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圆舞曲 第32章

韩渠刚到,影子被路灯投在院子里。他首先看的是正对的房门,然后视线才移动,看到了凛冬。

“韩队。”凛冬率先开口,就像他们之间每一个正常的招呼。

韩渠走到他跟前,眉心像昨天一样皱着,只是没有那么深,目光短暂停留,说:“回去吗?”

凛冬点头,“嗯。”

停在巷口的是治安局的车,凛冬上车时想,他没有开我的车。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以前不是这样,凛冬很喜欢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跟韩渠分享有趣的事、讨厌的人,说得起劲时,还会拿出演员那一套,直观地表演一段。只有和韩渠一块儿,他才这样,跟白一他们,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稳稳的。说完自己,他还会急切地问韩渠搞了哪些训练,韩渠也乐意和他细说。他们的话能从车上说到家里,韩渠打磨家具,凛冬还待在旁边喋喋不休。

可此时,车里安静得就像坐着顺风车司机和乘客。比那更加糟糕,司机和乘客倒是可以专注于自己的事,凛冬却被这不安的安静勒得胸口发闷。

“今天我去治安局迟到了。”韩渠打破安静,“去夜市街那边拿车。”

“啊……”凛冬拨弄着手指,“抱歉。”

“我没有指责你。”韩渠也不像往日那样轻松,“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好,好的。”凛冬绞尽脑汁,想将这对话继续下去,可话语斟酌得太久,就像烧糊的菜,端不出来了。

车里又一次落入沉默。

“今晚想吃什么?”韩渠问:“回去吃,还是吃了再回去?”

“我吃过了。”凛冬说出口就已后悔,连忙说:“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吧。”

车刚好经过他们曾经去过的粉店,韩渠说:“那就这里吧。”

第一次来这里时,凛冬自己点了红汤猪蹄粉,给韩渠点的是寡淡的清汤牛肉粉。这次点单时,凛冬盯着桌子,韩渠看了看他,对老板说:“那就猪蹄吧。”

粉上桌,凛冬混乱的脑海中才出现那天一起吃粉的情形,悄悄看韩渠,韩渠没抬眼,利落地吃着。

沉默的一顿晚餐,回到小院,凛冬终于忍不住,在韩渠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叫住了他,“韩队。”

韩渠动作停下来,侧过身看他,没出声,但他知道韩渠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顶灯的光让两人的顾虑都无所遁形,时间被拉长,他终于看了看韩渠的眼睛,眼神却是躲闪的,“我……昨天,对不起。”

韩渠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他,但还没有碰触到,他用一种伪装出来的,却极其冷静的语气说:“生意不是很顺,一想不通就去酒吧发泄,酒喝多了,音乐也上头。所以对不起,把你也拉进来。”

韩渠的手还是落在他的肩头,他很轻地颤了一下。

“如果没有喝酒呢?”韩渠问。

那我哪里有那样的勇气?凛冬在心里嘲笑自己,再次和韩渠对视时,演技已经让眼神变得从容、轻佻,仿佛这才该是成年人在一夜.情之后的正常反应——何况他们那不算是一夜.情,那就更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能没那么冲动?”凛冬摇摇头,“我也不是总在想那种事,没有发生的事,假设也没有什么意义。”

“和别人呢?”韩渠却还在假设,剖根问底,非要找到答案。成年人不应该这样,凛冬想。

“喝醉了吗?”凛冬仿佛在这种成年人应该有什么表现、不该有什么表现的对比中找到了自己的可圈可点,演技又醇熟了一些,“喝醉的话,一切皆有可能吧。”

韩渠盯着他,目光许久都没有挪动,他却早早低下头,看着自己互相搓动的手指。

门锁咔哒响了声,韩渠拿起后座上的口袋,“先进屋吧。”

凛冬下车后才看到,口袋里放着的是往厨房补充的油盐食材。他跟在韩渠后面,后悔说自己吃过了,也后悔刚才假装无所谓的胡言乱语。他加快脚步,想追上去,像喝了酒那样死死缠住韩渠,但他只是走了几步,就慢下来。酒精只能短暂地打破现实的桎梏,酒醒就如钟响,挽留不住的。

韩渠今晚没有打磨衣柜,凛冬不知道他是不是失去了兴趣,或者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情绪。昨夜凛冬透过窗户,看了柜子很久,此时蹲在柜子前,爱惜地摸着还有些扎手的板材。

不知何时,韩渠出现在他身后,他听见动静,回过头,看见韩渠拿着手机,“韩……”

“要不要一起看剧?”韩渠率先开口,还晃了下手机。

“看剧?好啊。”凛冬站起来,“M国这边的剧吗?卢克推荐的?我还没看过。”

但他看清屏幕,身体却一僵。

“不是,看《羽事》。”韩渠笑道:“很久没看过了,也没有和你一起看过。”

凛冬不由得退后一步。韩渠的态度,仿佛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但他记得比谁都清楚,韩渠邀请他一起看《羽事》不止一次,他每次都敷衍过去,韩渠也没有勉强。

“我……”他张开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韩渠已经上前一步,“一起看吧,顺便给我讲讲拍摄时候的事,你进组前答应过我的。”

被韩渠拉着坐下时,凛冬还很恍惚,他越是想找到借口,就越是找不到。而且韩渠今天连找借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一定要他陪着看。

手机放在支架上,全屏,第一集 羽风出现的那一刻,凛冬的脑子就嗡了起来。屏幕里的那张脸意气风发,眼神坚定,明明就是他的脸,他却不停在心里否认,那不是他,从里到外都不是他!

烦躁和厌恶疯狂地滋长,树上韩渠挂的小彩灯闪烁,照在他越发惨白的脸上。起初,他还能拼命克制,假装看得很愉快,偶尔流露出的焦虑,也能用看自己的剧不好意思来解释。但慢慢的,他控制不住了,身体里好像有风暴在肆虐叫嚣,他猛地站起来,韩渠立即看向他,他的脸颊冷汗淋漓,简直像一张被打湿的纸。韩渠也赶紧站起来,想拉住他。他跑进卫生间,锁上门,吐到只剩下酸水。

韩渠敲门,他没让韩渠进来,看着镜子里大口喘气的自己,厌恶犹如浓雾一般将他包围。他将头伸到水龙头下,水淹没了他的呼吸,许久,他才抬起来。

胸前的衣服被浸透,他颤抖着打开门,韩渠还在门外等他,看他这样,立即脱下外套罩在他头上。

“抱歉,我今天不舒服,可能是昨天喝的酒还在作怪,白天就吐了两次。”他不知道如何跟韩渠解释自己现在完全不能看《羽事》,只能将呕吐推给酒精,“我先去洗个澡,就不陪你看了。”

韩渠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逃得很快,洗完澡时彩灯还亮着,树下却没有放着手机了。韩渠不在,车也开走了。他猜,韩渠肯定是去给他买药。

懊恼、后悔、自责一刻不停地搅动,他用力按着太阳穴,希望自己能够在韩渠回来之前正常下来,他不要在告别之前,留给韩渠一个疯子印象。

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凛冬在脸上连搓几下,韩渠快步走进来时,他努力挤出笑容。

“我刚才去买了药。”韩渠端详他的脸,几秒后,低头给他看口袋里的药,“先吃这种,明天还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去看医生。”

“谢谢。”凛冬接过来,“麻烦你了,大晚上还开车出去。”

韩渠摇头,“怪我,你难受,我还要你陪我看剧。”

凛冬目光再次躲闪,很快笑笑,“跟看剧有什么关系,我以后一定少喝酒。那我,现在先去吃药。”

韩渠将他叫住,语气有些犹豫,“你是不是,很不喜欢《羽事》?”

“怎么会?”他庆幸自己此时已经走到了灯光的阴影里,韩渠大约看不清他的表情,“要不是《羽事》,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就白费了。”

韩渠说:“但你也已经退出。”

“那不一样。”凛冬叹了口气,他再排斥《羽事》,此时说的话也是真切的,“没有《羽事》的话,我就只是个混得惨淡的演员,收入少,开销大,年纪再上去一点,连最差的角色也接不到了,退圈找不到别的工作,也没几个存款。我有现在,全靠《羽事》,我财富自由了啊。”

他说着炫耀的话,但韩渠没有听出半点炫耀的意思。说完他就进了屋,吃药,假装入睡。

翌日,普老板接到电话,差点以为他在开玩笑,“明天就去千山城?真的?别拿我寻开心啊!你真有空啊?”

凛冬的车停在治安局外面,看着训练场里背对着他的韩渠,“有空,这次想去千山城多待几天,麻烦普老板了。”

韩渠在完成一项示范后,似有所感地向训练场外看去,车已经转弯,驶出了他的视野。

第38章

下午的村庄, 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凛冬驶过黄老头的家时,下意识在后视镜里看了看, 黄老头正优哉游哉地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晒太阳。凛冬踩下刹车,他睁开眼, 朝车的方向看过来。

凛冬坐在驾驶座上犹豫,不知道韩渠还会在纱雨镇待多久,他想买点吃的用的放在家里备着。但细想, 又觉得没必要, 韩渠一个人, 肯定不会在家里开火,说不定也不回来住了。他继续向前开,但只开出十来米, 竟是倒回了黄老头家门口。

黄老头已经坐起来了, 见他从车里下来, “嘿,凛老板,练车呢?”

凛冬笑了笑,“我来买点东西。”

“哟, 都是韩老板来照顾我生意,今天怎么你来了?”黄老头将他往店里引。

“他……”凛冬看着货架, 这不过是小村子里的小卖部, 卖点小孩零食、油盐米面, 其他的几乎没有。凛冬什么都拿了一些,结账时说:“黄大爷,我要出差一段时间,韩, 韩老板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帮我照顾照顾。”

黄老头笑起来,“韩老板那么大个人,需要我老人家照顾啊?凛老板,你可真会瞎操心的!”

凛冬将三大包韩渠应该根本用不上的东西放在后座,开回了家,打开院门,看着未开的小彩灯,用塑料布遮起来的柜子,鼻子忽然泛酸。

他几乎没有在这个时间回来过,韩渠住过来之后,更是一次也没有。他早出晚归,每晚回来,迎接他的都是院子里温暖的光,和闪烁缤纷的小彩灯。此时天光大亮,飘浮的尘埃都一清二楚,提醒着他,很快这里将恢复成韩渠没有来过的样子。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快点收拾。他并不擅长告别,尤其当告别的对象是韩渠。他无法在面对韩渠的目光时,若无其事地说再见,只能偷偷摸摸回来,打个电话了事。不,连电话也不想打,也许发一条简短的消息告知,对他来说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凛冬走进韩渠现在住的房间——他的大部分衣服还是放在那边,尽量目不斜视地拖出一个箱子,塞了几件衣服进去,看着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柜子,他一动不动站了许久。面前的衣服有一些是住在疗养所时买的,韩渠都给他搬回来了,也是因为衣柜塞不下了,韩渠决定给他做一个新的衣柜。

他缓缓拉开一个抽屉,看到那灰紫和浅粉织成的帽子。指尖再次被柔软的毛绒包围,他的呼吸变快,将它拿起来,用力按在心口。

“对不起。”他自语着,“对不起。”

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即将合上行李箱时,半截纸条从一件衣服里露了出来。他拿起来,展开,“啊……”

那是他受伤之后,韩渠要早早去治安局,给他留的纸条,但还没写完,他就从卧室出来了。所以纸条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中”。

等我中午回来。

凛冬胸口仿佛压着气旋,仓促地将纸条塞了回去。他不会再等韩渠回来,他又要当落荒而逃的胆小鬼。

治安局的训练场响起一片欢呼,卢克以为谁的表现特别完美,赶来看热闹,却发现刚好相反,韩渠演示时失误,从云梯上掉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卢克也跟着起哄,“韩先生,你也会失误!”

韩渠拍拍身上的草,笑道:“我摔了你们就这么高兴啊?”

“没见过啊!”特警们说:“再来一次再来一个!”

“不来了。”韩渠仍旧面带笑容,“看你们的,谁也摔一个让我笑笑。”

特警们摔的就多了,但韩渠看了会儿,最初的笑容消退,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向训练场外看去。之前被注视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但他很在意。那道视线没有任何恶意,是凛冬经过吗?他抽空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

训练结束前半小时,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韩渠给一位特警组长说了声,提前离开。他有些心神不宁,回村子的路上,眼皮跳得越来越厉害,手指按住,指腹就像一面被敲击的小鼓。

进村后,车速放慢,小卖部外,黄老头正在喂鸭子,鸭子挡住去路,韩渠不得不停下。黄老头一看,“韩老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韩渠听出异样,“黄大爷,凛冬回来了?”

“啊,回来了。但又走了。”

“走了?”

“啊,就刚才,还在我这买了好些东西,让我照顾你呢!”

韩渠立即拿出手机,给凛冬打去,占线,再打,还是占线。他有立即调转车头,追出去的冲动,但想了想,还是先开回小院。

小院一切如常,但地上有行李箱拖过的痕迹。韩渠一边给白一打电话一边拉开衣柜,凛冬的衣服少了几件,放帽子的抽屉里空空如也。

“韩哥!”白一的声音传来。

“小白。”韩渠语气如常,“凛冬和你在一起吗?”

白一顿了下,“我哥,我哥没和我在一起,怎么了?”

韩渠问:“他出差了?”

“这……”白一吞吞吐吐,“他没有跟你说吗?”

韩渠沉默。

“我们在千山城有个项目,就游乐场那个,那边催他过去几次了,他答应去看看。”白一说:“他,他应该是忙忘了。他真的很忙。”

“行,我知道了。”韩渠放下手机,半分钟后,再次给凛冬拨过去,这次没有占线,但凛冬在快要自动挂断时才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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