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渠按住他的肩膀,“告诉我,刚才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凛冬眼底红了,“我不会给你化妆!”
韩渠一时没明白他为何着急,只得安抚道:“好,不化,我们不化。”
凛冬还在摇头,喃喃道:“他们学化妆,是为了给死人化,就算现在学的是日常妆舞台妆,最后还是要给死人化。”
韩渠顿时意识到凛冬刚才的恐惧来自什么,立即将凛冬抱住。凛冬双手抓住他的衣服,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非常闷,“所以我不喜欢你这样,你别吓我。”
韩渠轻轻在凛冬背上拍着,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你看,我没事,以后我不吓唬你了。要不要捏捏我的肌肉?”
凛冬渐渐缓过来,报复似的,狠狠在韩渠手臂上捏了一把。
“嘶——”韩渠忍痛道:“真捏啊?”
凛冬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又往韩渠手臂上捶了一下,转身跑了。
“怎么还搞偷袭?”韩渠笑着摇摇头,打磨家具去了。
白闪是众学生中最早出师的人,最擅长的是给小珠那样的年轻女性化妆。这天,凛冬接下的单子里,有一位27岁的女性,死因是疾病。凛冬和家属沟通,白闪从容地戴上手套和口罩,熟练地对比逝者生前的照片和此时的容貌。
最近白闪给凛冬当了许多次助手,已经有了名气,找到凛冬请求化妆的人不少都知道她是凛冬带出来的。家属们起初有些为难,当然更希望凛冬出手,但凛冬给他们看了看自己右手被水果刀划出的伤口,“我操作不方便,白闪是女性,比我更会给女性化妆,只是缺一些经验,我会全程在一旁看着。”
家属们同意了。白闪也没有让人失望,化完后,家属们哭着感激,她也默默掉了泪。
这之后,凛冬还是经常接单,但亲自化的次数越来越少,白闪和其他学生化,他站在后面盯着,偶尔指点两句。白闪找来的这四位年轻人和她心性相似,都肯学,不怕辛苦,那两位领悟能力差点的男生很会给中老年男性修复面容,也取得了家属们的信任。镇里再有哪家死了人,不再只说找凛老板,也会说找阿闪、阿宾。
凛冬松口气,再带一段时间,他就可以放手了。白闪越发熟练,隔壁镇的人都找上门来,他打算和白一商量一下,以白闪的名义注册公司,到时候其他入殓师都挂在公司名下。
许久没有关心过“大冬物流”,凛冬找白一要最近的进出账,看完神情稍显凝重。纱雨镇和整个M国一起正在飞速建设,他们这样的公司,正是红利拿得手软的时候,但现在的净收益增长却没有前几个月快,在整体环境下,这就是有问题。
白一说,新的运输公司越开越多,价格已经卷起来了,“大冬物流”的老客户里,大客户虽然继续合作,但小客户被卷走了一些。
“哥,我们可能也要让点利出去了。”白一担忧地说。
凛冬同意让利,但这只是稳住合作商的暂时之举,不可能长久。公司发展遇到瓶颈,只能找到新的出路,投资普老板的游乐场是一种,还有……
凛冬想到了人头攒动的码头,那里有更大的商机。物流公司本就是码头链条上的一部分,却处于被动位置,凛冬不是没有想过占据主动,只是以前“大冬物流”一直在上升,没有必要扩展业务。
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凛冬提到给白闪开公司,白一马上说:“哥,你不会害我们,我都听你的。白闪现在……”他露出自豪又有些遮遮掩掩的笑,“白闪忙,家里只能我做饭了,但她这个有前途,我这个当哥哥的,别的没有,但钱我都给她攒上了!”
凛冬笑道:“你那点不够,我……”
“不行!”白一打断,“哥,你帮我们够多了,我欠你的钱你不让还,我们怎么还能找你要?”
“不白给。”凛冬说:“我这是入股,怎么,白闪当了老板,就把我这个师父丢门外了?”
白一说不过,要凛冬跟他一起回家吃饭。
“我没家啊?”凛冬摆手,“走了。”
韩渠今天有半天假,下午就回小院了,凛冬忘了,车开到治安局门口才想起来,索性去市场买了两人都喜欢的粉。
小院外堆着木料,还有一些包装纸,应该是要丢的,凛冬走进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总是放在树下的床不见了。韩渠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朝他招手,“来,看看新床。”
第34章
隔壁房间的破床破家具被搬出去后, 显得空荡又整洁,房型是标准的长方形,和凛冬住的卧室一般大。此时房间的右侧中间放着一张崭新的双人床, 整体呈白灰色,有隐约暗色的纹路, 像是冬季的早晨,流淌着薄雾。
凛冬睁大眼睛,里面装满了欣喜, 手指从光滑的弧面上划过。上次韩渠当着他的面将床组装起来时, 它还只是个潦草的架子, 后来韩渠将它拆开打磨,零零散散的板材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怎么样?”韩渠双手撑在床尾,抬头看凛冬。
凛冬扬起的唇角用力压了压, “这个, 和我的帽子好像是一套。”
韩渠笑起来, “还行吗?”
“何止还行,我很喜欢。”凛冬往床上一躺,接着滚了两圈,肩膀撞到了韩渠撑着的手。他睁开眼, 望向韩渠,半天身子被笼罩在韩渠的影子里。
韩渠笑他, “这么硬的板子, 不磕得慌?”
韩渠说话时没动, 凛冬也不想动,甚至抓住了韩渠的手腕,韩渠垂眸看了看,“嗯?”
“我们今晚搬过来吧。”凛冬头脑一热, 眼底跟着泛起薄红,“我想睡这边,你也别睡沙发了。”
韩渠眸光微妙地动了动,抬手在凛冬额头上一拍,“睡板子啊?”
凛冬愣愣的,调子扬着,“啊~”
“那你自己睡,这么硬,不陪你。”韩渠直起身。
笼罩着自己的影子消失了,凛冬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连忙坐起来,拍拍床板,“是好硬,怎么没床垫?”
韩渠笑道:“床垫我可做不了。”
现买床垫,运过来起码需要一辆小货车,看看天色,凛冬果断打消这个念头,但又实在想睡睡这张床,两间屋流窜数次,喊道:“韩队,来搭把手!”
韩渠进屋时,他已经将卧室的床垫扛起一半了,韩渠连忙上前,接过大部分重量,“今天就要睡?我订了床垫,过两天就能送到。”
“今天就要!”凛冬很久没这么用力过了,说话都不得不咬牙切齿。
韩渠看了看他太阳穴周围爆出的青筋,不声不响将重量又往自己这边转移了些。
“砰——”床垫重重砸在床板上,还往上弹了弹。凛冬见这阵仗,心痛得跟韩渠急,“我还没准备好,你怎么松手那么快!”
“放床垫不都这样吗?”韩渠边说边摆姿势,“难道你还跟护工似的缓缓放下去?”
“那也不至于。”凛冬蹲下来,将床垫抬起一点点,检查床板有没有被砸烂,没有看到断裂,但还是很心痛,嘀咕:“新床呢,都不爱惜。”
韩渠笑着说:“就对我的手艺那么放心不下啊?新床呢,能被这一下就砸个洞?”
凛冬这时候对韩渠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心都是他的新床,这里呼呼那里摸摸,安抚好了,又跑去拿床单被子。抱着一堆床具经过沙发时,他站住了。韩渠已经在沙发睡了很久,现在有了新床,虽然他之前的玩笑话被韩渠拒绝了,但……
那不是真的玩笑话。他是真的想和韩渠睡在一起。
这么想着,他鬼使神差地抓起韩渠的枕头,跌跌撞撞走到隔壁屋。
两个枕头抛下的时候,他不敢看韩渠,但感觉得到韩渠正在看他。
“韩,韩队,我把你的枕头也拿过来了,今天你,你也睡这边吧。”他背对着韩渠说。
韩渠没有出声,安静在这没什么家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凛冬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有了回音,赶紧抖开被子,借着夸张的动作掩饰内心的忐忑。
韩渠走了过来,帮他将被子展平,“两个人一起睡,是什么仪式吗?”
凛冬脱口而出,“是啊,这边的习俗,新床需要阳气重的人压一压,不然会,会做噩梦,我们两个,阳气比一个人重。”
韩渠说:“噢,冬冬哥害怕了。”
“不是害怕!”
韩渠拿起自己的枕头,“不害怕就自己睡。”
“韩……”凛冬转身时,韩渠已经走到门口,他闭了嘴,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个邀约实在是很突兀。
换床的第一夜,凛冬意料之中地失眠了,这阵子每天都跟韩渠在同一间屋睡觉,现在床做好了,他们却被一道墙壁隔开。他忽然有些后悔非要睡新床。韩渠是不是本就不想和他睡一屋?所以才赶着将床做好?他侧过身,摸着床头的暗纹,这些都是韩渠的心意,韩渠不会排斥他。
想得越多,越是睡不着,凛冬的思绪渐渐从韩渠转移到白天那些繁杂的事情上。进出口资质他要尽快拿到,这样在和码头的周旋上才能取得主动权,还有给白闪开公司的事也要马上落实。千山城那边,普老板催他出差已经几次了,他得抽空去游乐场看看。
手臂压在眼眶上,他忽然有些迷茫,需要解决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扑面而来,他应接不暇,似乎有什么被他遗忘了,他费劲地想了会儿,却想不起来。
清晨,凛冬因为失眠有些精神不振,出门时韩渠也刚起,“早上好。”
“好,好。”凛冬拿着牙刷,头一点一点的。
“新床睡着不舒服?”韩渠问。
“有点。”凛冬起床气发作,气韩渠昨天不跟他睡,眯着眼睛一摇一晃地说:“我一个人压不住。”
“做噩梦了?”
“梦到被床吞了!”
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韩渠说:“那今晚回来睡吧,把床垫搬回来。”
凛冬也想回来睡,但还在赌气,咬着牙刷不吭声。
“今天中午我去接你?”韩渠说:“你在公司吗?”
凛冬漱干净口,疑惑道:“中午?你不去治安局吗?”
韩渠说:“我今天只有半天训练,不是跟你说过吗?”
“啊!”凛冬短促地惊讶了一声,想起来了。前天他和韩渠闲聊时,韩渠说要到休息日了,打算去卡利斯学堂看看齐穗,他想也没想就说,自己也要去。韩渠还问他抽得出来时间吗,看他每天都很忙。他满口应下,想看看齐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确实很久没去给孩子们上课了。
但答应的事就这么轻易被他忘掉,昨天下午他已定好今天的安排,要和几个合作商见面,特别要拜托其中一人为他拿进出口资格牵线搭桥。
韩渠一看凛冬的反应,就知道他没有时间,笑了笑,“我今天先一个人去,齐穗问到了,我就跟他说冬冬哥过两天去看他。”
凛冬心中不止是过意不去,还有一种他说不清的难受,“我把下午的……”
“别。”韩渠打断,“我又不止休息这一回,有的是机会。你放心忙你的。”
“对不起。”凛冬丧气地垂下头,“我下午给你打电话。”
凛冬的低落没有持续太久,见到合作商,就必须打起精神,变成敏锐狡黠的商人。
齐穗在学堂门口翘首以盼,看见韩渠从车里下来,兴奋地冲上去,一连串“哥哥哥哥”之后,开始显摆最近学的新词。韩渠将他夹在臂弯里,他连忙往后看,“哥哥,冬冬哥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冬冬哥忙,下次再来看你。”韩渠说。
齐穗眼中的快乐熄灭几分,愣了会儿,忽然害怕起来,“冬冬哥是不是生病了?”
韩渠在齐穗脑瓜子上轻轻弹了下,“你冬冬哥好着呢,不准咒他。”
“那他怎么不来看我?”齐穗像模像样地皱起眉,比起难过,更多的是担心,“上回他受伤,老师也说他忙,我后来才知道他腿断了,呜呜……”
小孩子的眼泪说掉就掉,韩渠赶紧给擦擦,纠正道:“冬冬哥那是扭了脚,不是腿断了。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齐穗花着一张脸,“哥哥,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想到那顶花帽子,齐穗相信了,“那你要回去告诉冬冬哥,我很想他,也很想白闪姐姐,他们都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韩渠揉揉齐穗的脑袋,“来,今天我教你汉语。”
事实证明不是自己会说就一定会教,韩渠这个水货老师只给齐穗上了半节课,齐穗就要炒了他,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你还是把冬冬哥换回来吧。”
韩渠教汉语不在行,当孩子王还成,一下午领着一波小屁孩穿梭在田间,把后面几天的农活都干完了。
与此同时,凛冬正在和合作商交涉。对方是“大冬物流”的老客户,单子全都是给凛冬做,但由于新的物流公司报价低太多,他们已经拿出小部分单子试水,今天和凛冬谈,就是要凛冬将价格压下来。
凛冬给出的新报价对方仍不满意,暗示如果价格不能比别家的报价低,那完成目前的合同后,就不再合作了。凛冬笑了笑,感谢对方一直以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