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着遍地血肉残骸走向前方的怪物，双剑拖在身后，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划痕。
剑锋划破血糜与地面的沉闷钝响落在怪物们耳里，仿佛专为它们敲响的丧钟，混乱的大脑终于翻卷出一点名为智的东西，让它们尖叫一声，不约而同地转身就逃。
装甲车里，看到这一幕的调查局三人组缄默不语，今芙蓉却一副看习惯了的样子，淡定地用纸巾擦拭着高跟鞋上的污垢。
君不犯不急着追杀那些怪物，而是走到车旁，敲了敲A599这一侧的车窗。
司机和队友猛然后仰，A599忍住了，低声问：“什么事？”
“几只？”君不犯语气散漫。
A599想了想，这些患病者“吃”光西城区所有居民，留着只会是祸害，给内城区造成更大伤亡。现在顾不上杀了它们会不会导致账号持有者一起死去，这种病几乎没办法治疗，他们……总归是要死的。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说：“抓三十只，每种形态十只。”
君不犯撩起眼皮：“我是问你留几只。”
A599：“……”
司机：“……”
队友：“……”
今芙蓉笑出了声。
“三十只是吧，我知道了。”
君不犯退开几步，四下看看，像是在判断什么，很快便点点头，也没追上去，而是扬剑刺入地板，轻描淡写得好像用牙签扎穿一块豆腐。
紧接着，A599几人感觉车子震了起来……不，确切地说是大地在震动，带动了他们的车，并且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
司机连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恍惚以为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狂风暴雨中行船。他茫然地望出前车窗，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眼睛就愕然瞪大。
他看见无数光柱从地下冲出，纤细而锐利，眨眼洞穿每一只怪物，将它们高高举到空中，再猛然炸开将之撕碎，发出一阵阵肉/体撕裂声，连绵不绝。
碎肉混合着腐坏恶臭的浊血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上一场雨刚刚结束，新的暴雨又接踵而至。
那些怪物这次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死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气，除此之外，它们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死也死得悄无声息。
君不犯拔出长剑，甩掉上面的肉末，抬起剑尖指向前头的三十只怪物。
它们身体僵直，却又瑟瑟发抖，不敢动弹，更不敢逃跑。
“喏，你要的研究材料。”君不犯道。
“……”
A599倚着靠背，抹了一把额头，满手都是汗。
“进来休息一下吧。”他说，“来接应……接研究材料的人马上就到了。”
……
半小时后，调查局派来的新战斗小队将君不犯请下车，虽然努力保持了镇静，但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不自觉的惊骇，他那张平凡冷漠的面容仿佛闪着金光，越看越令人肃然起敬。
君不犯没搭他们，兀自找A599拿了只无线耳机戴上，几声电流音划过耳膜，很快就变成了洛长河的声音。
“喂喂，惊蛰先生，是我，能听到吗？”
君不犯瞥了一眼A599和旁边那支小队的队长，两人心领神会地带着队员离开，但临走前A599多说了一句：“先别走，你要的资料马上就到。”
他点点头，又要了只耳机扔给正在和意尘梦同步信息的今芙蓉，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走向调查局门外的角落。
“外面怎么样了？”君不犯问。
“呃……”
洛长河刚发出个单音，话筒就被人拿了过去，再次开口就是虹的声音：“不……惊蛰，技术部正在发动全员加班加点地写程序修登出键，我们趁机侵入更高一级的系统，用上一级密钥撬开了底层程序的一角，拿到了通话权限。”
“这都是我的功劳！”洛长河在一旁小声嚷嚷。
虹无奈一笑：“对，这都是洛先生的功劳。”
“登出键什么时候能修好？”君不犯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在汪洋宇宙内死亡的使用者，在外界的状况如何？”
谈及正事，虹语气微沉：“什么时候修好不清楚，技术部其他人已经忙疯了，狗上去都得挨一巴掌，没人敢询问他们进度。至于那些使用者，我检查过了，大部分生命体征正常，没受影响，但也没有下线，保持在浅层意识连接的状况。少部分全息舱亮起了红光，但也只是意识高度波动，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强制下线。”
闻言，君不犯想，A599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可以松口气了。
“这种病……这个bug是只在内城区爆发，还是外城区、中城区都有？”
“目前只在内城区大规模爆发，中城区是核心区域，系统严防死守，一例都没有。外城区只有几例，已经被技术人员控制起来了。”
“技术人员？”君不犯一怔，“他们‘收复’了外城区？”
虹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洛长河却憋不住了，一把抢过耳麦。
“我专业对口，让我来说。中、内、外三个城区是以使用者的沉浸度划分的。沉浸度越高离程序核心就越近，体会到的世界也就更真实。对于使用者而言，沉浸度高低取决于他们出得起哪个档位的价格，而从汪洋宇宙的角度出发，只有中城区的人才算得上真正进入了虚拟现实，是这个全息世界的居民。至于内城区和外城区，不过只是围绕汪洋宇宙的核心发展出的衍生物，严格说起来不属于汪洋宇宙本身。”
君不犯眼神一闪：“嗯，我明白了。”
汪洋宇宙的本体是中城区，那里是系统最重视的地方，无论这个bug从何而来，系统都不会让它蔓延进去。双方拉锯了一阵，最终将依托于核心区域但相对独立的内城区作为战场，君不犯、今芙蓉和调查局成员都是为系统冲锋陷阵的“棋子”。
如果没有君不犯，系统这一局赢不了这个“bug”。但即使它输了，也并非毫无挽救机会，中城区就是它的底牌，是盔甲，也可以是利刃。
至于外城区，离核心太远，“bug”看不上，系统不在意，反而是自由度和安全度最高的地方，以技术部的水平，想要侵入并掌控这里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以此为跳板进入内城区，帮助系统清bug，让汪洋宇宙恢复正常运转。
洛长河接着说：“系统现在忙着bug打擂台，恰好给我腾出了挖墙脚的时间空间。我正在尝试用虹先生的权限密钥制造假的更高等级的密钥，接触和掌握真正的核心程序。呃……掌控这条暂时就不用想了，我先完成接触吧，只有对这套代码足够了解，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你野心不小啊。”君不犯轻笑，“汪洋宇宙可是灵魂美食集团BOSS的命根子，你不怕祂杀了你？”
“祂的实力是比我强，但在信息技术这一领域，我自认不比祂差。”洛长河压低的尾音透出略显疯狂的兴奋，“要是能盗走汪洋宇宙，哪怕只有一秒，死在祂手下我也心满意足。”
“那就祝你成功，”君不犯顿了顿，“也祝我成功。”
聊完事态进展，麦的那端换了个人，虹轻声道：“外面的事我帮你看着，你一切小心。”
“好。”君不犯想了想，忽然问：“你觉得汪洋宇宙怎么样？”
“嗯？哦，我没体验过，说不上来。你很喜欢那里？”虹反问。
“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君不犯摸索着耳机外壳，又用指腹点了两下，“让洛长河帮我开一个内城区与外界相连的数据传输口，再准备一个硬盘 。”
虹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马上跟洛长河转述。
洛长河就没这么贴心了，大声嚷嚷他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君不犯没有回答，和虹打了声招呼后结束通话。
“芙蓉，帮我守一下。”
今芙蓉摘下耳机收好，同样什么都没问，站到了君不犯身前将他挡住。
君不犯转过身去，按了按太阳穴，冷不防在心里问：“你还在吗？”
“在的，惊蛰先生。”少女声音响起，隐隐有些虚弱，“可我马上就要败了。”
“那就败吧。”君不犯道，“现在还不是你胜利的时候。”
第92章 中心城汪洋（18）
在内城区乱成一锅粥，外城区也不怎么太平的时候，风平浪静的中城区气氛略显诡异。
各企业的职员提前下班，街道上空无一人，几乎所有人都躲回家里，一边心惊胆战地关注另外两个城区的状况，一边庆幸战火暂时没有蔓延到这里。
然而这份宁静带给他们的不全是安心，也有不安和焦躁，因为他们的登出键也消失了。
“靠啊！怎么还没修好！技术部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中心城中心区域一栋豪宅里，相貌俊美的小少爷窝在沙发里用力挠头，把不久前才弄好的酷帅造型搅成鸡窝，以更好地衬托他的焦躁难安。
意尘梦盘腿坐在地毯上，不紧不慢地翻看他刚写完的练习册，用红笔圈圈改改，斟酌着留下一个不违心又不得罪雇主的分数，看上去十分淡定。
少爷斜眼看他：“老师，你一点都不紧张的吗？万一技术部那群废物修不好bug，咱们可就全完了。”
“少爷想多了，不至于。”意尘梦掏出手机看了看，今芙蓉没有发来新讯息，上一条还是十分钟前的报平安，“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有几个知识点需要好好补补。麻烦过来一下，我给你讲题。”
少爷翻了个白眼，拖着步子走到他对面坐下：“你别不把这事儿当回事，我告诉你啊，在内城区爆发的那所谓的祭病根本就不是什么资料片，是一个由来已久，却一直没有根除的恶性bug。”
意尘梦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道：“能造出汪洋宇宙的人，什么bug没见过，还有祂解决不了的问题？”
少爷嗤笑：“没有任何人能在任何需要思考的领域里说自己无所不能，汪洋宇宙的创始人也一样。更何况这个bug本来就是汪洋宇宙的伴生物，与这套系统相生相伴，谁也奈何不了谁。要不是这样，你以为祭病凭什么在内城区肆虐那么久，还让技术部的人无计可施？”
说到这里，他见意尘梦仍盯着习题，不耐烦地扯了扯意尘梦的衣袖。
“你听没听我说话？我们现在很危险！很危险！”
被拽得往旁边倾倒一下，意尘梦终于舍得将眼神从练习册上移开，挪到暴躁的小少爷身上。
他拍拍少爷肩膀：“我知道很危险，但急也没用，只能静观其变。算了，你跟我说说那个bug的内情吧，就当是转移注意力。”
“内情？说到内情……嘶……我还真听我爹说过一个。”
小少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顺着他挑起的话头往下说：“我爸是汪洋宇宙的投资人之一，他加入项目时汪洋宇宙已经基本成型了，那个bug也是。据他说，他偶然听汪洋宇宙创造者提起，那个bug原本并不是bug，而是祂为这套系统制造的智能核心，只是在把核心植入程序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核心叛逃，程序崩溃，祂花费了不少心力才把汪洋宇宙改造成今天这副样子。”
意尘梦的双手藏在桌下，一边认真听他讲述，一边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盲打，将内容编辑成短信，发给今芙蓉。
托三区信号一体的福，内城区的祭病潮并不影响他们线上联系，否则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传递信息。
小少爷一无所觉，继续说道：“这个脱离创造者控制的智能核心其实没有真正离开汪洋宇宙，它将自己打散成冗余代码，分散隐藏于底层框架的各个角落，躲过了无数次程序自检和创造者的监控。直到积累了足够多的信息，发展到自以为足够强大的程度，它才突然现身，以bug形态跟创造者抢夺汪洋宇宙的控制权。”
他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脸上的焦躁被兴奋取代，满眼都是吃瓜的快乐。
意尘梦好笑，佯装随意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小少爷一愣，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后来嘛……我爸只说创造者把它压下去了，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困难，一次比一次耗时长，看似次次都赢了，情况却并不乐观。”
“智能核心没有硬件限制，只需要吞噬数据就能无限成长下去，汪洋宇宙的创造者却不行。血肉之躯囿于身体的局限，永远都有一个不能突破的上限，超S级鬼怪也不例外。”
意尘梦若有所思：“这样说起来，只要那位创造者一天不彻底按死这个bug，哪怕现在处于上风，总有一天也会落败？”
“对，就是你总结的这样，所以我才犯愁。”小少爷托着脸夸张地叹了口气，“万一祂的失败就在今天，就在这次交锋，我们可怎么办啊……”
意尘梦发送最后一条讯息，悄无声息地关掉手机。
“是啊。”他附和道，“我们可怎么办呢？”
……
君不犯与脑海中的声音刚刚展开初次交谈，意尘梦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这对于前者而言无异于及时雨，他胡诌的底气都更足了。
“惊蛰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少女声音说道，“如果这次我输了，会被汪洋宇宙同化，彻底失去自我，相当于人类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