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回治安局再说。”韩渠转向卢克,“卢克先生,是这个流程吧?”
“当然!”卢克急于证明自己能处理好纱雨镇的安全事件,恶狠狠地将温省再次推进车里,“回去做笔录!所有人都要做!”
韩渠将凛冬放在另一辆警车的后座,正要提出送凛冬去医院检查,凛冬抢先道:“我要先做笔录!”
韩渠皱眉,“你的伤……”
“韩队,你已经给我处理过了,不差这点时间。我要是缺席,温省就更有话说,而且,我手上有证据!”凛冬面上坚定,心中却七上八下得厉害,他最在意的是阿功的情况,本能地觉得,温省会在阿功身上做文章。
韩渠沉默几秒,和他一起上了车,“行,我陪你,做完笔录我们再去医院。”
夜里的治安局闹成一锅粥,温省和手下在大厅就已经嚷开了,要卢克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好好治治这些在M国赚钱的外国人。
凛冬一下车,在治安局蹲了半天的白一就冲上来,他眼睛都急红了,恨不得将凛冬胳膊腿卸下来检查一番,“哥,你腿怎么瘸了?”
凛冬看到他就懂了,是他来报了警,所以韩渠才能及时赶到。
“没瘸,脱臼而已,韩队已经给我接上了。”
“谢谢韩哥谢谢韩哥!”白一擦着汗水,“我就知道得找你!”
韩渠摇头,“应该的。”
凛冬却欲言又止。韩渠留意到他的异样,但没有立即问。
医院传来消息,阿功已经死了,死因是被割断了气管。温省大恸,哭喊着要卢克给个公道。
凛冬眼前浮现出那个保镖的模样,很瘦,反应也不快,一看就不是什么精锐。M国战乱停歇后,那些作战能力强,且没有伤病的雇佣兵全被李东池整合到了正规的治安队伍里,剩下缺胳膊少腿的、没本事的,成了有钱人的保镖。
保镖也分三六九等,阿功显然是最不入流的。当时他似乎急于表现,想拿下凛冬的人头,但他的射术太差,凛冬情急之下用匕首自卫。要换一个成熟的保镖,凛冬可能逃不过子弹。
完整地将当时的情况梳理一遍,凛冬已经很清楚,阿功是被后来赶到的人补了刀,这人要么是温省本人,要么由温省授意,目的是让他成为杀人凶手。
如果在国内,警察会迅速查清真相,但这里是M国,刑侦那一套离完善还有十万八千里。
明亮的警室里,一边温省正在控诉凛冬不按照合同办事,自己今天请他来酒店,就是为了支付款项,但凛冬狮子大开口,索要更多的钱财,自己拿不出,凛冬就威胁要他的命。另一边凛冬克制地讲述进入酒店后的经过,并展示所带的唯一一件武器——作战匕首。
温省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按时付款的原因是凛冬先违背合同,料定凛冬不愿意说出二人此前发生的龌蹉。凛冬也确实犹豫了许久。
韩渠手按在凛冬肩上,低声道:“这边侦查能力不足,有任何证据,都不要藏起来。没关系的,事情解决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凛冬深吸气,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一个从国内带来的微型摄像头,声音有些颤抖,“从给温省打电话,我就一直开着,它能说明,我没有说谎。”
得知凛冬带着摄像头,温省脸色大变。西雨酒店的监控全部关闭,在场的又全是他的人,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形势却向凛冬偏转了过去。
微型摄像头记录了凛冬与温省的争执、温省恶劣的话语,以及在凛冬勒住温省之后,温省才打钱,也是温省下令追杀凛冬。
最后一个关键视频,凛冬并未伤及阿功的性命,更未刺穿他的气管。
温省哑口无言,却仍不愿认罪,喊道:“那是他的视频,他刻意作假!”
卢克不耐烦地瞪过去,冷笑,“你这是想占便宜遇到了聪明人啊,阿功是不是你杀的?”
温省大喊:“怎么可能?那是我手下!”
卢克太懂奸诈之徒的卑劣,“手下不就是这种时候拿出来挡事的吗?行了,你别给我狗叫,他是怎么死的,我还查不出来?”
接下去治安局还需要在现场提取痕迹,并等待阿功的尸检结果,凛冬完成笔录,可以暂时离开。韩渠对卢克说:“我带他去医院。”
卢克恨不得给韩渠塞一沓钱,连忙勾着韩渠的背说:“哎,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处理好。那个凛,凛先生,赶紧治疗去!”
纱雨镇医疗资源贫乏,值班的医生刚抢救完阿功,满脸疲惫,打着哈欠给凛冬拍了片,看得打瞌睡。韩渠将片子拿过来,仔细查看,确定骨头没有问题,自作主张让医生开了涂抹的药油。
医生忙不迭地拿药,送走他们,赶紧睡觉。
医院的走廊上,凛冬心不在焉地坐着,韩渠拿着药油走近,他都没发现。他看着对面墙壁,眼神不再像做笔录时那样清澈,好似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转着转着,突然丢掉了一枚螺丝。
韩渠在他身边坐下,他这才回过头,“韩队。”
“在想阿功的事?”韩渠转着手中的药瓶。
凛冬安静片刻,“嗯。”
他不是凶手,甚至他刺向阿功的那一刀,都是出于自卫,但原本鲜活的生命的确消逝在了他的身后,他看得出,那也是个为生活所胁迫的可怜人。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国家,阿功也走不上这条路。
他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但身边韩渠的存在感太强,将他的消沉往上托了托,他很想找点话来对韩渠说,可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一句:“谢谢。”
走廊尽头的门开合两次,韩渠平静地问:“没想过报警?”
凛冬低头看自己的手,“想过,但这里是M国。”
韩渠倒也了然,这里报警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而且凛冬要的是温省的惧怕和自动远离,报警只会让温省消停一段短暂的时间,继而得寸进尺。
但凛冬在他面前负伤的那一幕还是让他皱起眉。“如果白一今天不来找我,你想过后果吗?”
白一并不清楚凛冬和温省之间的恩怨,但他跟着凛冬干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凛冬明显动怒,凛冬不让他管,他也没有报警的意识,唯一想到的是去找韩渠。韩渠是凛冬的朋友,又是华国来的特警,一定能帮上忙!
韩渠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完,立即请卢克出警。再晚一点,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我……”凛冬说不上来,却忽然鼻腔一酸,豆大的眼泪未经思索便掉了下来,砸在握拳的手背上,发出极轻的一声。
韩渠立即转向他,他却比韩渠更惊讶,搞不懂自己好端端的哭什么,明明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脚踝的剧痛也已经忍过去。他慌忙擦拭眼泪,可他的战术背心里装着匕首,装着摄像头,唯独没有装包裹他脆弱的纸巾。
忽然,眼前出现一条手臂,这条手臂不久前还抱过他,黑色并不柔软的衣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游走青色的血管。
韩渠说:“借你用用,不客气。”
抓住韩渠的衣袖时,凛冬指尖轻微地颤了颤,他将眼睛靠过去,湿意连同后怕、委屈,全都浸透在韩渠的手臂上。他的喉咙在忍了一晚上之后,终于发出第一声呜咽,他紧紧地抓着韩渠,脸越埋越深。
韩渠另一只手揽过来,拍拍他的后脑,将他按到怀里。
第11章
“对不起。”凛冬在韩渠怀里轻轻抽噎,双手不自觉地紧抓韩渠的衣服,一遍一遍小声说着:“对不起。”
这不是他人生里最艰难的时刻,早在还是个人人可踩的小明星时,他就吃尽了苦头,而后成为万人追捧的大明星,依旧有许多身不由己。下定决心离乡背井来到M国时,他只是在告别父母的一刻红了眼眶。在M国和各国的商人、地头蛇周旋,吃亏反而让他越挫越勇。只有此时此刻,他管不住眼泪。
从当年遇见韩渠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对这个男人生出无需缘由的信任。他把握不好羽风这个角色,四处取经也毫无章法,但韩渠站在特警中,举手投足都牵引着他的目光,他还不知道韩渠的名字,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模仿。甚至韩渠将他当做可疑分子拦截住,他都在琢磨韩渠逮人的姿势。
韩渠“背叛”所有人去执行卧底任务,连韩渠的队友都认为韩渠已是敌方的人,他这个毫无刑侦经验的普通人,反而无条件相信韩渠依然是那个曾经的特警。
他不明白是盲目的爱,给了他盲目的信任,还是先有盲目的信任,才催生出难以言说的爱,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韩渠之于他,那或许是“安全”。
所以他才在韩渠身边管不住眼泪,许久郁积在心中的情绪顷刻爆发,一点一点由他泛滥向韩渠。
韩渠没有多说,拍着他的头发,感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我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哭过之后,凛冬嗓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他舍不得韩渠的怀抱,但也撑了起来,看见韩渠胸口被泪水浸湿的一块,心中愧疚。
“嗯?开始复盘了?”韩渠就像不知道身上袖子上都是他的眼泪。
因为韩渠的态度,凛冬又镇定了一点,“钱要不回来没有关系,就当给他买棺材。只要他以后不再碍我的事就行了。”
“你不想要他的命,但他想要你的,要不到,退而求其次,送你进监狱。”韩渠总结道:“温省再怎么唯利是图,也是在M国长大。”
在M国长大,意味着经历过那长达是数年的战乱,意味着杀戮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意味着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是啊……”凛冬双手插在头发里,胡乱地揉了揉,“想法都不一样。我应该带上枪……不对,我应该搞到一把枪。”
“喂喂。”韩渠笑着打断,“复盘不是这么复盘的。你又不是在这儿长大的,不要成为他们。”
“我知道。”
韩渠问:“对了,你会回国吧?”
凛冬低头,没回答韩渠的问题,有些生硬地岔开,“我今天表现不是很好,跳下来那次,我不该扭到脚的。”不提便罢了,一提起来,脚踝又传来激烈的痛感。
韩渠似乎真被岔开了,“哦?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跟谁学的?”
“跟……”凛冬对上韩渠的视线,话却转了一个弯,“来M国谋生,总得会点防身的功夫。”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我这个老师教得好。”韩渠状似失落。
凛冬错愕,“韩队……”
“开个玩笑。”韩渠说:“陈争跟我说过他们在西北那个牧草加工厂地下室找到你时的情况,你那时……”
凛冬忽然浑身发冷,那是他心里最难过去的一个坎,虽然从结果论来说,他被犯罪分子所胁迫,扮演其中的关键人物,间接促成了韩渠卧底的成功,但是他并没有上帝视角,那时的他,是因为害怕、恐惧,不得不被犯罪分子所利用。
他无数次回想,羽风会屈服吗?韩渠会吗?他们都不会,所以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是生活在他们庇护下的普通人。
“你那时身手还很差劲。”韩渠的话如同一双手,将在冰水中渐渐下沉的凛冬捞了起来,“现在在子弹里跑酷,比《羽事》里演得还精彩。”
凛冬脱口而出,“你看过了?”说完,他看见韩渠挑起的眉,忽然意识到,韩渠怎么会没看过。
韩渠昏迷不醒时,他天天守在韩渠的病床边,用手机给韩渠放《羽事》,仗着韩渠听不到,小声讲述拍戏的经过,拍哪一段受了伤,哪一段打斗是他自作主张,学韩渠的姿势加进去的。韩渠醒来的那天,手机里的《羽事》放到了大结局。
韩渠伸出三根指头,凛冬不解:“嗯?”
“我后来看了三遍。”
“你……”
韩渠索性拿出手机,给凛冬看存货,“我下载的。”
凛冬耳尖火辣辣的,“你,你看这么多遍干什么?”
“还不是有些人,一来就给放大结局,剧透得太嚣张了。”见凛冬似乎要动他的存货,韩渠连忙将手机收回去。
凛冬难为情,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一动不动。
这时,韩渠手机响了,卢克打来的,法医已经完成了尸检,阿功脖子上的致命伤和手腕上的伤并非同一利器导致,一名保镖承认受温省指使杀害阿功。目前温省等人已经被拘留。
折腾一晚上,凛冬想早点回去,这样韩渠也好休息,但他还没说出回去的话,韩渠先开口:“你暂时住我那儿。”
凛冬愣住,“什么?”
韩渠很谨慎,“温省人是抓起来了,但难保没有跟他沾亲带故的还在外面。你一个人住在村里店里都不安全。等过两天情况彻底摸清楚了再说。”
凛冬却皱起眉,“但是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韩渠向他伸出手,“正好和你聊会儿天。”
韩渠开的是治安局的车,一路上凛冬心里都七上八下,又按捺不住兴奋,韩渠想和他聊天,聊什么?
车即将开到治安局时,凛冬以为韩渠住在里面,难免有些排斥,但车拐了个弯,韩渠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说:“没住治安局里面,在这儿。”
凛冬知道这一片被改造的疗养所,和酒店差不多,但不对外开放,确实是个比他自己住处安全得多的地方。
韩渠住在其中一栋的三楼,是个套房,有客厅和卧室,厨房比较简单,做点日常餐食没问题。凛冬虽然消耗巨大,但毫无睡意,好奇地打量四周。客厅的沙发展开就是个床,靠枕当枕头,他今晚就睡这里。
韩渠刚把电水壶插上,就看见凛冬很有主人翁意识地整理沙发床,似乎还在思考应该睡哪一头。
“先去洗澡吧,洗了把药涂上,你这个需要按摩。”韩渠说:“衣服穿我的,都洗过,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