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 第10章

他话头一转,故意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道:“不过,这人也不能白送,我得向陛下讨个赏。”

“什么赏?”岑未济一挥袖子,大方道:“二哥但说无妨。”

“自然不是为我。”梁王笑呵呵道。

“这勿安既曾是我军中人,作为他曾经的主官,他此番立下战功,我还未赏赐,今儿不如借花献佛,替他向陛下邀个赏。”

说罢,回头将岑勿安推至身前,鼓励道:“少年人面皮薄,我今儿做次善人,替你开这个口,机会难得,快说罢,想要什么封赏。”

岑勿安踌躇半天,看了梁王一眼,在对方殷殷笑意下,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开口道:“臣幼年失沽,又失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今蒙见陛下,自觉十分亲切……”

梁王眼珠子一提溜,心里立马有了算计,于是截住他的话,自顾自补上道:“我瞧着勿安这年纪,倒也与云川相仿,昔日武帝收义子平天下,今日我见勿安亦有此机勇……何不借此机会,成了勿安的心意,认陛下做义父,自此为我岑家子孙。”

岑云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今天晚上都聚在这里,演这么一出好戏都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从岑顾,梁王,梁王世子及岑勿安的脸上一一划过。

指尖不由攥紧酒杯。

最后看向了高台之上的岑未济。

岑未济独坐在那处,低头把玩着酒杯,思考了片刻道:“如今南北皆有战事未平,天公顺我意,降下良将。朕也不能白白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

须臾,他抬头,道:“二哥所言,朕亦允。”

岑云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仿佛没有听清楚岑未济刚刚说了什么一般,他哗啦一下站起身,宽广的袖子划拉过桌面,不小心将上面的杯盏带倒。

酒水淌下。

在桌子上散开,最后淅淅沥沥的从沿上滴落。

隔着不同的人和明灭的灯盏,他直白地看向岑未济。

但岑未济却没有看他,也好似没有听见这边动静一般。

岑勿安一副高兴地涕泗横流模样。

梁王也是喜不自禁。

岑顾更是隔得远远的就拱手相贺。

众人也纷纷上前敬酒,恭贺陛下得此佳儿。

仿佛只有岑云川一个人是个异类般,独挺挺的立着。

立于一连喜悦与欢声中。

一脸寒意。

一身孤寂。

“太子,就由你携众皇子向勿安敬一杯酒。”恍惚间,他听见岑未济道:“自此都是一家兄弟,你要带头做好表率,兄弟怡怡,和睦相处。”

“殿下。”一旁的小内侍小心又唤了一遍,提醒他道:“陛下唤您敬酒呢。”

岑云川嘴角弯出一点笑,但眼底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地反问一遍:“向谁敬酒?”

小内侍以为他真的没听清,殷勤重复一遍道:“您的义兄,平恩将军。”

“向谁?”岑云川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这下内侍也反应过来了,听出他声音中的戾气,瑟瑟不敢再上前答话。

“怎么,太子弟弟,不愿吗?”岑勿安看过来,又露出那副欠揍的表情来。

第九章

岑云川看向他,锐利的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几个年岁尚小的皇子端着酒杯有些尴尬的远远立着。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来。

岑顾果然忍耐不住的又开始表演了起来,他从桌子上直接捞起酒杯来,给自己斟上后,走到岑勿安身前,道:“想必我就不用介绍自己了吧。”

岑勿安收回视线,和岑顾碰了个杯,将杯沿压在岑顾之下,弯腰道:“勉王殿下,臣自然识得。”

岑顾也一口喝干净杯子中的酒,然后将杯底一倾,叩在桌上。

拍了拍岑勿安的肩膀小声道:“我这位兄长做惯了天之骄子,自是有几分脾性的,勿安莫怪。?”

岑勿安似笑非笑回道:“我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责怪太子殿下。”

说罢,他拿过岑顾手中的酒壶,主动朝着岑云川面前走了过去。

岑云川高高站着,冷眼看他走近。

岑勿安走近后,抬手给自己杯中斟满酒后,举起酒杯道:“勿安出身粗鄙,跟殿下比起来……自是有云泥之别,今儿得陛下看得起,抬举我做义子,是我九族之大幸,刚刚与殿下过招,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这杯酒就当我自罚。”

他一口饮干净,然后杯口朝下,以示尊敬。

一旁的小内侍看见,赶紧上前想要倒酒,却被岑勿安伸手拦住。

他给自己又续了一杯后,亲自上前给岑云川杯中也斟满。

然后再次抬起酒杯,举自身前。

“这杯臣是敬您的,请吧,太子殿下。”

嘴上的话说得恭敬十分,但那双眼中所投射出的视线却放肆又挑逗。

因背对着众人。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几圈岑云川后,然后偷偷舔了一下嘴角。

岑云川面容上像是结了寒霜一样,一动也不动。

岑勿安露出尖利的牙口,展开那副面皮笑了笑。

他又抬了抬手。

像是不甘又无地自容般的问:“殿下可是看不上臣敬的酒?”

岑云川装都懒得装一下,毫不留情面道:“孤从不喝手下败将所敬之酒。”

“……”岑勿安笑僵在脸上。

“你刚刚输了孤半招。”岑云川掀起眼皮道,“孤是不是也可以说上一句——什么梁州军,不过尔尔,花拳绣腿之辈罢了!”

岑勿安的脸色果然立马变了,连背脊都僵直起来。

岑云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这话一出,觥筹交错的高台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就连正在劝酒的人也都赶紧停住了,大家一边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又一边顿在原地偷偷观察起高台上几个人的表情来。

岑云川这话可谓是直戳梁王和岑勿安的心窝子,一点脸面都没给留。

对方一个是梁州军主帅,

一个刚因梁州军而名满天下。

却被当众如此讥讽。

梁王面色果然立刻变得难堪起来,梁王世子更是气得立马就站了起来,一旁的几个坐的近些宗亲子弟拉都没能拉住他,岑顾则不动声色的坐回原位,露出坐山观虎斗的表情来。

见着众人反应,岑云川却独自坐下了,他用指尖慢慢研磨着杯沿。

“放肆!”岑未济显然也听到了,他将原本端在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抬眉看向岑云川问道:“胡言乱语些什么?可是吃醉了酒?”

岑云川闭上眼,只是一瞬,他又睁开眼,起身绕开桌子,几步上前,一把撩袍子,直挺挺跪下道:“陛下,儿臣刚刚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犯下失言之过,自请去宣和殿醒酒。”

说罢。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岑未济一眼,未等对方开口,就起身,大步朝下走去。

微风卷起他的袍角。

清冷又寂寥。

他出了宴席,独自一人走在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宫道上。

他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夜幕。

却只能看见高墙之间的那一线黯淡天际。

这一刻,他突然油生出一种自己要被这高大的宫室淹没了的错觉。

它们逼近他。

在他的四周像巍巍层山一样压下,却用远比山峦更锋利的轮廓将他逼困于这方寸之间。

岑云川想,

自己是真的醉了。

这里明明是宣城的皇宫……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自己又有什么可惊恐和畏惧的。

他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

宣和殿是宫中供奉历代帝王牌位的宗庙。

往日里若是有皇子犯了错,便会被罚到此处,接受宗正的教育。

岑云川身为太子,却是第一次因为受罚而踏入这里。

值夜的小内侍正靠着廊住打瞌睡,想着今夜贵人们都去参加宫宴了,管事的也都去凑热闹去了,定没人来这偏僻处巡查,因此睡得十分安稳自在。

岑云川将他拍醒时,他还在流着口水做美梦。

一睁开眼,看见岑云川近在咫尺的脸,他吓得四肢扑地,哐当一声趴倒在地上:“太子殿下!”

岑云川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哼道:“你这哪是昏睡,简直就是昏迷。

“孤看来个贼把里面祖宗排位都抢光了,你都未必能醒。”

那小内侍吓得浑身颤抖。

“行了,起来吧。”岑云川抱臂道,“今儿所幸你遇到的是孤,若是旁人,只怕你又不知要被贬去哪里看门了。”

小内侍抖抖瑟瑟的爬起来,听见岑云川说“又”,脑子难得灵光了一回,问:“殿下认得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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