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圆舞曲 第31章

韩渠却越来越安静,所有人里,也许只有他不为所动。

鼓手说这是最后一曲时,周围的人都在尖叫,韩渠已经向后台挤去。隔着一面幕布的遮挡,乐器和凛冬和歌声都变得很钝,韩渠出了片刻神,等到音乐终于停歇,音箱发出刺耳的声响,凛冬用M国语说谢谢。

乐手们回到后台时,韩渠站直,凛冬最后一个经过,跌跌撞撞,马上就要摔倒。韩渠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腰,闻到浓郁的酒气。凛冬下意识抬手推,扬起头,视线在韩渠脸上晃了晃,没能聚焦。

此时的凛冬是韩渠没有见过的,美丽,甚至比平常更美丽,这份罕见的美里藏着破碎、脆弱,以及堕落、偏执,而这些与正直无关的东西轻易勾起浅薄的念想。

韩渠蹙眉凝视凛冬那张被汗水打湿的脸,“是我。”

凛冬双眼终于聚焦,他怔怔地望着韩渠,看清韩渠,过量的酒精却在这一刻提起他的身体,他双手忽然环住韩渠的脖子,猛然吻了上去。

第36章

凛冬从不认为自己向往的是柏拉图式的恋爱, 他对韩渠的爱绝不仅仅是敬仰。所以他幻想过许多次和韩渠亲吻的画面,但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样疯癫、狼狈, 像头未经驯化的野兽。

韩渠就要走了,他这样的人, 一辈子都再无法靠近韩渠——今晚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早早让自己半醉,在舞台上肆无忌惮地发泄,拨片丢了, 就换成手指, 细密的疼痛也无法让他清醒。

他的脑中闪过韩渠两次来“雨林情”的画面, 试图在乱舞的人群中寻找,但酒精和汗水扭曲着他的视线,他看不到韩渠。吉他弦因他的暴力断裂, 那一声嗡鸣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将他残存的理智崩碎。他想, 如果能见到韩渠,他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强迫也好,耍赖也好, 他要得到这个人。

离开舞台前,他又一次扫视乌泱泱的人群, 依旧没有他想见的人。失落和丧气压在他的肩头, 他走得摇摇晃晃, 回到后台的一刻,却不可思议地看见了韩渠。

假的吧,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这时出现?是要验证我刚才说的话吗?可是你又为什么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韩渠的身影晃了两下, 向他走来,他视线越发模糊,烦躁地闭眼甩头。

忽然,他又闻到了韩渠身上浅淡的柠檬香味,这味道在夜场简直像是一朵小白花。他想起来了,他们的衣服都是放在一起洗,用的是他在杂货店买来的柠檬味洗衣粉。可是为什么只有韩渠身上有柠檬香味,他的呢?噢,他的已经被腻人的香水、恶臭的酒气侵蚀。

韩渠更近了,向他伸出手。韩渠总是在向他伸手,扮演拯救者、英雄的角色。他小心翼翼,又心怀憧憬地牵住韩渠的手,他是被韩渠拯救的人。

可今夜,他唾弃自己的身份。什么拯救者被拯救者,他不要,他只想占有韩渠,他要做那歹毒恶劣的侵占者。他粗暴地扯过韩渠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的同时,掠夺了韩渠的呼吸。

他无暇,或者说不敢关注韩渠的反应。要做个恶人,那就做到底,只关注自己的感受,只在乎这分秒的拥有。他紧紧地拥住韩渠,吻得毫无章法,脑中空白一片,他无比希望自己可以化身海中的巨型章鱼,这样就能禁锢住韩渠,纵使这个男人是鲨鱼,是三头六臂的英雄,也无法将他推开。

温热从脸颊淌过,眼底早已是汹涌的红,可他毫无察觉,直到嘴角溢满泪水的微咸。

怀中的人几乎站不住了,双手却勒着他不肯放——尽管这勒的力量微不足道,他不用动手都能挣脱开。韩渠紧皱着眉,托着凛冬的后背,纵容他毫无技巧的吻,整个人有片刻的怔愣。

凛冬扑向他时,他下意识退了半步,将人抱住,凛冬看上去难过极了,委屈极了,醉眼朦胧,似乎要靠在他的怀里哭泣。可是凛冬将他抵在门上,是为了亲吻他。

凛冬在颤抖,他想拍拍凛冬的背,就像每次安慰凛冬时那样,可这次却明显摸到了高高耸起的肩胛骨,他眼中一沉,凛冬怎么这么瘦了?

呼吸里有了血的味道,微小的疼痛并不足以让他失神,可是他看到了凛冬的眼泪,潮水一般打湿了他的脸庞。

压在凛冬后背上的手不动了,下一刻,他按住凛冬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凛冬的心跳好似停在了最高峰,他睁大的双眼里,瞳仁停驻着明亮的光。想象中“章鱼”般有力的手向下滑落,抱不住,也站不稳。可是他没有真正掉下去,韩渠支撑着他的身体,不准他掉下去。

酸涩从胸膛冲向咽喉,冲向眼眶,泪水泛滥,韩渠早就看不真切了,他被吉他弦割破的手指哆嗦着抓向韩渠,唇角挤出一声声呜咽。

夜市街的背街,灯光昏暗,无人经过,韩渠将凛冬扶上早前凛冬停在那的车,正要给他扣安全带,他突然挣扎着推开安全带,抓住韩渠的衣服,直勾勾地看着韩渠。他的眼泪并没有彻底擦干,湿漉的睫毛一簇一簇沾在一起,眼底和鼻尖发红,嘴唇破了,血还未干,脸色却苍白。他固执地抓着韩渠,不让韩渠离开。

也许是刚才韩渠的回应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勇气,他再次一点点凑向韩渠,他想,也许他和韩渠之间,只有这一个夜晚,失控也好,没有未来也好,他不要再假装一个正直的人,他本就那么贪婪,在放弃之前,他要为所欲为。

“先回家。”韩渠安抚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亲。

他却用力摇头,眼中的红又要变成泪,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双手扯住韩渠的衬衣,中间一枚纽扣已经被他扯掉了,浅色的布料上染着一片从他指尖渗出来的血。

韩渠眉心皱得更紧了,将他的双手抓住,“这里不行。”

“呜……”压抑不住的哭声低低在车中回荡,凛冬一双泪眼望着韩渠,双手尽管被控制住了,仍旧不肯放弃地挣扎。他的手上有伤,挣扎得越厉害,血就越多,韩渠不得不放松力气,一挣脱,他立即又扯韩渠的衣服,当指尖的血染到了皮带的锁扣上,韩渠眼底的克制终于被另一种色调冲去。

……

凛冬躺在崭新的床垫上,很清醒,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这是他的小院,但不是他住惯的房间,床是韩渠亲手为他做的,床垫前几天才送到,很重,本该由他和韩渠一起将旧床垫搬回原来的床,再将新床垫放上来,可他选择逃避,韩渠一个人,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两个床垫各归其位。

他望着天花板,对自己感到错愕。他连回家见韩渠都不敢,能逃避则逃避,今天哪来的疯劲索吻,不止索吻,还……

他忽然翻身,蜷缩起来。流血的手指已经上过药,此时被创可贴好好地裹了起来,嘴角的伤韩渠没有帮他处理,现在好像也结痂了。

从夜市街背街回到家里,是韩渠开的车,没有跟他说话,他衣衫不整歪斜在后座,一边流泪一边看后视镜里的韩渠。韩渠和他一样,也衣衫不整,有些糟糕,身上好闻的柠檬香味消失不见,染上了他那些庸俗的、丑陋的味道。

韩渠不该这样,可他害得韩渠与他同流合污。

韩渠看向后视镜,他们的视线在那里纠缠,他睫毛颤了颤,下意识要移开目光,韩渠已经重新看向前方。他摸索着将韩渠的外套拿过来,是重逢时韩渠披在他身上,为他挡风的那件,悉悉索索将自己裹起来。

上次挡风,这次遮盖住身上的狼狈。

夜里的村庄出奇安静,只要他不发出响动,就听不到任何声音。韩渠与他一墙之隔,抱他去了浴室,又抱他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卧房,甚至还问过他,想不想回原来那间睡。他那被酒精点起的疯劲已经在车上被包容、消弭,红着脸接连摇头。韩渠点头,处理完他手上的伤,就回到隔壁屋。起初他能从窗户看到隔壁投在院子里的光,不久,那光也消失了。韩渠睡下了。

夜越是深,他越是清醒,不久前的放纵是他借着酒疯胡搅蛮缠来的,他和韩渠,顶多也就走到这里了。他可以迫使韩渠陪自己堕落一次,不能长久地将韩渠按在他的泥潭里。他没有办法走到和韩渠相匹配的位置,再纠缠下去,对韩渠不公平。

他坐起来,找烟,但没有找到,这才想起他好像没有在韩渠面前抽过,也没有什么瘾,只在晴天巷放了几盒,偶尔抽一根。

没有烟,也不想出去拿酒,长夜过于难熬,他在屋里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紧挨隔壁的一侧。墙的另一边,是韩渠的沙发。他将脸贴上去,屏住呼吸倾听。但什么也没有听到,车上近在咫尺的心跳、急促的呼吸,现在一分一毫也听不到了。

他开始后悔,韩渠问他睡哪边时,他应该说睡原来那屋的。那样他们就可以共处一室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睁眼就看见睡在沙发上的韩渠。

他们尝试了不可告人的事,他如果开口,韩渠应该会同意拥着他入眠,就算不愿意,黑暗中,他也可以悄悄来到沙发边,挤到韩渠的怀里。

凛冬叹了口气,回到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的夜色从浓郁得稀薄,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院子里还未完成的衣柜。

隔壁门打开,凛冬背脊忽地绷起,他立即起身走到窗户视线的盲区,躲在窗帘的阴影里往外看。韩渠去卫生间洗漱,没有往他这边看。他站了会儿,提起气来,迅速换上外出的衣服,但照镜子时还是犹豫了。一夜没睡,他看上去像一株枯萎了的绿萝。

可再糟糕,他也不能将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推门而出时,韩渠拿着牙刷看过来,他心跳激烈,冲上来的血色让他的脸色好看了些。他出演过不少都市剧,什么深情男二、风流男三手到擒来。拜演技所赐,他若无其事地上前,甚至扯出客气的微笑,用成年人的从容看着韩渠,“早上好。”

除了嗓音有些沙哑,他这用尽全力的伪装无懈可击。

韩渠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双眉微蹙,大约为他的轻松感到惊讶,嘴唇张了张,没立即说出话来。

“我马上要去工地,就不一块儿走了。”凛冬说着拧开水龙头,飞快刷牙洗脸。

韩渠站着没动,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审视。

水冲刷在手上,打湿了创可贴,凛冬撩起沾水的额发,不在意地将创可贴撕去,那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伤,保护一晚上,早就结痂了。他将水开到最大,余光里,韩渠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假装的镇定已经出现裂痕,催促着他赶紧远离。他从韩渠身旁快步走过,手臂忽然被抓住。他的肌肉紧缩,看着被抓住的地方,却不敢抬头看韩渠。

韩渠将他的手抬起来,粗糙的拇指在他刚结的痂上擦了擦,似乎确定没有大碍了,却还是没有松开他。他用力挣了下,不像昨晚,韩渠将他放开了。他仓促地看了韩渠一眼,韩渠只是皱着眉。谁被这样挣脱开,都不会愉悦,但他来不及多想,跨上摩托,落荒而逃。

摩托在乡野间狂奔,海风呼啸,将他一层一层吹落。他脑海中荒芜,长满了无边无际的野草。他已经有阵子没有骑过摩托了,有意逃避之前,他每天都和韩渠开一辆车,后来他没有去接韩渠,韩渠借了治安局的车。此刻治安局的车还停在“雨林情”外面。昨晚开回来的那辆是他的,那辆车……他无法再去回忆,眼前浮现出逃走之前,韩渠看他的那个眼神。

韩渠应该是生气了,他昨天的行径足以惹怒一个正常人,韩渠还为他收拾残局,今天他理应向韩渠道歉,至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胆小鬼,窝囊废。他在心里责骂自己。可是他无法回头再去面对韩渠。他干涩地笑了两声,嘲笑自己健忘。一直以来,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面对不了,患得患失,索性逃走,卑鄙懦弱者的那一套。

“哥,今天林顿老板……”白一停下来,担忧地看着凛冬。

凛冬神思不属,注意力强制集中一会儿,就又溃散了。白一的声音中断,他才回神,“嗯?说到哪里了?”

白一摇头,“哥,你留下来好好休息,我等下去林顿老板那边一趟。”

凛冬快速翻看面前的资料,“我们一起去。”

“我自己就可以。”

“走吧,我没事。”

这次要见的林顿是向兄弟给凛冬牵的线,从事家电进口,凛冬有他带着,会少走许多弯路。当然,他也不是单做好事,愿意和凛冬合作,看中的是“大冬物流”运输线打下的基础。

今天只是初步接触,凛冬靠着当演员时打磨出的演技撑着,对方说了什么,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结束前林顿邀请他和白一共进晚餐,他才因为不愿意而露出些许破绽。林顿倒是不在意这些,双方能合作的话是双赢,成熟的商人不会拒绝。

凛冬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几乎有些强迫症了,但韩渠没有发消息、打电话来。他点开对话框,写写删删,最后终于打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想见你。

手指停留在“发送”上,几番想按下去都无果。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叹气,沿途路灯的光不断在他脸上切割。

睁开眼,下定决心按下去,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心脏乍然跃起,可是下一秒,当他看清来电显示上不是韩渠的名字时,急切荡然无存。

“哥,哥,你手机在响。”白一一边开车一边提醒。

打来电话的是普老板,凛冬索然无味,被铃声吵得烦了,才接起来。

“小凛老板。”普老板的语气总是欢欣鼓舞,“最近有没有空啊?跟我去看看游乐场吧!”

第37章

凛冬将车窗开得更大一些, 车里顿时灌满纱雨镇随处可见的嘈杂,将凛冬声音里的疲倦冲淡,“普老板, 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 我抽出时间一定……”

普老板笑着打断,“嘿,你哪天不忙!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的名人, 哪家哪户走了人, 都想请你去帮忙, 我都不好找你。听说你那些徒弟已经把公司拉扯起来了,你总有时间了吧!游乐场也有你的投资啊!还有那什么,火车头!”

凛冬怔然地睁了睁眼, 片刻说:“这样, 普老板, 你给我点时间安排这边的工作,我尽快联系你。”

“好好好,可别食言啊!”

挂了电话,凛冬盯着前方的车流。普老板断断续续约了他几次, 他明白普老板的意思。他从华国来,又曾经是明星, 手里有钱, 普老板觉得他见多识广, 有远见,有审美,想让他看看建设中的游乐场,给点建议, 能再投点钱,那就再好不过。

据说游乐场的环境铺设已经差不多了,大型设备正在安装。他拒绝普老板的那几次确实有忙的原因在,但更关键的是,他不想错过和韩渠在一起的日子,如果出差,那最少都要耽误三天时间。

可现在,他皱起眉,主动离开的借口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哥,你要去千山城吗?”白一问。之前凛冬带着白闪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时,白一替他去游乐场送过文件。千山城是M国南部这一片小城镇中体量较大的城市,继续发展的话,将来纱雨镇会进入它的辐射圈。

“你上次去花了多少时间来着?”凛冬问。

“时间……我想想。来回12个小时,路没修好,走走停停的。普老板招待我住了一晚上。哥,那园子真大,等开放了,我要带白闪去!”

“12个小时。”凛冬喃喃自语,在地图上找到千山城。两地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多远,但路况太差了,有几段毁在战争中,至今没有修好,只能硬开。

白一想到来回的路也是直摇头,“哥,你懒得去的话,这回还是我去,我铁腚。”

凛冬笑了声,“这也值得你骄傲的。回头我对一下时间,普老板提那么多次,我也该去一趟了。”

白一想了会儿,语气郑重起来,“哥,你跟,你跟……”

凛冬见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结巴了?”

“是,是结巴了。”白一咂嘴,“你和韩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韩哥好着,别咒他。”凛冬皱了下眉,下意识抵触韩渠这个名字和“出事”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你们是不是,是不是闹矛盾了?”白一急起来汉语表达不好,索性用M国语说:“最近也没见他来咱们晴天巷了,你也不去治安局找他,白闪跟我说你心不在焉,老是走神……”

“八卦的兄妹。”凛冬不想听白一说下去,以玩笑的语气堵了他的话,“天天在背后蛐蛐老板。”

白一瞪眼,“我们没有!”

“就是忙,没别的。”凛冬说:“韩队又不会扎根在这儿,他很快就要去蕉榴市了,在那边待阵子,回国。时间短,所以事情就密,哪有空天天来晴天巷转悠?”

白一不大相信,但犹豫了下,没有继续说,“你们好好的就行。”

“好好的。”凛冬低下头,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一定会好好的。”

千山城要去,但并非着急的事,凛冬对完往后一周的安排,时间上抽得出空来,但一想到韩渠,还是很难下决心。相处的时日本就不多了,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事,他甚至考虑过和韩渠一起去蕉榴市,就当做考察今后可能做生意的地方。现在要假装得若无其事,却很困难。天已经黑了,他应该回去,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也许韩渠也可以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但刚来到摩托旁,他就看到了韩渠,捏着钥匙的手指顿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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