”
“带着一点求救的意味。”今芙蓉用气声补上。
回忆着病人那相当于一闪而过的一眼,君不犯不置可否,松开拉着两人的手:“走吧,先离开门诊部再说。”
门诊部和住院部两栋大楼相对而立,中间夹着一个宽敞的花园,四面立起高墙,墙上还有一排打磨得尖锐反光的金属栅栏,不像医院的配置,倒像是监狱。
医院大门位于西侧,是一扇被半米高的杂草掩盖大半的生锈铁门。正门上锁,只有两边的小门开着,保安室像一个标准的长方形石箱,透过窄长的玻璃窗,依稀能看见一道正在抽烟的身影。
三人在花园边缘正对着大门的废弃喷水池旁坐下,池子的喷水装置坏了,但底下连着两个方形的进出水口,维持活水循环,养着池子里几条色彩斑斓,常入国画的大尾巴金鱼。
君不犯冲铁门扬了扬下巴:“你们昨天晚上就是从那里闯出去的?”
“对。”今芙蓉翘起二郎腿,双臂撑在身旁,潇洒又放松,“我把铁门都卸了,但它现在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损毁过的痕迹。”
“是一脚踹飞,中间还踹出了个脚印形状的破洞。”意尘梦超小声纠正。
君不犯拍拍他脑袋:“那就有几个可能。第一,你们昨晚被幻境之类的东西迷惑,自以为从医院大门离开了,其实没有。第二,开门的方式不对。第三……这扇门根本不是真正的出口。”
意尘梦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第三个可能性比较大,也或许第二第三其实是同一件事,找不到正确的开门方法,我们就没办法从真正的出口离开。”
今芙蓉正琢磨着,忽见君不犯起身往前走,立马问道:“君……大哥,你去哪儿?”
从系统仓库取出性律令系列风衣抖开穿上,君不犯大步流星地走向铁门,衣摆在空中翻飞。
“我闯一次门,看看我见到的景象与你们是否一致。”
今芙蓉和意尘梦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那里问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也只是互相摊了摊手,既惊讶又不明所以。
君不犯一向习惯拿完线索再做解释,径自来到门前,斜一眼保安室内的人影,然后抬脚——踹!
比今芙蓉更加恐怖的腿劲在铁门上迸溅炸开,在一阵绵长而又如同五雷轰地的巨响中,门板裂成几块砸飞出去,还未落地就在半空气化,化为几缕滋滋消散的青烟。
他释放的力量集中于铁门之上,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框没有收到波及,晃都不晃一下。
倒是保安室墙上的玻璃窗应声而碎,屋内的人凑到缝隙前查看情况,露出一双像青蛙般外凸的眼睛。
“看什么?我是潜在高危病人,失控了踹个门有问题吗?”君不犯扫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气定神闲地往外走。
几步后,他听见了一道沙哑沉闷,好似含着浓痰的破锣嗓音:“你出不去的。没有宁医师的评估报告,就算你把整栋医院拆了,也不可能走得出去。”
君不犯脚步一顿,嗓音主人以为他听进去了,正要趁热打铁挖苦两句,就见他回身看向自己,唇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我出不出得去和你无关,不过,保安的职责就是阻止不能进院的人进来,不能出院的人出去。既然你觉得我属于后者,为什么不从你的乌龟壳出来拦住我?”
一边说,他一边有如闲庭信步般踱到保安室的窗口前,微微弯腰与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保安室里暗得出奇,保安的身影像是跪坐在地,肩窄头大,整张脸都是紧紧闭起的肉瓣,在君不犯靠近后,肉瓣掀开,露出一只只胡乱转动的呆滞眼睛。
“你不应该挑衅我。”
保安瞪大十六双青蛙似的凸眼,嘴巴大张,吐出细长还带着分叉的猩红舌头。舌尖如同闪电一样快速探出,在空中划过几道残影,直冲君不犯的双目射去。
就在即将命中的那一刻,君不犯不紧不慢地抬手,掌心高速旋转的风刃涡流灌进窗户,将它的舌头与大半张脸绞成碎片。
沙哑的声音变成闷哼,再变成裹挟着多重回音的惨叫,保安飞快地退到窗户对面的墙角,蜷起比例失调的窄瘦身躯,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大声尖啸。
“闭嘴。”君不犯揉了揉耳廓上的流苏耳坠,风轻云淡地道:“再多叫一声,我就把保安室拆掉,拧断你的脖子。”
他话音未落,保安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不敢再吭声。
观众老爷们见状,乐了。
——你不应该挑衅我。(保安语气)
——男人,你在玩火。(保安卡痰式声线)
——你在命令我?跟谁俩呢?(东北保安口吻)
——君哥:咱俩到底谁挑衅谁?长那么多眼睛没一双会看人的,看哥都给你刮了。
——在弹幕玩抽象的我说你们真的够了,把君哥也带得沙雕起来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沙雕的君不犯满意点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不为难你。”
保安哆哆嗦嗦地咽了下口水:“您、您请说。”
“你有离开过医院吗?”
“有、有过。”
“外面是什么样子?”
“这……就、正常样子啊。折夫医院在市中心,外面可热闹了,车多人多,鬼……也很多。”
“你有没有工牌?”
“有。”
“给我看看。”
保安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摘下一枚金属制品,递到窗前。
君不犯定睛一看,上面只刻了保安两字,连名字都没写。
他摆摆手,保安飞速缩手,似乎生怕慢一点工牌就会被他夺走。
“你的工牌上没有单位名称——你确定这里是折夫医院?”
保安用力点头:“当然!我们签了合同的!一式两份还摁了手印,可正规了!”
“那合同呢?”
“合同!……合……”保安突然卡壳,唯一还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露出迷茫之色,“对啊,我的那份合同放哪儿去了?应该是放在家里吧。对!就是放在家里了!”
“最后一个问题。”君不犯直起身,单手插兜,“院长给你做过手术吗?”
“当然没有!”保安不假思索地否认,“院长的手术一台几百万,我怎么可能做得起?而且我身体健康,也不需要做手术。”
君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