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招呼着来做工的娘子,琢磨着回头应该找几个管事,她一天天的在这边忙也不是办法,何况以她们家郎君的折腾劲儿,以后只有事情越来越多的分。
“唔……好辣啊。”
一个小娘子喝了一口,轻轻感叹一声。
“就是要辣,身上才能热乎起来,你这种没嫁人的小娘子可得多喝一些。”
旁边一位年长的娘子打趣道,一仰脖子咕咚几下,一大海碗的姜汤便进了肚子。
“要驱寒,味道难免重了些。”
秦娘子解释一句,为了效果,这些姜汤都特意熬得很浓,而且在滚热的时候就端过来了,那个小娘子她也知道,有些猫舌儿,比常人要怕烫些。
“也对。”
小娘子不是不知道好歹的,心一横,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一仰脖子便全都灌进了嘴巴里,好悬没被烫出满嘴的泡,最后是眼泪汪汪的去上工的,不过身子的确热乎了许多。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午过后便差不多停了下来,秦娘子冲着窗外伸伸手,确定没有被淋湿的迹象后便招呼了两个女郎烧火,自己驾着驴车出门带了好大一筐东西回来。
被叫到的女郎也不介意是在休息时候,欢欢喜喜的便上前去做事了,这种与做工无关的事情属于私活,秦娘子会另给一份报酬。
“先放这个……”
秦娘子看了一眼刚刚用炭笔写下的痕迹,把标着阿拉伯数字1的小袋子提溜出来,哗啦啦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了烧开的水中。
“娘子,这是……”
秦娘子并不是什么凶狠的管事,女郎们跟她相处久了,也多了几分胆子。
“哦,对了,你们若是有空,可以将家里人叫过来喝上一碗。”
秦娘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女郎们说道。
“这是我家郎君找大夫开出来的驱寒方子,合着姜一起煮了,味道虽然有些不好,效果却是一等一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娘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徐墨阳早上起来见了这大雨,便闹着要去找大夫开驱寒方子熬汤药,她好说歹说才把这件差事揽了过来,可账上好不容易多出来的银钱又跟流水一样出去了,只希望这些人都有些良心吧。
“刚刚若是觉得姜汤不够,也可以在这边喝上一碗,只是带走却是不行,这些回头都要送到长安城门口。”
这汤药她熬过一包样品,效果是真的好,但味道也……秦娘子琢磨着回头要找几个小竹筒,先弄个体验版的一口闷,若是有那实在需要又喝不下去的……待会儿还得带两个健壮的女郎出去,再找两个扛包的壮汉。
这熬汤的药材和柴火,可都是花了钱的!
***
陶五郎给木像鞠了躬,咳嗽着推开门,把妻子担忧的声音抛在身后,如果有选择,他当然不会在雨刚停的时候就出门找活干,但家中就他一个成年男子,不冒雨出去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五郎,长安城门口有个杀鱼的活计,你去不去?”
钱大伯见陶五郎出门,顺口问道,陶家是个命苦的,男娃不是服役失踪就是生病去了,弄到现在在家的只有五郎一个,好容易娶妻生了一双儿女,却又碰上这该死的旱灾,但陶五郎的确是个勤快能干的,农忙下地农闲跟他们外出做工,之前黄泥换米的时候更是拼命,硬是把这个家给撑了起来。
“去。”
陶五郎回答的很果断,他刚刚在屋里就打了好几个喷嚏,现在浑身也有些使不上力气,扛包能挣到的钱粮虽然不少,但若是一个脚步不稳栽下去,就算全家卖给货主为奴都是抵不了债的。
“那要记得带刀。”
钱大伯听陶五郎答应,也很高兴的提醒一句,长安城的铁器也很贵重,他叫上陶五郎的很重要一点,就是陶家有一把菜刀,不是石竹子那种凑合用的,是正经的铁制菜刀,当年陶家阿翁靠着它完完整整的逃荒到了他们村,所以日子再难也没舍得卖。
“我现在去拿。”
陶五郎连个磕巴都没打,便转身又进了屋子,跟泪眼婆娑的妻子擦肩而过,把菜刀取下来,用自制的木头刀鞘装好,便又转身出了门,转眼便跟着钱大伯走远了。
倒春寒的时候天气依旧很冷,刚下了雨,呼吸中都带着点潮湿的气息,陶五郎背着一个自家的编筐,菜刀用麻绳系在腰上,默不作声的跟着熟识的钱大伯走,他的脚上穿着还算完整的草鞋,露出的皮肤却已经肿胀龟裂的不像样子。
“这次能拿到多少钱粮?”
陶五郎越走越热乎,也总算有了些谈话的精神,虽然肚子依旧有些空荡,但想着这次回去陶家都能吃上东西,便一点也不觉得没有力气了。
“应该有半斤陈粮。”
钱大伯的脸上挂着两团高原红,单薄的衣物上还有几个补丁,眼中是分明的喜悦,农家没有太多的进项,这次的活计不重,在他眼中粮食就跟天上掉下来的差不多。
几人说着话,没多久便到了长安城下,陶五郎跟着钱大伯往做工的方向走,却看到了好几个一字排开的大桶,旁边似乎还写了什么字。
“那是什……啊嚏!”
陶五郎一句话没说完 ,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本来能够顺畅呼吸的鼻子也堵住了,他揉了好几下也没揉通,说话都有些瓷声瓷气。
“我也不知道。”
钱大伯摇摇头,他是有些社牛属性的,见陶五郎好奇,便随机抽了一个围观群众询问,成功的在一刻钟内跟对方称兄道弟,顺便搞懂了那些木桶的作用。
“啊嚏!啊嚏啊嚏!”
在这短短的时间,陶五郎又连打了几个喷嚏,钱大伯默默离远了些,再看那些木桶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下凡救苦救难的活神仙,连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都一点不可怕了。
“那边都是药汁,你赶紧去喝一碗驱寒,不然回头人家看你打喷嚏不要你的。”
打喷嚏没事,可这接二连三的打,看着就让人心慌,虽说人家那是暖身子的药汁,但穷人家哪里有这样多的讲究,有的喝就不错了,这可是免费的!
钱大伯琢磨着待会儿自己也要喝上一碗,这样冷的天,就是要喝一口热汤才舒服,他是陶五郎的远房长辈,见陶五郎站着不懂,硬着头皮把五郎拽了过去。
他远房弟弟家就这么点子血脉了,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也觉得不忍心。
你说陶家妻子的一双儿女?
这个世道,小娃没了大人能有几个是活得下去的
陶大伯一边想着,手上的力气便更大了,硬是将陶五郎连拖带拉的弄到了木桶面前,陶五郎闻着这这股不相似但熟悉的中药味就一阵阵犯恶心,可想想自己现在的状况,也知道大伯是真心为自己好,还是努力站在原地没有逃跑。
“直接给他灌一碗。”
钱大伯靠着自己的社牛属性打听完了摊子的规矩,顿时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外力帮助,他这侄子是在村里生的,从小也算是看着长大,性子本事样样都好,就是生病喝药的时候折腾的不行,钱大伯不懂什么嗓子眼浅的说法,只是想到以前的事情,就不准备为难自己了。
“行。”
那个负责分汤药的女郎也是麻利的,在看到陶五郎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后,很大方的倒了满满一碗药汁出来,冲着旁边招招手,两个等候已久的大汉便带着憨厚的笑容上前,让陶五郎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不要过来啊!
“@%%&……”
被左右为男的陶五郎生无可恋的站在原地,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只觉得灵魂都被这味道难忘的汤药给冲走了,只是效果也立竿见影,至少他已经不打喷嚏了,力气也在渐渐的回来。
钱大伯上下打量了一通陶五郎,确定除了精神上的摧残没有其他的副作用,便兴冲冲的去药桶旁边开始排队,怎么说呢,关心有,但是不多。
在陶五郎这只倒霉螃蟹被第一个抓出来以后,旁边围观的群众便飞快的开始排队喝药,难喝算什么,穷人家最怕的就是生病,大不了也强行灌下去就是了,有些大人不但自己喝,还要带着孩子一起喝,虽然是一片拳拳爱子心,但还是让木桶旁边,听取哭声一片。
这药汁的威力对上喝药困难户的陶五郎,属于负面效果的双重加倍,陶五郎一个下午都是浑浑噩噩的,能把活干好全靠本能,直到拿了报酬回屋子,冲着木像鞠了几躬,舌尖上的苦味才渐渐散去,也有心思跟妻子开起玩笑。
这木像是陶家阿翁传下来的,看不出是什么模样,也不是什么好材质,但家中若是有什么小小的不舒服,冲着鞠个躬便能好上许多,陶家阿翁有一次吃醉了酒,曾经神神秘秘的跟陶五郎说,这东西是可以挡劫的,陶五郎不怎么信,但也习惯了碰上事情的时候鞠上几躬。
木像中的寅将军只想骂人,顺便第一千八百回后悔自己当初为啥要吃了那个老头,明明干干瘦瘦也没几两肉,结果最后自己被封在一块破木头里给陶家挡灾,什么时候陶家人死绝了,它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那道士也是个多管闲事的,还真愿意听那老东西的……啊嚏啊嚏……这陶家五小子病的也恁重了些!这回估计得难受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陶家怎么还没死绝啊!
第86章 温娇反复丢人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啊。”
徐墨阳看着笑的心虚的温娇,有些头痛的揉揉额角。
“家里太无聊了……”
小女郎的眼神左躲右闪,根本不敢对上徐墨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明明只有那么两次偷跑出来,却次次都能被这个人遇上,什么都没看到不说,还反复在同一个人面前丢人。
“下次出来的时候,可以多带两个侍卫。”
熟门熟路的掏出自家做的牵娃神器,一头套在露出认命神色的小娘子手上,一头牵在了自己手上,这个原版本来是送给相熟的孙家小郞溜狗的,结果就是那一次碰上了又偷跑出来的温娇,在温娇试图第七次逃跑的时候,他便忍无可忍的给温娇用上了。
然后看到自家女儿的手被磨红的满家就送来了几匹好布料:)
“他们总是看着我,烦。”
最后一个字温娇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些侍卫基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温娇也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所以虽然有些负面情绪,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那你跟满相说,让他们下次离的远一点,不要总是四面八方围的密不透风。”
小姑娘说起来是八岁,其实是出生直接算一岁,过年生又长一岁,现在其实还是个六岁的小丫头,搁到现代顶多小学一年级,正是爱热闹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彪形大汉也的确为难。
“说过了,阿耶阿娘不让。”
温娇愁啊,她是自家耶娘的眼珠子心肝子命根子,跟前两年才出生的弟弟是一个待遇,自从上次险些被拐走以后,就被看的严严实实的,能出来已经是极力抗争的结果了。
“那问问能不能找些女护卫,好歹能稍稍放松些。”
徐墨阳也很同情这个小丫头,但他无能为力,即使繁华如宋朝,强大如明朝,甚至科技发达如的二十一世纪,人贩子依旧屡见不鲜,男子被卖去当儿子乞丐或者做苦力奴隶,女子更惨一些,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只要能拐就有人要。
“那我得先回去闹一场。”
温娇有些心动,迅速开始琢磨起提高成功率的方法,见徐墨阳有些好奇的看过来,小女郎有些得意的哼哼两声,把自己琢磨的关窍跟好朋友说了。
“我若是直接提出来,爹娘肯定觉得麻烦,可我若是闹着要独自出门,最后扯不过爹娘,赌气说要女侍卫,那他们便很可能同意。”
得意洋洋的温娇像是只神气的小羊,让徐墨阳震惊的同时又忍不住想rua脑袋,对于孩子来说拿捏爱自己的父母或许是一种本能,但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太聪明了?!
“鲁迅的名言果然永不过时。”
徐墨阳小声感叹一句,冲着鬼鬼祟祟的小手轻轻一敲,小女郎便迅速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好像刚刚想试图摸猴的人不是不是她。
“……你刚刚说什么啊?”
慌乱的小丫头没话找话,她的好朋友知道很多东西,但总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大部分时候她根本听不清。
“……没什么,你要不要吃糖葫芦,我家今天准备做。”
这下转移话题的成了徐墨阳,糖葫芦是在宋朝才出现的,出于某种情怀,徐墨阳将其山寨出来,虽然价格不菲,但堪称哄小孩的利器。
“吃,我要林檎的。”
小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很容易转移的,当然也跟温娇本就没想刨根问底有关。
“你可真会吃。”
成功分散注意力的徐墨阳悄悄长出一口气,一边毫不客气的戳戳温娇的婴儿肥,一边跟上温娇听到糖葫芦顿时快了不少的脚步。
不换话题又能怎么办呢,难道告诉温娇,在很久很久以后,会有一位文豪写下一段话?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徐墨阳不得不佩服这位先生对人性的精准剖析,又感叹了一下小姑娘的聪慧,浅浅担心一把自己可能会把人带歪以后,就跟温娇严肃的讨论起糖葫芦的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