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末尾有淡淡墨汁痕迹。
皇帝抬手。
立马有几个人搬进来一个笼子。
苏天朔是个七品官的儿子,只因母亲与宫中贵人有来往,这才被塞进陪读队伍里,平日里就数他最爱给二皇子寻乐子,这找活人游猎的法子便是他想出来的。
那苏天朔哭嚎着为自己辩解。
但显然,皇帝宁愿错杀也不愿错放,几个侍卫将瘫软失禁了的苏天朔丢入笼中。
其余人张着眼,还不知道这是干什么。
下一刻,那笼子就被盖上蘸布。
皇帝在高台上道:“动手吧。”
几个侍卫便手执长矛,从铁笼子的缝隙往里扎去。
笼子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情形,只能等矛刺破蘸布扎进来时才会看到,但再想躲避已为时已晚,他也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周身被扎出一个个硕大的血窟窿。
众人听着那孙天朔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一个个如同石化在原地一般,看都不敢看一眼。
皇帝却听着小孩子的痛苦惨叫声,露出满意笑容,他听了片刻,忽然道:“慢着。”
侍卫停下。
皇帝一指其他人道:“你们几个去。”
剩余十几个伴读吓成了一只只灰溜溜的小老鼠一般,谁都不敢去。
皇帝看着道:“朕数三声,谁要是不敢去,朕便赏他个痛快。”
此话一出,十几人一拥而上,有几个还抢了侍卫手中的矛。
但临到跟前,谁都不敢刺。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也许昨儿都还在一块吃饭玩闹,今儿便要痛下杀手,实在是于心不忍。
最后还是岑顾率先咬牙刺出了第一下。
岑云川捡起谁丢在地上的剑,蹲下身,从破洞里看到一双裂开的滚着鲜血的眼,正盯着自己,那浓稠的血里滚出一滴滴泪。
岑云川默然片刻,抬手,毫不犹豫的隔着蘸布,刺中了对方心口。
笼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声。
血从破洞与缝隙间喷溅而出,射了他一脸。
岑云川抽回了剑。
不甚在意身上和脸上滚落的那些血迹,只是低头慢条斯理的用衣摆擦干净剑身上的血迹。
接下来,任其他人再怎么刺,里面已经毫无动静。
“陛下……好像死了。”有人大着胆子汇报道。
谁都以为这便是结束。
但其实这仅仅是虐杀的开始。
岑云川等人没吃的没喝的被关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夜里,圣驾再次光临。
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今夜又会有人即将领到新的死法。
岑顾怕了,躲在岑云川后面,生怕自己露出一点头来。
“朕想了一夜,觉得昊儿的仇,还是没能得报。”皇帝扫过这些孩子,话里跟淬了毒一样阴狠地道。
“恶徒,定然还在你们之间。”
门下侍郎马长瑛这时急匆匆赶来,酿酿跄跄扶着殿门进来。
他的长子一看他来,顿时如见救星,涕泪横流,哭喊道:“爹!”
马侍郎看了一眼儿子,面露不忍,最后还是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朕的儿子死了。”皇帝道。
“陛下节哀……”马长瑛颤声道。
“他是朕的独子,也是大虞今后的储君,但是昨夜,却被人不明不白的杀了…”皇帝道,“凶手就在这群人里,包括你的儿子。”
马长瑛闻言,背脊抖了抖。
皇帝道:“但朕知道马侍郎对朕向来忠心耿耿,令郎绝对做不出此等谋逆之事,你既来了,便把孩子领回去吧。”
马长瑛儿子一听自己有救了,激动地边流泪边叩首道:“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说罢,生怕皇帝反悔般,连滚带爬的跑到他爹跟前去。
他爹也一副感恩戴德模样,再次叩恩道:“谢陛下……”
马长瑛的手慢慢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块碎瓷片,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转身用瓷片尖锐的豁口,割断了长子的脖颈。
他的长子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亡在自己亲生父亲手里。
他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父亲,一双眼里滚出血泪来。
“为,为什么……!?”他问。
马侍郎一双眼里也滚出一行泪,但却扭头跪下,对皇帝道:“臣教子无方,竟惹下这等祸端,我马家满门对陛下衷心日月可鉴,绝不会让此等有过谋害皇嗣可能的人,留于家门。”
说罢,长长跪下。
在场的人惊地都忘了呼吸,岑云川更因刚刚瞥见马侍郎杀子一瞬脸上所露出那狰狞与绝情表情来,吓得心口一窒。
他攥紧衣袖,突然对这个世间的一切产生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人命的来去是如此随意,随意到仿佛连蝼蚁都不如。
虎毒尚不食子,可人却能当殿杀子。
这便是读着圣贤里的礼仪当朝为官的儒臣吗?这便是坐在权力高台上众人颂仰的英主吗?
何其可笑!何其荒诞!
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皇帝慢悠悠开口满意道:“马卿的忠心,朕看到了。”
跪着的众人都倒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
有人杀子,便有人救子。
岑顾的娘赵氏,因家中堂姐在宫中为妃,一听到消息,便立马塞了不少银钱入宫疏通关系,又动用赵氏宗族的力量来回奔走求情,好在那妃嫔也算得宠,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再三保证此事与岑顾无关后,便派了宫人将岑顾接走。
那宫人在廊下问:“娘娘问,可否将大郎君也一并带走?”
岑顾偷偷朝里面看了一眼,盯着岑云川那笔直的背影,慢慢道:“姨母糊涂,我若为父亲的长子,以后只会让姨娘在宫中更得力。”
那宫人心念一转,立马明白了岑顾的意思,岑顾这是想借今晚的事,用皇帝的刀,除掉自己那个碍事的兄长,自此他便成了老大,许多事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岑顾小小年纪,竟有此等心思。
岑云川身边的人,被杀的杀,被救的救,人群稀疏起来,倒显得他越发显眼。
皇帝也终于注意到了他,“你是哪家的小子?”
岑云川伏下身子,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是大将军岑未济的长子,岑云川。”
“哦,原来是岑未济的小崽子,你弟弟都被人接走了,怎得不见有人来救你?”皇帝故意问。
岑云川无母族,除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岑未济外,也无亲眷,自然没有人来救他。
第三十四章
皇帝见这小子,态度虽恭顺,但脸上却毫无惧色,于是饶有兴趣问道:“你不怕朕?”
“臣等身处宫中,既没有触犯刑罚,也无任何失礼放纵之处,自然得陛下庇佑,何惧之有。”岑云川一板一眼回道。
“好啊。”皇帝嗤嗤道,“不愧是岑未济的小子。”
“连这人前伪饰的功夫如出一辙!”
这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了,岑云川一听,赶紧伏低身子,叩首道:“臣和臣的父亲绝不敢有任何欺瞒陛下的地方。”
“那朕怎么听说,你父亲常与人聚在一处,讨论什么废君自立的话,你说说,可有其事啊?”皇帝斜着一双眼,盯着岑云川。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岑未济有反心了。
岑云川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手心迅速冒出冷汗来。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足够的冷静,若是说错一个字,他身死事小,恐怕还会牵连到父亲。
皇帝却趁机故意凑近,一双眼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黏腻的游过岑云川周身。
岑云川心底里觉出几分反胃和不适来,他舌尖紧绷,几乎要咬出血迹来,抬头道:“陛下功盖天下,万众归心,又能兼听达明,善待臣下,定不会信此等离间君臣之心的佞言!”
“是吗?”皇帝阴沉沉反问道,背过身在大殿里转了几圈,“可朕怎么每每见了他,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说着,忽然上前扯住岑云川衣领,恶狠狠瞪视几息后,一脚将人蹬翻在地,面容也变得扭曲起来,“他若无反心!又怎会指使你来谋害朕的儿子!该死!该死!实在该死!”
面对他忽如其来的暴怒,周围侍奉的人全都胆战心惊的跪下,只有禁军统领叶盛怀始终站在皇帝身后,垂手耷眼,像一道影子似的,悄无声息。
那一脚极重,岑云川横摔出去,滚了老远。
他瘫在地上,呼吸间只觉左侧肋骨处一抽一抽疼得厉害,但丝毫不敢有失态之处,迅速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好,挺直了腰背,即使疼得满头冒汗,依旧面不改色,“臣并未谋害皇子!求陛下查证!臣的父亲,也绝无不臣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他越是这样说,皇帝仿佛越觉得他这是狡辩,于是再次被激怒,上前照着他的伤处,又是几脚,每一下都又重又狠,毫不留情。
岑云川被踹地歪在地上,骨头像是全碎在了里面一般,骨架歪七扭八的,右胳膊怎么也伸不直,他抬起左手慢慢擦掉嘴角血迹,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来,最后一字一句道:“二皇子是怎么死的,臣早已交代清楚……是…他带头虐杀平民在先,折辱残害了对方的妻小,这才逼得对方反扑上前,用箭刺中了他的左眼,他于惊慌中坠马,又被众人原想要护驾的流矢射中,这才身亡。”
那郭妃一听他如此说道,急了,上前一把拉扯住皇帝衣袖,哭诉道:“陛下,昊儿都死了!他还给昊儿身上泼脏水,是觉得我儿不能与他当面对峙,这才满口胡言吗?”
“你好大的胆子,二皇子是你的主子!你竟背主罔上!反水不忠!大放阙词!真是……真是其心可诛!”皇帝被郭妃拉扯的心烦,只得指着岑云川怒道。
岑云川抬起头,一双眼又黑又亮,毫无畏惧的道:“当时在场者足足百人,皆可为臣之所言作证!”
“是吗?”皇帝眯眼道:“当日在场者如今都在这殿中。”
皇帝坐回高台上,居高临下的扫过伏于地上的人群,扬声问所有人道:“你们哪个,愿意站出来替他作证?”