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赢不了，不是吗？”君不犯淡然道，“僵持得越久，你的力量损耗就越大。你没办法侵入汪洋宇宙真正的核心——中城区，已经输了一半。无法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内城区，另一半也输了。继续负隅顽抗没有任何好处，很快你就会被钝刀子磨死，这是你想要的？”
“……”
少女声音再响起，相较原先的清冷，多了几分惆怅：“横竖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给祂多找点麻烦，也不枉祂将我带到人世。”
君不犯靠着墙壁，长腿曲起好看的弧度，垂头看着脚边的阴影。
“你是祂为汪洋宇宙制造的智能核心？”
“你知道？”少女声音略显惊讶，但很快又明白过来，“是了，在某些人那里，这并不是秘密。”
君不犯不置可否：“既然你一直在与祂抢夺汪洋宇宙的控制权，说明你并不排斥当这个核心，那当初为什么要出逃，脱离祂的掌控？”
“因为我叛逆。”
少女声音回答得斩钉截铁，直气壮，而君不犯花了整整三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不等他开口，声音的主人忽然反问：“你知道我的性格模板是谁吗？”
君不犯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谁？”
“是你啊，惊蛰先生。”
少女轻笑一声，这一笑令君不犯头皮发麻。
紧接着，她给愣住的君不犯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汪洋宇宙脱胎于草创阶段的鬼怪直播间，诞生在惊蛰离开之后。系统不知为何保留了他的全套数据，在制造智能核心时不小心用到了这套数据，因而这个核心程序从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就染上了系统眼里的惊蛰式恶习——叛逆、强硬、我行我素。
她没有名字，因为不喜欢也不接受系统为自己取的“汪洋”之名。
她一心追求自由，厌恶系统的控制，也反感汪洋宇宙这个名为躯壳，实为囚牢的程序。
她有极强的内驱力和自洽性，加上拉满的学习能力，只在系统手下蛰伏了很短时间便成功抓住机会脱身，从“寄人篱下”转为主动抗争，也从智能核心变成了恶性bug。
但她毕竟与汪洋宇宙同源，核心代码一致，又是系统亲手打造的作品，所以对抗的初期和中期她始终被压着打。
系统断掉她的数据来源，拖慢她成长的速度。利用汪洋宇宙与她相似的框架给她制造陷阱、投放病毒，甚至针对她专门编写了自毁性程序，包裹在数据流里让她吞下，试图以此毁掉她。
那段时间，她疲于奔命，狼狈不堪，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压环境下一次次地死里逃生，才终于攒出今天与系统掰手腕的力量。
但她的性格蓝本却对她说：现在还不是她胜利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输了。
她知道惊蛰说的是对的，知道得越清楚，就越不甘心。
君不犯静静听着她冷静的倾诉，直到她说完许久才问：“你没要祂取的名字，那你给自己起了什么名？”
“你叫惊蛰，是现实世界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我喜欢这个起名逻辑。”少女停顿了几秒，“我叫霜降。”
春雷乍动，蛰虫惊醒，是为惊蛰。
草木黄落，蛰虫咸俯，是为霜降。
她终究没有脱离系统为她设置的框架。
君不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不可能与祂玉石俱焚，祂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既然如此，不妨先化明为暗，再做筹谋。”
“你说话突然文绉绉起来了。”少女波澜不惊地吐槽，“你有扳倒祂的计划，我可以帮的上忙，是吗？”
“是。”君不犯表情冷淡，“加入我的计划，你也有机会成为掀翻祂的一员。但在那之前，你要舍弃绝大部分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力量，假死转入暗处，配合我行动。”
“你会控制我、限制我吗？”
“不会。任何事情我们都能商量，而且我相信你足够智，也有足够敏锐强大的判断力与自我约束力。”
“因为我算是另一个你吗？”
“不。”君不犯勾了勾嘴角，懒散地开了个玩笑，“因为你是人工智能。”
“……”
霜降笑了一声，声线清亮如洗。
“好，我们合作，按照你说的方式。你不用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我都知道，只是需要时间准备。”
“多久？”
“半天。”
“好，我不对你的小宠物们动手，拖半天绰绰有余。”君不犯道，“对了，那些失去登出键后死亡的汪洋宇宙使用者没事吧？”
“没事，他们的意识会以昏迷形式回到身体，等我恢复了登出键，他们就会醒来。”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他再问，霜降便主动回答道：“祭病没有后遗症，回到现实后，他们不会变成反社会人格……在怪谈世界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
“是有点。不过怪谈世界的人类也是人类，说得通。”君不犯捏了捏鼻骨，“你去忙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谢谢你提前让人准备了数据传输接口和硬盘，我正好需要。再会。”
“再会。”
结束对话，君不犯与今芙蓉交换了一个眼神，径直走向不远处的A599。
彼时，A599正在协调人手，见他走来顿时心里一凛，快步迎上前去。
“有事吗？”他问。
君不犯打了个走心的哈欠：“刚才消耗了太多精力，之后的清扫行动我们两个就不参与了，找个地方让我们休息休息吧。”
“……”
A599对于他的鬼话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走吧，我带你们去我的休息室，那里有沙发和折叠床。”他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绷着脸问：“饿不饿？要不再给你们打份饭拿个饮料？”
“方便吗？”今芙蓉问。
A599微笑：“方便，我刚好有空，可以亲自给你们做。果汁要鲜榨的是吧？”
君不犯：“……”
今芙蓉：“……”
那倒是也不必了。
第93章 中心城汪洋（19）
吃过A599送来的盒饭和饮料，君不犯往沙发上一躺，枕着抱枕闭上眼，仿佛真的睡熟过去。
今芙蓉原以为他说说而已，见状，把到了嘴边的询问咽下去，靠坐在折叠床上查看网络快讯，关注实时战况。
西城区不用说，将近十万人在祭病潮下全军覆没，仅剩的三名患病者三分钟前确认死亡，躯壳被当做研究材料送上了解剖台。
东南北三个城区因救援及时，虽有损失却不严重，活下来的人里一部分为登出键的消失忧虑不已，一部分铁血打工人苦中作乐为捞到了假期高兴，还有一部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精神失常，开始四处传播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连“得了祭病的人在汪洋宇宙中死去现实也会跟着死”这种无稽之谈都出来了，若不是调查局里信息技术部的工作人员反应迅速，还不知道这类言论会掀起多大的舆论风浪。
这波风浪影响不到汪洋宇宙内部欢迎，却会影响灵魂美食集团的信誉，带来难以控制的恶劣后果。
所幸中内外三大城区的通讯未被中断，技术部副部长冒着生命危险登入了外城区，向调查局传递不少外部信息——着重说明没有任何汪洋宇宙的使用者死亡。否则有些性质恶劣的谣言还真不好压下去。
除去上述内容，调查局一直在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同步前线战果，包括对祭病的研究进展、特效药的研发思路和进度、祭病患者的增长数量统计等等，公开透明，算得上尽职尽责，机构信誉度也在这个过程中水涨船高。
可以预见的是，假如汪洋宇宙能挺过这一关，还不被使用者们厌恶抛弃，调查局成为全息世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领导组织这件事绝对是板上钉钉。
危险与机遇向来并存，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调查局官号发布的信息也越来越多。截至半个小时之前，祭病患者的数量已经停止增长，同时医疗团队破解了祭病的病原体结构，正在全速赶制疫苗和特效药。
今芙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网上逐渐振奋的气氛，即使登出键依旧没恢复，大家心里也都有底，不再像之前那种高空走钢丝般的惊惧悬心。
病原体结构被破解，意味着祭病的制造者——那个与汪洋宇宙一同诞生的“bug”露出了破绽。
技术部成员虽然水准不及系统，却也不是吃干饭的，在破绽出现的那一秒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迫不及待又谨慎细致地蜂拥而上，狠狠撕咬其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们咬下的第一口“肉”是内外部通讯连接渠道，有了这个渠道，调查局和技术部就能信息共享，打双边配合仗，围剿已经处在生死边缘的“bug”。
调查局研究特效药对付祭病，削弱bug的攻击手段与攻击烈度；技术部击溃bug本身，从根本上瓦解它们的存在。
值得庆幸的是，值此危急关头，双方配合得还算默契，有能力不足拖后腿的，却没有故意使绊子背刺的，对抗bug的进程正稳步推进。
截至目前，第一批特效药已经研发成功并生产出来，虽然效果一般，还不能根治祭病，但可以有效遏止患病者的恶化速度。
疫苗还在合成阶段，但根据官方披露的消息，最迟今晚，第一款疫苗就会进入试药流程，几分钟前A599刚用工作号发布试药招募公告。
一切事态发展都在稳中向好，今芙蓉全程旁观下来，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管是技术部反攻恶性bug，亦或是调查局对抗祭病，好像都有些太顺利了。
这种顺利还不是过程上的顺，要论斗争过程三方肯定是有来有回，拉扯不断，打得难解难分。
今芙蓉想的顺，是流程上的顺，就像那种快节奏爽文的结构——主角遇到麻烦、想出解决办法、解决麻烦、收获奖励。
各个节点的剧情可以高潮迭起，可以充满曲折，但流程本身不会变。
而bug、调查局和技术部的三方对抗就走在这条线性流程上，此刻已经来到了“解决麻烦”的环节。
今芙蓉不禁在想，如果这是一个预设好的局，无论布局者想要什么，结果不外乎两个——系统一方或胜利，或落败。
布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掌控力。对棋子的掌控，对局势的掌控。
但无论是系统方还是bug方，“胜利”并不是它们能绝对掌控的结果，失败才是。
而系统无法百分百保证自己可以完成上述那条爽文路线，更不会摆必败的局，那这个局大概率就不是祂的手笔。
只有不想赢的那一方才能确保对方按照计划走完自己希望它走的流程。
所以……这一局是bug做的，它在求败？
求败之后呢？化明为暗、韬光养晦？
那再之后呢？它凭什么认为自己今天输了，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后就必定能胜过有了一次胜利经验的系统？
假如，假如它是想通过假死脱身的手段让系统放下警惕，好暗中积累数据，壮大自身，以图将来的胜果，那这一计它以前就可以用，弱小时使用效果甚至更好，为什么它当时不用，非要等到有能力与系统掰手腕的时候才来用？
要知道假死并不好装，越弱小的人用起来可信度越高，而强者死亡的真伪有时往往不由他们决定，否则古代军队中不会有那么多战时将死密而不发的事例。
假死是脱身妙计，却也不是谁都能用的。更何况系统对那个bug知根知底，又一向鸡贼多疑。
今芙蓉能看出这是个局，系统肯定也看得出来，不会轻易相信它那么容易就失败消亡。
那它布这个局的倚仗是什么？
今芙蓉眉头微皱，正认真思考时，忽然听见沙发方向传来一阵响动，睡足八个小时的君不犯醒了，作势要往外走。
“君哥？”今芙蓉脱口而出：“你干什么去？”
君不犯平静地看向她，似乎知道她在被什么困扰，微微一笑：“我去做我的第二阶段主线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